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烟火 第41章

作者:楹拾 标签: 年下 近代现代

手机界面上弹出一条消息,是谢镧发来的。

【最近很忙吗?】

江沐最近自顾不暇,已经很久没和谢镧聊过天了,往常他最爱和谢镧分享自己的日常。

香蕉这时候也还在,灯突然熄了,它灵敏的耳朵听到江沐的抽泣声,从卧室里跑过来蹭江沐的小腿,像是在安慰自己的主人不要害怕。

嗯,世界上还是有人有狗在乎他的。

江沐一手撸着狗头,单手打字道:【嗯。】他习惯报喜不报忧。

谢镧不太会聊天,江沐没话说他就更没话说了,江沐眼睁睁一遍遍看着他的昵称地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却始终没有半个字发过来。

江沐的唇角突然小幅度地勾起,心里的紧张焦躁得到缓解,像是突然卸下了心防。

几乎是冲动着打下了这串字:【可以给我借点钱吗?】发完他才感到有一丝窘迫。

还没等他撤回,对面几乎是立刻就回了:【你要多少?】

话已经出口,收不回来了,江沐就索性仔细开始想这个月还需要多少钱。

香蕉的狗粮快见底了,他需要一笔买狗粮的钱,还有平常的饮食也需要钱,还有要还施茗的五百块钱……

手机上突然又闪出几条消息,是谢镧没等到江沐的消息,所以自顾自发了很多。

【我咖啡馆打工做兼职一个月有1500,八百够吃喝,上个月还剩了三百。】

【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到,以前攒下来的钱还有一千,除去我接下来半个月需要的四百想,还有六百多。】

江沐差点忘了,谢镧也只是个需要领贫困补助的学生而已,他刚想说不用借了,谢镧就转了九百六十九过来,他说:【手上暂时只有这么多,还需要的话我帮你借。】

不是九百,不是一千,而是有零有整的九百六十九。他发这么多不是因为他想这么给,而是因为他只有这么多。

江沐的鼻子一酸,眼泪又要落下来。

香蕉在他的手下更加卖力地拱起来。

【够了够了,我只是暂时没钱需要过渡一下。】

他又发回了三百,但是谢镧没有收。

【我够了。】

江沐拿到钱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五百还给了施茗,然后把所有社交平台上他的联系方式都拉黑。

做完这些他擦擦眼泪,打开电脑又开始找工作。

江沐的焦虑症大概就是这段时间患上的,因为他的一天都陷在无穷无尽的等待中,平均三四分钟要看一下消息,确认有没有公司要他。

他几乎没有精力去忙别的事情,当然也没有什么事情是交给他做的,原来负责的那个项目已经被转交被别人了,理由是到时候离职交接起来麻烦。

日复一日的,他的心被高高抛起,又重重扔下。哪怕他自降身价,投了待遇不好、规模小的公司,依旧没有人要他。

江沐陷入了可怕的自我怀疑,当时是身在此山所以不知其面目,到后来他才知道是因为沈巍山的缘故。

沈巍山和他的妻子举案齐眉,感情很深,他出去乱搞也都是背着妻子的,可是江沐那件事情那么多人都在场,大家都长得两只眼睛,又不是瞎子任人糊弄。

话不知怎么的落在了妻子耳朵里,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枕边人竟然是深柜,还有着那样大言不惭的一套出轨理论。

她愤然离开了这段让她感到恶心的婚姻关系。

沈巍山更加怒不可遏,在报复江沐这件事情上加大力度。

总之,江沐在商业类绘画的圈子里算是被封杀了。所以快三年的努力全部打了水漂。他如果想从事其它和绘画相关的工作,只能从头开始。

他搬出了那个舒适的房子,住到了离市区偏远的隔断房里。

因为便宜,而他现在正巧是无业游民,没有交通便捷的需求。

隔断房里还住着几个工地的工人,江沐在这里住着异常地格格不入,公共区域经常堆着那几个工人的生活垃圾,没人倒就只能他倒。他带着一只狗住这种地方,隔断房的隔音效果又差,什么动静都有,白天有晚上有,好像没有一刻安静。

人总要吃饭,他开始在网上物色一些不用什么基础就能做的工作。最后在网上接单,帮人画画,这比以前接触过的甲方难多了,因为他们没有太多专业知识傍身,只凭一个感觉,偏偏自己还形容不出来。

有时候给人家画了大半天又改了大半天,才挣个百来块。

他带着一只狗住在摊不开手脚的隔断房里,等着冬天的到来。

后来他那个画师号变得小有名气,收入变得更可观了一些,就赶紧找了个更舒适一些的房子,但依然是郊区,因为郊区便宜。

一室一厅一厕所一厨房,家具齐全,还算不错,只是因为位置偏僻房租才不高。

这是他最后悔的一件事情,这个房子正是因为位置偏僻,摄像头覆盖率也不高,所以香蕉跑出去后才会被路过的狗贩子盯上,被残忍地杀害,或许还沦为了别人的盘中之食。

世上最爱他的小狗走了。

江沐很自责,不仅是因为选了这样一个房子,更是因为当地的他神情恍惚忘了关门。

可乐死后,江沐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他总听见耳边时时传来狗叫声。

或许自己真的不太正常了。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去了医院,接着就在医院度过了无人问津的三个月。

只有父亲来看过他,但也仅仅是交了医药费就走了,他甚至没有告诉母亲自己的现状。

其实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谢镧一遍遍地用着笨拙的方式找话题,企图再次和他取得联系。但是江沐的手机丢了,又被医生建议远离手机一段时间,治疗他的信息焦虑症。

所以他无从得知,只当自己没入人海也无人寻找,无人在意。

第53章 夜谈

过去这些痛苦的记忆都是江沐平时刻意回避的,骤然想起这么一大堆,竟然没感觉到多痛,只是觉得恍如隔世。

或者是因为…都过去了吧。现在他回忆起这些,脑子里感触最深的对是在困境之中还有人愿意拉自己一把的感激。

“你不用耿耿于怀,更不用补偿我,就算当时你帮了我,结局也不会有太大改变。”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施茗一眼:“我走了。”他突然很想回去见谢镧。

“可是是我带着你去的酒会,没长眼睛把你放在了贵宾休息室。”施茗在他身后喊道:“是我间接地造成了这一切,我对不起你。后来我才在别人口中得知,你这几年过得颠沛流离,居无定所,连份像样的工作也没有。”

江沐心里说,其实自己也没有过得这么惨啦。

他没来得及打断,施茗就接着自顾自地说:“曾经的天之骄子,老师眼里每一幅画都可以挂起来当教材用的美院才子,怎么能过得如此落魄!”

“你真的甘心吗?”

江沐停下来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上面遍布着多年来苦练画画的痕迹。

“我试过的,施茗。”他语气无比的平淡,是绝望到了极点才拥有的淡然:“世上没有所谓的第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算我是万里挑一的奇才——”他凄凄地笑了声:“别忘了,全国有十四亿人。”

江沐回了家,今天的晚霞异常灿烂,蔷薇色和橘黄色连成一片,衬着乡村风情,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他此刻很想将这份美景分享给那个人——那个拉他出苦海,让他有机会能再次看见美景的人。

江沐先回了自己的房间,却发现谢镧正坐在自己床上,一动不动,低着头像是在沉思些什么。

江沐走到他跟前,谢镧听见动静抬了头,江沐看见他眼睛有里大团大团的红血丝。

他皱着眉问:“你怎么了?”

谢镧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有酒吗?”大量的回忆后,江沐有些惆怅,突然很想找人倾诉一番。

谢镧又摇摇头。

江沐苦笑了声:“那算了。”

谢镧:“我现在去买。”说完就起身出门,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然后——

带了一扎菠萝啤回来。

江沐看着眼前幼稚又明亮的黄色包装,上面还画了个大大的菠萝。

木着脸问:“你把我当小孩子吗?”

谢镧说:“我记得你不会喝酒。”

江沐撇撇嘴:“行吧,反正都是酒。”反正重要的是倾听的人。

“咱们去院子吧。”他记得以前夏天的夜晚也经常在外面露天吃饭,蒲扇轻轻地摇啊摇,加上大自然时不时吹过的两阵凉风扫过脸颊,恰到好处的带走燥意,吃完了就躺在藤椅上乘凉,无比的惬意。

谢镧闻言颇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江沐的设想很好,可惜现在不是盛夏,而是寒意渗人的深秋。

他被吹出了一脸鼻涕,酒没喝多少话没说几句,就开始手忙脚乱地擤鼻涕。最后只能打起了退堂鼓。

“我们回去吧。”谢镧还是那样迁就他,一声不吭地提了那扎菠萝啤走。

他们又回了江沐的房间。

来来回回地换场地,江沐心里的惆怅飞了个干净,他跟谢镧大眼瞪小眼半天,硬是讲不出一句矫情话。

自己激动地回来想找他分享,谢镧却跟个木头似的,江沐气不打一出来,问道:“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谢镧脑袋里嗡的一声,他前面还以为江沐会嫌他管太多,这句话让他呆呆地愣了一会儿,沉默好半天才开口道:“我以为你不会愿意告诉我。”

平时挺聪明一人……

江沐无语地说:“你不问我怎么告诉你。”

谢镧的眼睛蹭一下着了火,炯炯有神,“他找你有什么事?”

江沐瘫在椅背里的身子缓缓坐起,语气深沉地说:“这还要从几年前的一桩旧事说起……”

再次谈及过往,江沐甚至以为自己会说着说着崩溃大哭,或者神情激愤嚷嚷着世道的不公,可是他至始至终都很平静,还不断地打趣自己。或许是因为这些事困住他太多年了,他总是下意识地抵触,强迫自己遗忘,等到他终于愿意接受,将曾经的苦难轻描淡写地述之于口,他才猛地发现自己真的释怀了。

谈到父母和他的那场争吵的时候,江沐没有怨怼,他抱着自己的膝盖说:“其实某种程度上,他们也没有错,我确实没混出个头来。当时也是年轻气盛,半点好话听不进去,惹得大动干戈,还整出个离家出走……”江沐都被自己幼稚笑了。

说到那个老总的时候江沐没有了愤恨,他嘲笑道:“真的就是个弱鸡,我轻轻一踹,他就飞了出去撞到墙上,好半天没缓过来。我严重怀疑他就是因为这个失了面子后来才疯狂地报复我。你知道吗,施茗他们冲进来的时候,他裤子都还没提上去。”

谢镧捏紧了拳头,“你当时没有跟我说……”

“我嫌丢人哪里会跟人到处宣扬啊?而且其实也就是被摸了一把,我就当狗咬的好了。”

谢镧摇摇头,江沐惊奇地发现他脸上的肌肉在微微颤抖着,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字:“这不是小事,他在猥亵你。”

江沐怔住了,原来在日复一日的复盘和后悔中,他的想法已经和当初的施茗一样了,他变成了旁观者,再看不见当时的无助和气愤,将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归于自己过于较真。

这何尝不是对当时的自己又一次伤害呢?

当时的他迷茫又痛苦,想讨一个公道却反被倒打一耙,狠狠地钉在了耻辱柱上,失去工作遭人白眼,现在却还要被迫承担这“太幼稚,不务实”的罪名,而最大的施暴者竟然是自己。

江沐怅然若失道:“你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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