仲夏烟火 第42章

作者:楹拾 标签: 年下 近代现代

谢镧的手紧紧捏着椅子的扶手:“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为什么被欺负了不能还手不能反抗,没有这样的道理。”

“如果你当时告诉我,我……”他说着说着,手又无力地垂下,因为他清楚当时的自己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学生,什么忙也帮不上。

江沐突然笑了:“你这样我就更不敢告诉你了,万一你找拿块砖头找他要说法,结果把自己打进牢里怎么办?”

谢镧变得一蹶不振。

江沐继续说着,说后来颠沛流离的生活,后悔当初有点钱了就租那样一个房子,不然香蕉也不会死。

谢镧安慰他道:“生死无常,你也不能预知后来的事情。”

江沐脸色苍白地摇摇头:“不,还是怪我。那时候我刚从父母家回来,和他们又大闹了一场,这次基本是断绝关系了,回来后一直精神恍惚,那天我忘了关门,可乐才跑出去……”

那时候是春节期间,他已经一年多没和家里有过联系了,某天父亲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彼时的江沐还在困顿之中很需要亲情的安慰,还以为这是即将和好的信号,匆匆回了家。

到家以后却发现,这里早已没有了他的一席之地。

刚上大学的表弟住了进来,他符合父亲母亲对一个孩子的全部美好幻想,懂事听话还学医,又能很好地提供情绪价值。

江沐和他们一起坐在四方桌上吃饭,看着他们三个其乐融融,觉得自己就像个外人。

他也终于明白一直瞧不起他的父亲为什么会突然熄火叫自己回家吃饭,他在向他炫耀,对着他耀武扬威。在表弟讨得母亲大笑的时候,江眠晟得意的眼神看向他,多年来的宿敌经验,江沐一眼就读出了他眼里的意思。

看,我新找的儿子已经征服你妈了,让你跟我叫板,我们再也不需要你这个loser儿子了。

多年来针锋相对,这对父子早就貌合神离,视对方为自己最大的仇人。

晚饭结束后,江眠晟一边剔着牙一边说:“让你闯了这么久,怎么样,屈服了吗?”

江沐一直视他为自己最大的敌人,这么多年一直都在避免成为这样的人,哪怕有一丝像也要强迫自己改掉,让他向这样的人屈服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

要不说人活着就为争那一口气呢,江沐咬着牙回:“没有,我还是那个态度。”

厨房里洗碗的声音停了,母亲许佳瑗的脑袋悄无声息地从门里探出来。

江眠晟剔牙的动作也僵了,脸色阴沉地说:“好好好,你非要这样,那干脆断干净。”他叫了一声表弟:“嘉明啊。”

卧室里有个人应了一声。

江眠晟一边看着江沐,残忍地笑着:“把你江哥留在家里的行李打包一下,送送他。”

江沐这才感受到这份亲情的凉薄之处,使他如坠冰窟。

江眠晟还没停:“那么多东西,也辛苦你拿着回去,给我个地址吧,到时候给你寄过去。”

江沐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走出门口的时候母亲突然拽住了他,优雅的脸上显出一丝愠色:“你就非要这么犟吗?”

江沐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但回答显而易见。

许佳瑗眼里噙出几分泪意:“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生出一个你这样的儿子。”

江沐痛苦地闭上眼,疲惫着说:“那好,你现在有其他儿子了,就不需要我了。”

许佳瑗狠狠扇了他一个巴掌。

江沐被扇得眼冒金星,加上多天失眠带来的晕眩感,差点摔到,他急忙稳住自己身形,手上突然被塞了东西。

许佳瑗头也不回地走了,家里的大门重重合上,江沐定睛一看,才发现塞到手里的是一大把现金,多到他差点拿不下。

江沐看着朝他关上的大门,眼睛湿润了。

谢镧斟酌着用词,问道:“所以,他们是真的不要你了吗?”

江沐说:“我不知道。香蕉死后我进了医院,某一天我爸突然来了,他对着病床还在上打针的我说——”

“你真的是废了。”

江沐笑得很凄惨,他承认道:“确实,离了家里我过得一点都不好,他是对的,我输了。”

谢镧说:“这题无解,你如果向他屈服了就相当于把自己的一生都交到他的手上,每一步都得按照他给你设定的路走。谁不想拥有自由,把生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你没有错。”

“谢谢你。”江沐说:“他坐在我的病床边上跟我说,已经把医药费都交好了,不让我联系妈妈,怕刺激到她叫她伤心。又往我卡里打了一大笔钱,没多呆就走了。”

他的睫毛根根分明,上面挂着并不很明显的泪珠,“亲情有一点吧,不然也不会去我家里找我,没找到人又寻来医院。”江沐惆怅地看向白洞洞的天花板:“只是不多而已。”

谢镧沉默着,没有说话。

江沐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是不是在住院期间找过我?”

谢镧迟疑着点头。

江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手机在医院被偷了,医生又建议我那段时间不要使用手机治一治我等求职消息那期间患上的焦虑症,所以一直没去买,那期间的消息我都没有收到。”

“你那时候怎么不直接过来找我?一个大活人突然没了消息不觉得奇怪吗?”

谢镧的视线晦暗不明,里面似乎有暗流涌动:“我以为你是不想理我。”

江沐的表情瞬间变得惊奇:“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谢镧无可避免地想起那个晚上,醉酒后的冲动,发出的表白信息,以及第二天早上醒来的后悔。

命运总是这么捉摸不透,又处处是巧合。

如果不是在江沐养病期间正好发出那样一条信息,他不会在三个多月没有收到一条信息的情况下,还不去找江沐。生生错过了这么多年。

“以后再告诉你。”

过了一会儿,谢镧又想到施茗,他问:“所以他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江沐笑了一下,“他啊,他现在混到高层了,想引荐我进他们公司,说补偿我。”

谢镧眼里光波流转,他怔怔地说:“那你……”

“我拒绝了,这么多年没干这行,早就没了市场敏感度,落后了就追不回来了。”他垂下了眼帘,失落道。

谢镧突然神情激动道:“可是这些都可以补回来的,就当是从头来过。”

“就像现在这样过着…你真的甘心吗?”

又是这个问题,江沐抹了把眼睛上挂着的眼泪,吸了下鼻子,“谢镧,我想的不会比你更少。我在刚开始那个公司做了两年,却还是爬不上去。我当时的同事说过,我画的很好,只是不符合市场的主流。”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简单来说,就是孤芳自赏。做了两年还没见气色,我早就该改行了。”

至于甘不甘心……

“我不甘心。我比谁都要不甘心,可是有用吗?”他质问着谢镧,也像是一遍遍对着自己强调,“我苦学画画十几载,没有一天荒废过,付出的努力有多少只有我懂。我被多少人夸过天赋高,我的名字不止一次地挂在荣誉墙上,我怎么可能忍受这从天堂一下跌到地狱的落差?”

谢镧听得哑口无言。

江沐的眼睛再一次蓄满泪水,他平静又绝望地说着:“我试过的。当时我说,此路不通,那就换一个,反正我有实力傍身。”

“我找了一家愿意收我画的小画廊,卖画,想着总有人会欣赏,毕竟我的画一直被夸技法娴熟。可是一直无人问津,我还在安慰自己,没什么人会买一个籍籍无名之辈的话。”

“再熬一熬吧,我对自己说。”

谢镧忍不住问:“后来呢?”

江沐的眼神变得空洞,苦笑一声道:“后来啊,我就等到了跟我同期的一个籍籍无名的小画家的画爆火,被疯狂地哄抬身价。”

“他的画就挂在我的旁边。”

江沐的瞳孔在某个瞬间泛起病态的光,他颤抖着说:”你见过真正的天赋吗?从那天起我才终于明白了,在这些有着绝对天赋的人面前,我书十年如一日的努力根本不值一提。我引以为傲的技术,不过是瞎卖弄。”

“我的画在画廊的角落里度过了两万多个小时,终于它下架了。”江沐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了拾起画笔的勇气和信心。”

谢镧握住了那双生满薄茧的手,因为多年苦练画画而变形的指节硌得他生疼。

第54章 幸福来敲门

谢镧的指尖沿着他凸起的腕骨轻轻游走,将掌心覆上他冰凉的手背,拇指以固定频率摩挲着淡青血管,仿佛在安抚受伤小兽的驯兽师。

”你后来…怎么会想到来这里当老师的?”

”我再也提不起画笔。可这么多年…”喉间溢出一声自嘲的闷笑,”我也只学了这么个玩意儿。”

”还好我理论学的不错,教资考试倒是容易。”江沐突然加快语速,手指神经质地抠着桌子间的缝隙,”这个学校的网上招聘写得明白——无经验可。”

“所以我就来了。”

”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谢镧说那天救溺水女孩的事情。

江沐揩了下额角的汗:”当时不是故意的。我一开始确实没有认出你。”

他笑得有些牵强:“后来听到名字才知道是你,所以叫住你了,我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但后来又后悔了——”

“因为现在的我过得太差了。你知道的,人在自己落魄的时候,很难坦然而对曾经见过自己风光无限的朋友。”

“后来对你说那些话,不是因为讨厌你。”

谢镧淡淡地道:“没有关系,我没在意。”

江沐将视线看向窗外,月上梢头,原来已经是深夜了。他们就这样相对而坐,聊了一个晚上。

满心满腔的惆怅已经吐完,像一块经历过重压后变得皱皱巴巴的海绵,再也挤不出一滴。

谢镧见他不说话了,起身出去接了杯水回来。

玻璃杯在灯光的照射下微微泛着冷白,被推到江沐面前。

谢镧说:“说了这么久,喝点水吧。”他的手指在玻璃杯上轻叩了一下,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声。

江沐这才后知后觉感到口渴,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喉咙口干得发涩,连一滴可作润滑的口水也没有。

他接过水杯,咕嘟咕嘟喝下去,温水划过干涸许久的喉管,让他产生了一种满足感。

谢镧轻轻拍着他的背说:“慢点喝。”

可能是前面话说的太多,现在突然停了下来,两个人都相对无言起来。

谢镧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夜已经深了,外婆来叫过他们吃晚饭,只是他俩一致地说没胃口。

“你饿吗?”谢镧问他。

江沐就像被下了指令的机器人,肚子终于幽幽转醒,他又感觉到饿了,呆呆地点了点头。

“等我一下。”

谢镧说完就下了楼,径直走向厨房,在锅里磕了俩鸡蛋,煎得面黄酥脆后捞了上来,倒入早就烧好的开水,下了把挂面,简单调味后就是清淡的一餐。

江沐看着端到桌上的两个海碗,哭笑不得道:“怎么又吃面啊?”

谢镧有点尴尬,默了一会儿说道:“没办法,没去买菜,家里只有这个,凑合凑合吃吧。”

两人又想起谢镧今天的曲线救国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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