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 第80章
作者:西门柔
赫连翊已好几天都没好好休息,他既然被安排在此,就干脆先睡了一觉,醒来天色渐晚。
宫女们立即在屋中点了烛火,屋外月色昏沉,而屋内明亮起来,金烛台上一片粼粼火焰,如江上的灯塔,灯油涟漪般地在盘中散开,好一幅春江花月夜。尚不等他细看,宫人们又送了许多食物来:金铃炙、羊皮花丝、五生盘、单笼金乳酥、水晶龙凤糕。
赫连翊见这一盘盘菜摆上来,有些特意是加了奶油和酥的,很合他的口味,明白裴静特意跟御膳房的人叮嘱过了。
可惜他刚睡醒,人在夜间睡醒,醒来后总会陷入短暂的茫然。加上这些日子总是昼夜颠倒,他一时间傻愣在那里,之后才缓缓琢磨过来,这才是裴静该过的生活,蜗居在小小的宅院里,在边关变卖字画,在大理寺里查案,都不该是这样出生的人,要做的事。
可是,这样的生活也很无趣吧,不如上刀山赴火海来得痛快。当梁万春是裴静自己的选择,不是他逼迫的。在宫里待着无聊,就想跑到外面去;在外面待久了,也总想有个永远能回的去处。
他独自一人吃完了晚饭,周围的宫女和宫人不声不响收拾了残羹,可裴静还未回来。
赫连翊倒也不急,今日皇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收拾局面,也要一时半会儿。当然,赫连翊更希望裴静是没想好怎么来见他,正在琢磨一些平时从来不会说的话,从来不会做的事。
反正这皇宫中,太阳只要落了,便一片灯火辉煌,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夜再深再黑,也不会让人觉得寂寞。
他既然是客,也不便多过问宫里的事,只是要求出去走走。几个婢女陪他去后花园转转,结果一出门,就碰见盈玉公主在哭丧。
这幽幽的哭声,把赫连翊吓得不轻,还以为裴静葬身火海了,慌忙上前去看,才发现她原来是在哭珠儿。
着火的冷宫已经灭了火,珠儿的尸身,也被从旁侧一处翻修过的池底给挖了出来,只剩下一具森森白骨,枯瘦的一截,布满淤泥。唯独公主先前赠送给珠儿的一串珍珠挂饰,还闪闪发亮,那是上好的太湖珍珠,比腐烂的骨头更明亮,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盈玉公主捧着珍珠哭泣,月下美人垂泪,看着真让人心中凄切。
可让人心生悲凉的总是是好景致,赫连翊望着公主的背影,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耳坠。
中原人喜欢黄金珠宝,人会一日日老去,可真金白银却比人的寿命久,真到了容颜衰败那一天,看到身上还戴着这些璀璨的珠宝,也会觉得情比金坚吧。
裴静没死,他就没什么可担心的,赫连翊往后退了一步。安慰公主,那不是他该做的事,故而他只好在公主身旁徘徊了一会儿,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可没想到没走几步,又不小心碰见了摆在一旁的心月狐尸体。
心月狐也死了,被娜依塔公主给英勇地处决了,也算是报了被拐骗而来之仇。赫连翊担心裴静之余,又为娜依塔公主的下落发愁。
真是奇了怪了,娜依塔公主明明几次落入凶险之地,可每次她都好像能逃脱,逃脱了以后又下落不明,带来一堆没完没了的麻烦。赫连翊有时候真怀疑她是罗刹女转世,到处惹是生非。
这大晚上的,屋外全是死尸,他实在觉得晦气,决定还是先回屋里等着。
看今夜的情形,恐怕裴静是无暇过来了。赫连翊已经做好了今夜先在这里休息的准备,没想到只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宫人们前来,问他是否现在就要休息。
他刚睡了一觉起来,哪里睡得着?再者,他听出这话里有话,中原人喜欢在说事前先客套一句,他却习惯了有话直说。
他对宫人说:“我睡不着,让他进来吧。”
说罢,他挥挥手让周围的所有人都退下。宫人识趣地走开,退下时悄无声息,裴静走进来,也没什么声音。
赫连翊坐在榻上,看见眼前帘帐微微一动,一个身姿高挑的人影出现在眼前,朝自己走过来,他没有要起身相迎的意思。
他低着头,直到裴静在他对面的坐榻上坐下。按照他们二人的身份,本应当互相寒暄几句,可既然四下无人,那也就不必多此一举。
裴静在他身旁坐了会儿,才想起来问:“宫中的晚膳你可满意?”
“就不必客套了。”赫连翊的回答十分干脆,“我把宫人都支开,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
“不是在客套,是真心发问。”
“真心,你原来还有真心?”赫连翊的表情甚是诧异,话出了口也是毫不留情,“我以为你的真心都留给你皇兄了。出门在外,只需要当个不走心的骗子!万一被拆穿,再靠随便瞎说的几句好话,就把事情掩盖过去,你不是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么。”
裴静脸上浮起若有若无的微笑,感慨道:“你跟以前一模一样,骂我的时候总是文采斐然。”
说罢,裴静起身朝烛台走去,赫连翊见他走过去,将那一排烛台边角的几支给灭了。
光太亮,照得人落寞,暗下来以后,倒是增添了几分亲切。四周的帘帐也拉上了,夜色昏沉时,最适宜说悄悄话。
第167章 还续约吗
“我知道你心里怨我,这几年你一人在外吃的苦受的伤,本不该你一人承担。”
裴静抬手,拿起一把剪刀,将边缘的蜡剪去,赫连翊看到他另一只手只是简略的包扎了下,还在渗血。那一点隐隐渗出的血红色,与烛火一样忽显忽隐,抬手覆手将看不见了。
“不止这些。”赫连翊觉得心里十分苦涩,所以他紧紧咬着牙说,“我不止怨你。”
“我知道,你恨我。”
“你连这层都算到了。”赫连翊的语气平静而惋惜,他的目光变得更深,变成沉入湖底的深蓝,“既然你都承认,那你告诉我,你哪还有真心可言。”
“我想帮你,得到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什么东西。”
“王位。”
这个词分量沉沉,连灯火都跟着跳了一下。
赫连翊却只微微摇头:“可我没有一天开心过。”
“我不会让你开心,更不会让你离开我之后好过,这是我愿意帮你的条件。”
赫连翊就算隐隐已有预料,听到这话,依旧错愕地看着裴静。
“你……”他欲言又止,“你……”
“我以为你知道。”
“我知道。”赫连翊冷笑,“我当然知道!”
“当然,我也的确该死。”
裴静一直在剪蜡烛的烛心,剪刀在灯火里发出轻微一声咔嚓,似乎这一切对他而言,都是理所应当。只是这毫不动摇的“应当”之中,伴随着那清脆的喀嚓声,他也有一瞬间的痛心。
“我不会后悔,倘若重来,也不会改变主意。”
赫连翊在惊讶之余,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气:“但我想帮你是真心的。”
“你要是真心想帮我,为何一直不来见我?你有空在这里装神弄鬼,有空去边关卖字画,怎么连个还活着的消息都不肯传给我,你简直……你把我的一生都毁了!”
赫连翊勉强说完这些,说罢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从坐榻站了起来,又想想今夜无处可去,只好重新在榻上坐下。
这一来一回的,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无奈。
“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可何至于一生尽毁?你我都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裴静将剪刀放下,走过来坐在赫连翊身旁,轻轻握上他的手。
赫连翊愤而甩开,裴静再将他的手抓着,两只手轻轻覆上去。赫连翊再想甩开,手背碰到裴静受伤的掌心,只是微抬起一瞬又卸力放下。
“你原先要我欠你一个人情,现在你也救过我的命了。原先我救你那几次,也谈不上救你,那是先前就亏欠你的。算起来,现如今只剩下我欠你的。”
赫连翊深深地叹气,他听到这些话,并未觉得开心,反倒觉得芒刺在背,那些伤痕仿佛碰上阴雨天,隐约地连筋带骨地发疼。
明明是月色很好的夜晚,谈及往事,却偏偏伤感起来。
“你现在还有伤心事,可以后未必有,等这一切都处置妥当,我们有的是时间独处。”裴静见赫连翊紧皱着眉,抚摸着他的手安慰,却一边渐渐顺着手背,往他手臂上摸去,“你与梁万春相处得不也很好吗?”
“别提梁万春了,你居然还知道要用梁万春来骗我,这是不是你仅存的良心了?可既然要骗我,为何不骗得久一点。”
赫连翊感到毛骨悚然,他知道这是裴静的圈套,知道裴静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因为他原先就是这样上了梁万春的当,被他的一番花言巧语迷惑。
可这一方围屋之内,他走又走不开,想抗拒也没法抗拒,不远处幽暗的灯火还在无声地燃烧,灯芯被剪过了,那支蜡烛会燃烧到天亮。
“我知道时过境迁,你此时的心境,与以往大不相同。你既然喜欢梁万春,无非也只是一张面具,我再戴上就好,你要是想跟我再续前缘,今日便趁红烛帐暖……”
听到再续前缘四个字,赫连翊不顾裴静手上还有伤,愤而起身甩手,将他甩开了。
“谁会与你再续前缘?”赫连翊被摸了一下,重重地打了个激灵,起身捋着手臂遮掩,面露冷色,“我有事忘了问你,公主在哪儿?”
“哪位公主?”
赫连翊没好气地回答:“当然是被骗进宫来的那个。”
裴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她与我皇兄,都失踪了。”
“什么?!”赫连翊惊讶万分,他那一刻本能地朝殿门望去,所幸四下无人。
之后,他盯着裴静看了很久,背上窜起一层冷汗:“你怎么不早说?!”
裴静倒是十分冷静,只是微微叹气一声:“你说我将真心都给了皇兄,我猜想你恐怕不愿听我提这件事。我不想再与你争吵,皇兄失踪,宫中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你再不搭理我,我可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你疯了?”赫连翊打了个冷颤,“这么大的事,你该一进门就告诉我。你就算是要开玩笑,也不该拿这个来玩闹!”
“我没有开玩笑,从进屋以后,我对你所说,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裴静抬起双眸望着他,双眼平静得如同一口古井,无半点波澜。事情实在过于重大,裴静在皇帝掉入牢笼那一刻心急如焚,可皇帝真丢了以后,他却不得不冷静。
赫连翊走到桌旁,碰了碰茶碗,水还是热的,他端起桌上的茶碗倒了一碗,给裴静递过去。裴静伸手接过,赫连翊看他接过时,那只受伤的手低垂着放在腿上,而另一只手却连抖都未曾抖一下。
茶碗的水面未动,赫连翊的心却跌宕起来。如此看来,裴静面对他皇兄,也未显得更在意,他可以平静地提起,平静地喝茶,可他真的这样不仁不义,面对兄长失踪也不为所动,赫连翊又隐隐有些担心。
赫连翊心里没底,也许裴静一直都是遇大事反而临危不乱的脾气,以前赫连翊与裴静起争执,裴静也会耐心地好好说话。
可他们以前也没少打架,裴静很容易被他激怒,他们稍不留神就会打起来。
赫连翊心中像有两道光影,一明一灭交映闪烁。裴静并非是个心中一直无波无澜的人,不然年幼之时,他也不会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以至郁积成疾,经常吐血。
桌上的烛台火焰摇晃,在墙壁上落下一道忽闪而过的影子。赫连翊心中也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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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师傅阴暗版。
第168章 值此良夜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当初追裴静到豸州的深山中,目睹裴静生病的情形。那时他满心喜欢这个人,看见裴静生病,情不自禁地就靠过去,想要表露自己的好意,但是裴静非常剧烈地挣扎了一下。
以前不懂,现在才明白。
被人爱着的时候,惶惶不安,抗拒挣扎,如临深渊。
那么这些年,裴静心里到底,是怎样看他?
“是从我去豸州找你开始的。”赫连翊醍醐灌顶,一瞬间脱口而出,“你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算计我的。”
裴静的回答并不让人意外,只留轻描淡写的一句:“忘了。”
“忘了?!”
“忘了。”
现今形格势禁,一切都与往昔不同。赫连翊心中升起的一团被迷雾包裹的朦胧的爱意,他伸手,摸了摸裴静的脸庞。
他伸出手去时,裴静正在喝茶,他的指尖碰到裴静脸庞的一瞬间,裴静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可他却并未放下茶碗,只是静静地将那一碗茶喝完。
赫连翊轻声道:“你也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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