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与山月 第10章
作者:甜梅星
“好。”柳应悬说。
杨意迟进去又出来,站在一边看柳应悬的背影,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怎么也移不开眼睛。柳应悬回头,举起手里的刀,对他道:“想试试吗?”
大概每个男生都难以抗拒,对于兵器的喜爱写在绝大部分人的基因里,杨意迟不可能是兴味索然,他纠结一会儿,还是向柳应悬走过去。
“这把是唐刀。”柳应悬给他介绍,“这把没有刀格,就是护手这边……这把是帕朗刀,东南亚原住民惯用的一种大刀,还有一种稍小的。”
杨意迟不怎么会拿刀,他想起自己在鬼楼时拿匕首都是在乱来,以前还想着在嘴里藏刀片对付别人,更是天真得不能再天真。柳应悬为他纠正姿势,从身后伸手扶住杨意迟的手臂,说道:“低一点。”
杨意迟面对柳应悬立好的竹子,太阳全都落在他的身上,他握紧刀柄,下意识地挥刀向前,感受到竹子顶端被他削去一部分。他回过头,问:“对吗?”
“对。”柳应悬手中转着另一把灵巧的短刃,又教他近距离格斗的几个方向。
杨意迟手忙脚乱,柳应悬虚空点了一下他的手腕,说道:“尽量不要用手臂内侧来挡刀。”
“好。”杨意迟应道。
这连入门的入门都不算,杨意迟觉得只是柳应悬在带着他简单玩玩,但两人活动了一会儿,还是彼此出了点汗。杨意迟又问:“如果什么武器也没有呢?”
“那就拳头。”柳应悬出拳,配合抬腿踢出,再换斜腿,招招对准杨意迟的头,“不要手软,出拳之前要想好能打到什么程度。”
杨意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柳应悬,总觉得柳应悬讲这些的时候,整个人温和轮廓的雾气散去,流露出一种极其锐利、甚至是充满掠夺性的气场。
“不说了。”柳应悬道,“吃糟肉去。”
“嗯。”杨意迟跟着他进屋,“哥,你怎么会这些?”
“忘了。”柳应悬竟然真的想了一会儿,他笑了笑,又恢复到有些懒散的样子,“你想学的话,有空可以陪你练。”
柳应悬等来了一个最好的机会,这个时候他已经听惯杨意迟喊他哥,也试过再让他留宿。
他把林凤仪有时候会来住的房间收拾了一下,这样杨意迟不用睡堂屋的沙发,而是有了一张单人床。冬天流感频发,杨意迟有次过来的时候在发烧,但他似乎自己没有注意。
柳应悬用手按住杨意迟的额头,不可思议地道:“你这人,发烧也没感觉?”
杨意迟的眼睛微微睁大,抬起手想推开柳应悬,到中途却把手缩回去,不太确定地道:“没有吧?”
“你没不舒服吗?”柳应悬去找体温计。
杨意迟还坐在那儿,说:“头疼,但习惯了。”
柳应悬不知道他的“习惯”是怎么回事,只是没让他走,给他吃了药。杨意迟睡在那张铺着干净床单的单人床上,看着房门敞开,柳应悬走进来,往他额头上贴了冰凉的降温贴。
橘黄色的灯光映照在房间的一角,柳应悬发现杨意迟放在床边的笔记本,打开看了看,是他一直在写的花销记录。
柳应悬说:“我是不是应该再给你加点利息。”
杨意迟喷出的呼吸火热,他甘之如饴:“加吧,哥,我会还你的……”
是柳应悬温柔地撕开了他沉默的一角。杨意迟想,他还有很多话想说,他想用力地说更多,但他只是无法抵挡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杨意迟醒来,看见柳应悬在他的笔记本里夹了一张租房合同。
他把这个房间“租”给了他。
那个早晨,是杨意迟为数不多上学迟到的时刻。他吃了“房东”的早餐,穿着“房东”的毛衣,又获得了一件“房东”的大衣外套。保温杯里装着热水,书包夹层还有今天要吃的药。
外面的太阳逐渐升高,天气很好,杨意迟在一段要下坡的路上,忍不住骑车加速一段,然后放任自己滑行。
那天,张老师见到他,对他说:“杨意迟,第一次看你笑。”
他笑了吗?他不太确定。
杨意迟住进来之后并不影响柳应悬,他不吵闹,什么活都会干。柳应悬一开始想阻止他,但杨意迟写好作业后,总是闲不下来,久而久之,柳应悬也就随他去了。
除了学习,杨意迟一有空就出去找找工干,他定期还着柳应悬一点钱,柳应悬只好收下,再让他多喝点牛奶。林凤仪有几次过来的时候,直接惊呼:“小迟你怎么忽然见风长?”
柳应悬一般不限制杨意迟什么,但家里还是有几点规矩。第一,锁住的另半边宅子不能去。第二,祭祀有关的用品不能动。第三,柳应悬有时候不想吃饭在房间休息,不要进来喊他。
杨意迟认真谨记,绝对地遵守着。他从来不问什么,心里感激柳应悬收留他。但另一方面,柳应悬不想吃饭的时候杨意迟也默默记了下来,一个月大概两次,每次柳应悬都是出去一趟,回来后就没什么精神。他隐约觉得有点奇怪,却也知道这是柳应悬的私事,所以从不多问。
如是,杨意迟像是一艘被命运冲击的独木舟,终于短暂地进入平静宽广的海域。柳应悬则是温暖的港口,为他撑起一片小小的保护伞。
冬去夏来,西陵村的雨季又到了。杨意迟渐渐褪去少年的青涩,宛如一株急速生长的树,他长高了十多厘米,肩膀宽阔起来,下巴胡茬飞速冒出头,声音也变得低沉与磁性,身体不再瘦弱不堪。
他努力地吃,努力地睡,直到有天晚上,一个下着小雨的夏夜。杨意迟写完作业,关灯睡觉。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杨意迟入睡很快,但他醒来后却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呆愣住足足十几分钟。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的那个人在火光中跳着傩舞,手腕上的铃铛清脆地响起。梦中的他一直在看,一直在看,像是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也分不清天与地。
接着,他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梦遗了。
第13章 故人
夏季的雨没有停,距离西陵村七百多公里的另一个城市也在下雨。
“到了。”男人出声提醒乘客,昏昏欲睡的乘客清醒过来。
“谢谢啊师傅。”深夜落地,乘客本以为打车会被宰,但好在今晚似乎遇到一个好司机。
“慢走。”吴长生把零钱找给乘客,脸上泻出一丝倦态的神色。
后视镜中,三十来岁的男人有着一张还算英俊的脸,只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吴长生的眼角也生出些皱纹。不过,最关键的还是眼神,吴长生的眼神里已经有了落满灰尘的沧桑。
接近午夜,他不再拉客,休息一会儿后,往城中的一个老街区驶去。他打算去找一个人,一个叫做樊神婆的老太。
当然,樊神婆的真名不是这个。只不过这老太有两把刷子,家传绝学是卜算,算得相当准,且求她算一卦得托关系,故而得名樊神婆。吴长生最初是跟着别人叫,叫着叫着就忘记了老太的本名。
夜雨还在下,空气里湿漉漉的,夹着夏天的闷热,令人不太好受。吴长生开到一处街边小卖部旁,停车下来买了包烟,他沉默地点了根烟,在路灯下抽完上车,后座的位子上不知何时坐了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老人穿着白色对襟短衫,银发盘成优雅的发髻,整个人干净又整洁。
“难闻。”樊神婆挑剔地吸了吸鼻子。
吴长生笑了下,道:“我开个窗。”
“找我什么事?”樊神婆问。
“您应该已经算出来了吧。”
樊神婆道:“两码事,你不说,我这就走了,回去看电视。”
吴长生又笑了下,微微回过头,道:“之前有个认识的海员,通过他的关系,我找到一个叫做柳建安的男人,和西陵村有关。”
“嗯。”樊神婆示意男人继续往下说。
“西陵村现任巫师柳应悬,他母亲是姜言月,父亲叫柳晋寒……柳晋寒有两个弟弟,三弟早年病逝,这个柳建安是柳晋寒的二弟,只不过很早就离开了那里,照理说柳应悬该叫他一声二叔。”吴长生缓缓道来,“柳建安这个人,有点不可告人的心思,这么多年都没回去过,他对于白家那些祭祀的事情也知道一二,我觉得这可能是个机会。”
“你觉得柳建安最近会回去?”樊神婆问。
“很大可能。”吴长生神秘地笑笑,“他这个人在外面生意做得挺大,离过一次婚,现在还没小孩。他回去的话,肯定是冲着山里面的东西去的。”
樊神婆又问:“你还没放弃进鬼崖山?”
吴长生沉默片刻,又想抽烟,却还是忍住了,只是摸了摸嘴唇,道:“当然没放弃,如果可以,这次我会想办法跟着柳建安一起进去探探路子……今晚就是想请神婆您帮我算一卦。”
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中交汇一瞬,樊神婆看着吴长生,忽然笑道:“来之前我已经算过了,应当会有点收获,但到不了最后。见好就收吧,小吴。”
吴长生有点惊讶,又有点喜出望外,他一个激动,手上不小心把雨刷打开了。樊神婆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她下了车,健步如飞地消失在吴长生的视线里,像是真的要赶回家看电视。
吴长生一个人在车里又坐了会儿,低头打开手机去翻通讯录。
*
六月的暑气渐浓,毕业生在操场拍合影。前排的一个女孩心不在焉地笑着,看着不远处一个挺拔的身影从自己的眼前走过。
去年,她鼓起勇气再去鬼楼,但杨意迟已经离开了那里。今天一见,女孩差点要认不出来。他变得太多,五官全都舒展开了,女孩才发现以前杨意迟是瘦得太过,一旦体重跟上来之后,他的高鼻深目其实令人印象很深。
“上周的。”杨意迟浑然不知,只是快步穿过操场,去办公室把昨晚的卷子还给张老师。
“不错。”张老师扫了一眼,赞赏地点点头,“继续保持,小迟同学。”
杨意迟顿了顿,不怎么熟练地对张老师弯了下嘴角。
“过两天家长会。”张老师说,“你的情况我清楚……不过你这回又都是各科第一,也没什么好说的。提前祝你暑假快乐!”
“嗯。”杨意迟走到门口,又忽然回来,“张老师,万一有人能帮我开家长会……也是可以的吧?”
“当然。”张老师愣住,随后笑道,“当然。”
杨意迟的青春期似乎比其他人来得晚一些,但最终,这段面临生长和荷尔蒙混乱的日子还是到来了。
没人知道他的内心在经历什么煎熬,杨意迟没有把那些感受告诉任何人,他不可能说的,因为他自己也分不清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把自己压抑到极致,忽然有一天就爱上了打沙包。
柳应悬不理解,但表示尊重。但柳应悬猜想,可能是夏天到了天气热,杨意迟年轻人火气旺,所以他特地买了绿豆和百合回来煮汤。前几天柳应悬去过白家,回来照例不太舒服,煮好汤后就在院子里躺着休息。
日头很晒,但院子里苍翠的树木遮挡了大半,柳应悬睡在树影下面,倒也觉得不是太热。他闭目养神,没一会儿就听见熟悉的单车声,是杨意迟回来了。
杨意迟的脚步很轻,他悄悄走过来,柳应悬睡着睡着有点迷糊,感觉到有热气从杨意迟的身上传来。林凤仪说他把杨意迟照着猪养,的确,这小子现在都快比柳应悬还要高了。
杨意迟好半天没动,柳应悬正想睁开眼睛看看他在干什么,却感觉自己搭在外面的一只手腕被杨意迟轻轻握了一下。而后,又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蹭到自己的手心里。
柳应悬愣了愣,随后也起了玩心,突然握紧拳头敲了敲杨意迟的脑袋,听到他很小声地痛呼。柳应悬睁开眼睛,没有防备地对他笑:“你把头塞我手里干什么?求摸摸?”
“呃……”杨意迟顿时往后连退三米,低着头,“没。哥……我脑子抽了。”
柳应悬一跃而起,却有点头晕,身体不自觉地晃了晃。杨意迟又一个箭步冲过来,眼里带着担忧的色彩,想扶他的手在半空停顿,又收回去:“哥,你又不舒服了?你是不是要去看看医生?我觉得你每个月好像都会……”
柳应悬十分怨念地盯着杨意迟,说:“你才每个月。”
“!”杨意迟一下子笨拙地反应过来,一抹红意慢慢染红他的耳廓,声音低沉沙哑,“我不是……我说错了。”
柳应悬当然是故意的,伸手弹了杨意迟的脑门,笑道:“知道,逗你玩儿的。冰箱里放了绿豆百合汤,应该放凉了,你拿去喝吧。”
“嗯。”杨意迟依然非常窘迫,差点同手同脚地走。
柳应悬的眼神在杨意迟看不见的地方冷了些许。他敏锐地意识到,杨意迟似乎已经起了疑心。想来也是,就算柳应悬再怎么小心,但他现在和杨意迟同住一个屋檐,下神和迎神祭之后自己虚弱的那段时间,还是被杨意迟注意到了。
这次糊弄过去,下次可能未必。柳应悬若有所思,又听见杨意迟折返的脚步声。柳应悬抬起头,看见杨意迟双手捧着瓷碗,站在屋檐下,光倾泻在他日渐挺拔英俊的身上。
“怎么了?”
“哥,你能不能帮我开一下家长会?”
*
柳应悬觉得自己不是去开家长会,而是去开表彰会。
他按照杨意迟告诉他的位置,坐到他的座位上,面前摆放着一叠整整齐齐的试卷。柳应悬依次看过去,杨意迟几乎每门功课都接近满分,连同桌的妈妈都忍不住投来目光,随后陷入呆滞。
“我弟弟。”柳应悬清了清嗓子,忽然说,“天才。”
同桌妈妈:“……”
别人家的孩子当然是会羡慕的,但是天才还真的羡慕不来了。同桌妈妈很快释然,自然地和柳应悬攀谈起来。两人聊了一会儿,进入到各科老师的发言时间,杨意迟的名字出现频率极高,全都是表扬。柳应悬越听越乐,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他忽然想到自己的高中,那时候他的家长会每回都是拜托林凤仪的妈妈顺便听一下,后来林凤仪的妈妈开玩笑地说不想再听,一旦挨骂要挨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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