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与山月 第11章

作者:甜梅星 标签: 年下 HE 玄幻灵异

柳应悬当时和林凤仪笑得捶墙,但再之后,柳应悬也说不清为什么,又偷偷地回到教室门外。空无一人的教室,前不久坐满了学生家长,而柳应悬的座位,始终只有他自己。

*

杨意迟在图书馆的阅览室里看书。他一直等到家长会结束,远远地看见柳应悬走出来,又被张老师叫住了一会儿。

杨意迟站在窗前,他听不见柳应悬和张老师在说什么,只是看见两人的脸上都挂着笑。杨意迟的额头抵在玻璃上,柳应悬的身影在他的眼里像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随后,他转身抓住包飞奔出去。

等他跑过去,柳应悬已经去车棚找他的摩托车了。杨意迟看见他的背影,微微喘气,喊道:“哥!”

柳应悬闻声回过头,然后对他招了招手,说道:“还以为你回去了。”

“没。”杨意迟把单车推出来,“等你一起。”

“小迟,你太厉害了。”柳应悬说,“老师说你能考首都大学,最好的大学。”

六月傍晚的天穹像一块画布,海水般湛蓝的底色中,被夕阳染红的云彩不断地与之交融。柳应悬和杨意迟是第一次一起回家。

天空辽阔,太阳一点点地沉下去了,眼前起伏的山峦顶端,飘浮着一点残云,像是一缕奇异的光带。柳应悬的摩托比杨意迟的单车快许多,杨意迟拼命地骑,有时候柳应悬就在前面等他。

一年之前,杨意迟绝对想不到自己可以拥有这么简单的幸福。

风不断地吹过他的身畔,一个眨眼,杨意迟发现柳应悬没有在前面等他了。他加速往前骑了一段,到了柳家门口,看见院门外停了一辆黑色SUV。

杨意迟停在原地,看见从那辆黑色SUV上走下来一个穿着衬衫的中年男人,他用一种说不出的眼神望着柳应悬,说道:“小悬?你都长这么大了。”

柳应悬好半天没说话,他打量中年男人的面孔,声音带着狐疑:“二……叔?”

第14章 叔侄

柳建安是在柳应悬出生后离家的。二十年前,西陵村只会更加落后和封闭,年轻的柳建安不甘一直在这里过着单调的生活,带着拼拼凑凑的一点钱,坐晃晃悠悠的绿皮火车,南下去做生意。

当时在西陵村,还有其他几个不安分的年轻人,也和柳建安有同样的想法。刚开始,这些出去的人会陆陆续续寄信,但很快,他们与老家的联系也在距离和时间的洪流中慢慢中断了。

柳应悬年纪太小,长大一些后只是听父亲说过二叔,家中倒是留了不少老照片。父亲是长子,有两个弟弟。三叔去世得早,没能成年。二叔则早早离家,柳应悬也没有和他真正相处过。

如果不是二叔的长相和记忆中的父亲有点相似,柳应悬今天几乎不敢认。

柳应悬在厨房,一边简单弄几道下酒菜,一边把家里剩下的酒都拿出来。晚饭他们吃得很随意,柳应悬没尝出什么味儿,还沉浸在这种突如其来的震惊中。

厨房柔和的灯光洒在柳应悬的头顶,杨意迟沉默地走进来,打断柳应悬的思考。

“小迟。”柳应悬对他笑,“还要吃点什么吗?”

杨意迟摇了摇头,问:“我帮你拿过去?”

“不用。”

杨意迟瞥了一眼柳应悬,柳应悬不知怎么,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能感受到杨意迟内心的焦躁,跟他说:“那是……我二叔,很久没回来了,把我也吓了一跳。你回房间吧,不出来也没事。”

先前柳建安听杨意迟喊柳应悬“哥”,还以为自己又多一个侄子。柳应悬没怎么解释,只是说杨意迟目前暂时住在这里。杨意迟垂着头,听了柳应悬的话,说了一声好,随后钻回自己的房间。

他坐在桌子前,柳应悬和柳建安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杨意迟什么也听不清,却感觉非常的不安。他紧紧地握着笔,一种疯狂的想法浮上心头:他想要柳建安离开这里,这里最好只有他和柳应悬两个人。

杨意迟忽然惊醒,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没有道理的想法。

*

柳建安低头看了很久的相册,男人的手指缓慢地翻页。柳应悬给他倒酒,柳建安放下相册,不言不语地连饮几杯。

相册摊开的那一页,柳建安和柳应悬的父亲站在一起,黑白照片中的西陵村,像是一种枯萎的布景。然而,布景中的人却有着一张充满野心的年轻脸庞。柳应悬抬起头,二十年的光阴里,柳建安已经老了。

他老了,但依然孔武有力,皮肤被晒得很黑,肌肉藏在衣服之下,有一种沉稳老练的气质。柳建安嘴角上扬着,一边喝酒一边盯着柳应悬看,像是要从他的身上找到谁的影子。

“你爸爸和妈妈呢?”

柳应悬也灌了点酒,微微地叹了口气,没什么波澜地答:“十二岁那年秋天,妈去世了。也是那一年,爸……他忽然不见了踪影。托人四处找过,没有找到。”

回忆像海潮,一点点地漫上来。柳应悬想起嘴碎的老太婆们曾真真假假地传过,他爸是和隔壁镇的一个女人勾搭上,跑了。柳应悬不相信,和这些老太婆们大吵一架,他坚信他爸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但这么多年过去,柳应悬对他能回来,也不抱什么希望。

“那你这些年……”

“白家人养我。”

柳应悬没有把话说满,几杯酒下肚,再加上之前杨意迟在厨房对他投来欲言又止的眼神,柳应悬渐渐从震惊中变得冷静。

对于这个陌生的二叔,柳应悬的戒心开始像雾气一般逐渐凝聚起来。柳应悬并不想这样,但他的天真早已在成长的过程中磨灭殆尽。更何况……现在杨意迟还在他这里上学,做哥哥的肩上有一种无形的责任。

柳建安拍了拍柳应悬的肩膀,有些悔恨,声音沙哑道:“二叔……二叔不知道,如果知道,说什么也会把你接到我身边去。”

柳应悬笑起来,又为男人倒酒,说:“没关系的,二叔,我现在也长大了。”

*

当晚,叔侄俩一直聊到深夜。柳建安说他这些年走南闯北的经历,说他的生意几经起落,问了柳应悬很多事情。柳家老宅、西陵村、还有附近的金松山……他能想起的都是儿时的记忆,仿佛在他的眼里,他依然停留在离开之前。

柳应悬听二叔讲了不少有关父亲的事情,在心里算了算,说道:“他俩刚结婚的时候,二叔你是……”

“十七岁。”柳建安怀念地笑,“你爸妈十八岁就在一起,那时候都是很早就定下终身。”

听到这些,柳应悬的心也莫名变得柔软起来。因为二叔来得太过突然,柳应悬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他,自己睡堂屋的沙发上,就这么凑合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杨意迟下楼,柳应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喊他的名字:“小迟。”

“哥。”杨意迟蹲在柳应悬身边,帮他把踢乱的毛毯拉扯平整,“我去镇上。”

“去吧。”柳应悬摸了一把他的脑袋。

柳建安回来住了三天,杨意迟去了镇上三天,一方面他不喜欢和陌生人相处,一方面也是给柳应悬和他二叔留下单独空间。柳建安问起封死的另一半宅子,柳应悬只是淡淡地说家里没什么人,老宅每年维修都要花钱,干脆封死省心。

柳建安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和地址,又给柳应悬塞了一个厚实的红包。他在柳应悬放祭服和面具的屋前停留,状似无意地道:“你是现在的巫师?”

“我是。”柳应悬笑笑。

“我记得以前你妈妈也是。”柳建安的眼睛微眯,“你妈妈之前是素芬姨,素芬姨之前是阿廖叔。”

柳应悬凝神良久,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柳建安忽然提议今晚由他下厨,柳应悬去买了块好肉,开了家里的最后一瓶酒。柳建安撸起袖子,竟遵循古法做了一道东坡肉。

夏夜沉静,夜雾弥漫,天上的银月如同掉入深海,光芒淡淡的。

“叙旧”是完全结束了,柳应悬等了三天,终于等到柳建安突然回来的真正目的。

柳建安饮下一杯酒,沉寂片刻后望向柳应悬,道:“二叔这些年没有孩子,你是我唯一的侄子,看见你,我就想到了当年大哥带着我一起到处玩,一起上学的时候……我知道你其实在提防我,但我想说的是,我比你想象中知道更多。”

“更多?”柳应悬不动声色。

柳建安微微一笑,捏着空酒杯:“灵烛真人路过此地,斩杀作乱大妖,于是我们的先辈把它供为这里的守护神……你一定听过。”

“听过。”柳应悬点点头。

“但恐怕真实情况并不是如此吧!也只有白家人和巫师知道’烛神’大概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守护神,而是一个需要特殊人祭的……东西。西陵村的每个巫师都是被挑选出来送给它的祭品,它在……”柳建安语气平静,挑选着合适的字眼,“它需要定时吸食你身上的生命力,而你是在一点点被它污染的……几年了?你的身体情况到哪一步了?”

柳应悬一怔,手里的筷子拿不住,全都掉落在地上。一道像是惊雷般的响动穿过他的脑海,怎么会?柳应悬的心怦怦直跳,像是被人用刀刺了一下。二叔……二叔怎么会知道?这秘密应该只有白家人和少数几个被选为接替“巫”的孩子知道,难道二叔曾经也是候选人?

柳应悬的思绪一闪而过,他干笑两声,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二叔,你这么快就喝醉了?”

柳建安一拍桌子,忽然俯身向前,拎着柳应悬的衣领,同样冷冷地看着他,正色道:“你这个混小子,我说到这个份上,你还要试探我?哼,倒是比你爸妈都多长了心眼。但我想让你知道……我不是白家人,我姓柳。小悬,我姓柳,我和你的身体都流着一样的血!我这次回来是为了帮你,那他妈的根本不是神!就是一个怪物!你妈本来不该死的,你也不该被困在这个地方……白天尧从一开始就骗了你!我应该来带你走的!”

说着,柳建安竟哭出声来,男人的泪水流过脸颊,他的声音也逐渐变得细微和颤抖。

“二叔。”柳应悬的眼神晦暗不明,“二叔你先冷静一点。”

柳应悬额头上泛出冷汗,他手忙脚乱地试图让柳建安冷静,却没有用。

柳建安继续道:“……我带你走吧。”

能去哪?柳应悬握住二叔的手腕,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万分无奈地轻声道:“没有用的,二叔……太晚了……下神和迎神祭,是两种巫术仪式。你说的所谓的’污染’,也很形象。我的确被污染得很深,已经没法再离开了。”

柳应悬顿了顿,脸上的神情看不出悲喜,他只是道:“二叔,如果今年我十二岁,也许你还可以带我走。但你来的……太迟了。”

“我没几年可活了。”柳应悬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但在西陵村,白家人的权势很大。二叔,你明天一早还是尽快离开吧。等过几年你再回来,到时候我会拜托我朋友通知你,柳家老宅就归你处理。”

他一口气说完,感到和柳建安之间的距离在这一刻才真正地拉近。柳建安听得愣住,男人眼眶发红,样子有些滑稽。柳应悬年纪轻轻,如果不是早在心里盘算过许多次,可能也不会这么平静地说出这些话。

叔侄俩之间安静了一会儿,一桌菜已经凉了。

“二叔我原本不是很信这些鬼神之事……”柳建安又小声道。

“我也是。”柳应悬道,“但有时候不得不信。”

柳建安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眉头紧锁,不知想了些什么,突然咬着牙道:“现在时代不同了!我管它到底是什么,我就不信它真的那么厉害,真枪实弹够不够轰了它?!”

柳建安越说越激动,按住柳应悬的肩膀,语气里逐渐变得狂热,眼里有凶光浮现:“我想办法干掉它。”

“你……”柳应悬呼吸一滞,连称呼都忘记了,“你最好不要乱来。”

柳建安冷笑道:“小悬,你不相信?”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响动,柳应悬和柳建安对视一眼,都在同一时刻收起几乎失控的情绪。柳建安擦了擦眼睛,低声道:“你再想一想,想要除掉它,就得进后山……二叔会为你找人来,到时候我们再从长计议。”

柳应悬心烦意乱,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他走到院子里,看见杨意迟刚停好单车,打起精神来问他:“今天二叔做了东坡肉,给你留了一点,你要吃夜宵吗?”

没等杨意迟回答,柳应悬径直走去厨房,杨意迟的声音有点低沉地在他背后响起:“哥,你和二叔在吵架?”

第15章 危险的希望

“你偷听我们说话了?”柳应悬心中一紧。

“没……”杨意迟微微一怔,身上那种莫名其妙的气势一下子消失,“我刚回来,我没有偷听!只是……只是我看你脸色不好,掉在地上的筷子你也没捡。”

杨意迟也太敏锐了!柳应悬心念电转之间,语气重新变得温和,笑道:“没吵架,就是聊到一些过去的事情,二叔情绪比较激动,年纪大的人就是这样。”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借二叔一用。

“……嗯。”杨意迟垂下眼睛。

“今天去镇上怎么样?”柳应悬问。

“找了个临时的活干,镇中心的那个门面好像又换了人。”杨意迟道,“以前是一家面馆,现在在重新装修。”

柳应悬也知道那里,随口答道:“那边经常换人干,好吃的店铺总是倒闭,干不长。”

两人闲聊几句,杨意迟还是吃了夜宵。大晚上的吃东坡肉,也就他这个长身体的年纪不怕发胖。柳应悬把东西收拾好,又想起杨意迟今天还差一杯牛奶,便热了一杯送到他房间。

进去一看,杨意迟正在听英语磁带。他侧睡在床上,耳朵里塞着耳机,手里拿着课本。柳应悬把牛奶放到桌子上,在杨意迟的床边坐下来。

杨意迟摘下耳机,对着光侧过脸,另一半的脸却还隐匿在黑暗中,他说:“哥?”

“牛奶。”柳应悬说,“还有,刚才不应该说你偷听。”

“没关系。”杨意迟几乎已经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