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反派洗白指南 第37章
作者:煅庚
郁云凉的脸苍白得像冰雪,他一直是这样,仿佛暖不热的寒冰。
老大夫温声说:“他一时醒不了,不非得守着,去换件干爽衣服,免得着风寒。”
郁云凉沉默着不回应,反倒走过去,扶着榻沿愈发探近。
他探得更近,几乎是弯腰低头打量着榻上的人。
针灸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这种强运真气,耗竭丹田的——这具身体无意识地震颤,行针自然变得有些困难。
在老大夫的指引下,郁云凉伸出手,按住榻上的人,将周身大穴逐一制住。
柳叶擦着他的鬓角拂过去。
郁云凉垂着眼,直到老大夫将所有的针全部施完,才收回手。
他敛着湿透的袍袖,用同样苍白冰冷的手背,慢慢捻去那些刺目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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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纠的确是回去早了。
因为接下来的三个日夜,沈阁这具身体的确死去活来,不停地把他弹回缓冲区,全靠最好的老参汤吊着命。
直到第三天的深夜,这种状况才终于结束。
死亡缓冲区悄然隐去,祁纠睁开眼睛,这具身体已经不在医馆,而是被人送回了那个破败王府。
——的确是相当破败。
最光鲜的全在外面,穿过还算气派的门楣进到府内,就会看见……亭台楼阁一概没有,乱石碎瓦一点不缺。
府上没什么人烟,几个负责洒扫的哑仆,都是诏狱中被割了舌头的犯人,叫狱中那些刑罚折磨得连人也不太认,幽灵似的踽踽游荡。
上辈子,沈阁几乎不在这王府里久住,要么流连烟柳花巷,要么便去河中画舫。
他们被送到这,多半是因为皇上发觉沈阁要死了,等着锦衣卫回报,随时准备连人带王府一起烧掉。
祁纠倒不怎么在意这个,他靠在榻上,随手摆弄系统给他攒的柳叶:“怎么就我一个人?”
那么大一个主角、那么大一个郁云凉呢?
“回司礼监了。”系统给他汇报,“听说是宫中有事,吩咐他做。”
祁纠被锦衣卫从医馆抬走,送回府上,郁云凉还跟着。
但还没进府门,宫里就召他回去,说有要事。
“可能是他义父找他?”系统的监控视角跟着祁纠,同样不清楚郁云凉那边的事,“来的人有司礼监的腰牌。”
系统猜测:“说不定是要提拔他,重用任命。”
祁纠倒不这么想:“……未必。”
系统愣了下:“为什么?”
“上辈子,郁云凉杀了他义父。”祁纠还记得前世的设定,“为什么要杀?”
系统还以为这是“忘恩负义”、“杀人如麻”的正常表现,被祁纠这样一问,也有些不确定:“或许……是他不甘心屈于人下,要取代他义父的位置?”
祁纠不置可否,欣赏了一会儿窗外的寒酸景色,从袖子里摸出个纸包,摆弄两下拆开。
苦涩的药香溢出,是几粒黑漆漆的丸药。
系统有些错愕:“这东西哪来的?”
“郁云凉塞我袖子里的。”祁纠说,“他不欠人情,我救了他,他就还我药。”
倒不是因为秉性有多良善,只是郁云凉不肯和任何人有关系,他只想为自己活。
所以在前世,郁云凉利用沈阁磨刀,也任凭沈阁驱使。倘若沈阁不是真要他死,郁云凉也不会杀沈阁。
这是相当简单直白、一报还一报的逻辑。
在这种逻辑下,那个对郁云凉有“知遇之恩”的义父,被郁云凉手刃,曝尸荒野,任由野狗分食。
系统从未细想过,此刻被祁纠一说,只觉悚然:“怎么会这样?”
“不止沈阁一个人,把郁云凉当刀用。”祁纠说,“矬子里拔将军,沈阁对他没那么差。”
因为沈阁只是个无权无势、死到临头的废太子,手里没有半个能制衡郁云凉的筹码。
所以哪怕再厌恶不屑,也只能强装出温情小意,来唬弄这个哑巴阉党。
郁云凉不蠢,装出来的态度他能分清——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直到最后被绑缚着送进宫中等死,郁云凉也依然留了后手。
“司礼监掌印太监……手里全是筹码,全是钓着郁云凉的肉。”
系统听懂了,越想越瘆得慌:“他会怎么对郁云凉?”
祁纠也不知道。
他毕竟不真是沈阁,这些都是凭线索推出来的,到底比不上眼见为实:“我去看看。”
系统:“??”
系统:“……现在?你走得动吗?”
祁纠把一粒丸药抛进嘴里,嚼着吃了,推一口丹田气化开药力。
“走不动。”祁纠说,“不过……皇子出门,是用不着腿的。”
哪怕是个早已失了权势,躺在破烂王府里奄奄一息等死的废太子。
除非那个龙椅上的皇帝真要丢人,真要把最后一点体面也扯下来,让人看清巍巍宫墙之内,是怎么样的薄情寡义、鲜廉寡耻。
只要还不想让境况落到这一步,把天威扫进泥地……他想干什么,皇上就得捏住鼻子忍着。
废太子懒得动腿,不想亲自走路出门,就得有个步辇暖轿,备上熏香手炉,老老实实来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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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监内,春寒料峭入骨。
水牢一年四季都是冷的,这是司礼监的私狱,不伤人,只不过是折磨煎熬而已。
郁云凉已经在水牢内站了两日一夜。
其间有一次他尝试装死,闭了气栽进浑浊冰冷的水下,却立刻就被捞出来,用麻绳吊住。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名叫江顺,从争储起就跟着当今皇帝、在宫里搅云弄雨,因为赌赢了,所以成了权倾朝野的内相。
前世记忆全在,论手段郁云凉并非赢不过他,只是时势尚且不足以出手,必须蛰伏。
所以……郁云凉也必须在这水牢里,站到死一次为止。
所谓死一次,自然不是装死——是要真失去意识,灌饱了水飘起来,再被人重新按活,这一场罚才算完。
前世没有这种事。
前世郁云凉被沈阁解救,和废太子府阴差阳错搭上暗线,江顺并没什么意见,甚至反而很乐见其成。
——毕竟宫中从未停歇过风起云涌,究竟哪个是最后的赢家,谁也不清楚。
司礼监里的小太监,被废太子几句好话哄着拐了去,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如果将来废太子得势,一朝翻天,他们自然跟着走运。要是没得了势,那病秧子的短命批文还是应验了……也只要处理掉郁云凉。
让废太子救一个小太监,同司礼监搭上条随时能掐断的暗线,这事谁都乐见其成。
可要是……司礼监的人,居然救了本该死的废太子,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郁云凉干出的好事,让江顺没法向皇上交代。
于是这胆大包天的哑巴就被投进了水牢。
什么时候能出去,那要看郁云凉能挺多久,什么时候才肯被这些水灌去一条命。
“你等什么呢?”来加水的掌刑太监慢悠悠问,“就一闭眼倒下去,叫水淹死,我们再把你救活,这一罚不就受完了吗?”
郁云凉垂着眼,看没过下颌的水面,沉默不语。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他很不喜欢水,尤其是冷水,也很不喜欢被溺死。
偏偏他又天生耐寒,接生他的人说他骨头都是冷的,这些水冻不死他,再站个三五天也一样。
郁云凉也尝试过闭上眼倒下去,可他一落水就下意识闭气,这毛病无论如何也改不掉……除非是落进那条暴涨的肆虐浑河,否则他很难死在水里。
掌刑太监彻底失去耐心,摆了摆手让人加水,想要给这哑巴小宦官一个痛快。
水面缓缓上升,终于即将没过口鼻。
郁云凉看着自己在水面的倒影。
他看了一阵就闭眼,等着水升上来,却在被水覆顶之前,先听见生锈的沉重牢门嘎吱挪动。
……叮叮当当的铁链声,杂乱脚步声,牢门被寸寸挪着,硬生生推开。
水牢常年阴暗潮湿,第一次有亮到刺眼的火光进来,上好的松油木火把烧得劈啪作响。
掌刑太监同样难掩错愕:“谁?!”
郁云凉也抬头,他匪夷所思地皱了皱眉,看见相当荒唐的一幕——居然有步辇能被抬进这种地方。
因为水牢里实在相当憋屈、相当狭小和逼仄,那顶步辇也显得相当格格不入。
和那些映在水中、明亮过头的滚烫火把一起,几乎像是梦中才会有的荒诞景象。
江顺大概也觉得荒诞。
司礼监掌印太监夤夜起身,匆匆赶来水牢,拦住行事越发捉摸不透、几乎是在找死的废太子:“……殿下?”
江顺弓着身,仿佛是有些恭谨架势,可要细看就能看出,分明没有半点恭谨的态度。
步辇上的人摘下风帽,斜倚在软枕上,扬手将几颗夜明珠抛进江顺怀里。
“孤来要个人。”那人对他说,“江大人,行个方便。”
江顺哂笑了声,这夜明珠看成色的确是好东西,可惜没人敢收废太子给出的礼:“殿下……这事确实行不通。”
江顺也并不忌惮这废太子——真要论起来,沈阁反而该忌惮他,甚至来拉拢、巴结他。
江顺是什么人,是皇上跟前的心腹,是朝中内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宦。
“这是宫中要罚的人。”江顺靠近了步辇,低声缓缓说,“他犯了难恕的大错,免了死罪,活罪难逃……”
破风声里,江顺的声音戛然而止,噌噌连退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