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 第48章
作者:西门柔
洛阳,他在前往故乡的旅途中想到洛阳,那里什么时候,成为了他的第二个故乡?走的时候心里有恨,现在裴静没了,洛阳城也在他心中轰然倒塌,在那一刀飞出去的瞬间,化成了一片废墟。
他现在,要彻底离开洛阳了。
但是他要以这样的方式回去吗?以如此不堪、被胁迫的窘样回到他的故乡?
在颠簸造成的剧痛中,迟缓而麻木的痛觉涌上来,那种疼痛平均地分散在身体的各个角落,让他无法明确的感觉到,失去裴静到底意味着什么。他越想弄清楚,那种感觉却越模糊,最后,在天渐渐从浅蓝变为深蓝,变成铁板一块的黑夜后,他感到莫名的心悸和恐惧。
黑夜笼罩了他,他知道他心中最深处,从此被埋下了永无安宁的恐慌。
入夜,奎木狼将他从草垛里扒出来,在马车旁生了一把火。赫连翊看到他们身处荒山野岭,四周不知何处传来低低的鸟叫声,脚下是一些蠕动的小虫,那些虫子喜爱黑夜,在灌木从里唱歌,发出嘶嘶的声音。赫连翊踢了一根点燃的树枝,柴火点燃了虫窝,许多黑虫飞出来,在他的四周盘旋,嗡嗡直叫。
“三殿下不要擅自乱动,这里虫蛇都多,凡是让我来就好。”奎木狼惊慌地看着他,取下身上的披风,四处驱赶着虫子。
赫连翊望向奎木狼。
奎木狼与他相聚一米余远,看到赫连翊的目光亲疏难辨,像鹰一样审视着他,干脆抬起了嘴角。
“三殿下,罪臣将护送你,安全抵达我们的王城,澜沧城。”奎木狼挥着披风,这让他的话听起来漫不经心,缺乏可信度,“待你安全返回部落,罪臣任你处置。”
赫连翊站在原地:“我处置你做什么?你救我于水火,是大功臣。无罪,还有功,我会重赏你。”
奎木狼听闻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山峦之间回荡。山总是很相似,在深夜里格外相似,这个山头很安静,那场血腥的屠杀并不发生在这里。
赫连翊也淡淡地笑着,他起身走了几步,被脚上的锁链绊倒。奎木狼一刀砍断他身上的绳子,赫连翊猛地一挣,便将绳子甩开。
第101章 你就闹心地走吧
奎木狼冲他继续笑了笑,他用那把刀,轻轻地刮了刮自己的下巴,蹭掉了几缕胡须。之后便将那把刀扔过来,一并扔过来的还有一壶水,和一个袋子。
赫连翊一把接过袋子,扯开,将袋子里的干粮倒在掌心里,狼吞虎咽地吃下去。那干粮干涩无比,让他想呕吐,咽下去时一股微苦的糙米味,简直要将喉咙割破。
他冷着脸打开水壶,将干粮用水顶下去,之后他的胃里翻江倒海,胸口闷得像要裂开,可他依然将这一切都压了下去。
现在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否则他就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永无翻盘的机会。
奎木狼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驱赶完虫子,奎木狼将披风铺在地上,让赫连翊坐在上边。待赫连翊坐下以后,奎木狼才小心翼翼地在一旁跪坐下来。
柴火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赫连翊嚼着干粮,慢慢地喝着水,面前散落着一把刀。
这把刀,是奎木狼留给他的,一把锈迹斑斑的刀,没什么用处。他的金刀掉在了那个山头,永远找不回来了。他现在浑身发麻,左肩先前被裴静所伤,尚未痊愈,又遭到奎木狼重击,他几乎已经废了一条胳膊,连抬起来都觉得疼痛难忍。
重新来过。以前的经验、习惯、念想,已经全部作废,他现在要重新适应在野兽环伺的地方,生存下来。
他闻到水里有股淡淡的花香,很甜的花香味,但是,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给我水里加的什么?”赫连翊将水灌下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曼陀罗花。”奎木狼从兜里取出一捧,随意地碾碎,洒在一旁,“三殿下可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
赫连翊木讷地回答:“原先不知道,现在知道一点。”
奎木狼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赫连翊如他所愿,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赫连翊平静地看着奎木狼,又问:“你有酒吗?”
奎木狼露出略显惊讶的眼神,他起身去车前挂着的袋子里翻找,寻找来一壶酒,递给赫连翊。
赫连翊掰开酒壶的盖子,朝嘴里猛灌了一口,辛辣的白酒,咽下去的时候喉咙像被熄灭的火烫伤,他觉得咽下了一块炭火。他只喝了一口,就怏怏地将酒壶放在一边,之后,出神地望着燃烧的火堆。
曼陀罗花,能致人全身麻痹,若是加在酒中,药力比蒙汗药更强。以前裴静身体不好,赫连翊为了防止裴静某天忽然死了,在他府邸上看过不少偏方的书,想来前几日,奎木狼就是用加了曼陀罗花的毛巾捂住了他的口鼻,才将他抓过来的。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裴静还是某天忽然死了。
奎木狼的眼珠子在火光里乱转,他原先朝火堆坐着,之后又朝赫连翊转过身来,赫连翊骂了句滚一边去,奎木狼脸上露出了一点怪异的微笑,慢慢地转过身去。
火苗忽明忽暗,过了一会儿,奎木狼低声说:“三殿下,你的心不静。”
赫连翊踢了一脚柴火,痛斥:“谁给你的胆子来教训我?”
“罪臣不敢。”奎木狼低垂着面孔,低三下四地开口,“只是,罪臣觉得三殿下有心事,想为三殿下排忧解难。”
赫连翊发出一声轻嘲,可惜被一截柴火裂断的声音给掩盖。也罢,他现在完全逃不开奎木狼的控制,反倒不如让奎木狼抓自己回去,到了那里,他就有办法脱身,之后再想办法。
“三殿下心中有怨,想来是还未放下先前的事。”奎木狼深深地叹了口气,赫连翊听到他的叹息很长,是为了故意让他听到,所以拖得很长,“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三殿下还请节哀顺变。”
赫连翊将放下的酒壶重新拿了起来。
就在刚才,他已经不打算再喝了,但是现在,他小小地抿了一口,那种强烈的辛辣却涌上心头。他很轻微地抿了一口,又抿了一口,甚至都没怎么张开嘴,他固执地觉得,喝的慢,悲伤也会蔓延得慢一些。
他只是想随便做些什么,任何事,随便什么事都可以,如果没有这一壶酒,他或许会拿一根柴火,再不济折断一根草,紧紧地握在手中,直至关节发白。
他不能对裴静的死讯无动于衷,但是,他不能让奎木狼看见。
“是罪臣放火烧了那户人家,请三殿下宽恕。”
奎木狼扑通一声跪在赫连翊面前,重重地磕了个头,继而抬起苦涩的脸庞,声音抑扬顿挫,像是蒙受了冤屈,反倒要赫连翊做主。
“但罪臣也别无他法!罪臣不能让他们以为,是殿下害了他们,小王爷是被他们燕国人自己的百姓害死的!”
赫连翊平静地看着奎木狼,看着奎木狼的眼眶泛红。
尽管,他觉得奎木狼脸上的神色,是饮血食肉,弑杀成性带来的激动,可奎木狼却在此时,伪装成一个将要落泪的可怜人。
“穷山恶水出刁民,是那些燕国的百姓,不知天高地厚,竟起了歹心,想要谋害官家,抢劫钱财!三殿下,我烧了他们的房子,他们都死了,我已经替小王爷报仇了!”
赫连翊长久地凝视着奎木狼,天气是如此寒冷,呼吸之间,竟能在火光之下看到吐出的白烟。赫连翊看到那一股淡淡的雾气,在鼻息之间散去,他在麻木的状态下,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他的心在猛烈地跳,心口很疼,却连眼前那把刀都提不起来。
他不能发怒,奎木狼在激怒他,想要看他失控,而他原先就是这样失败的。
害死裴静,害死了刺史大人,他输光了所有,一败涂地,败寇没有反驳的资格。
“罪臣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可自知罪孽深重,还请三殿下责罚!”
赫连翊又抬起酒壶,极小地抿了一口,那口辛辣的味道让他终于能说话了,他用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话回答:“责罚你做什么?我说了,待你将我送回王城,我一定重赏你。”
奎木狼吃惊地看着他,似乎在掂量这句话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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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会有比较长一段剧情:那么剧情终于进展到了书名:王者。
裴师傅灵活如山里的狗,不会轻易挂掉,要不怎么当绿茶()
第102章 乡归何处
“三殿下当真不罚我?”奎木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微笑着开口,字字铿锵有力,“我用三两黄金,买通了那家老少两个妇人,要他们去杀了小王爷,即便如此,三殿下也不杀我?”
卑鄙无耻!
赫连翊轻轻地放下酒壶,站起身,看着奎木狼:“我的确想杀你,但不是因为你杀了裴静,而是你总是欺瞒于我。你在洛阳待久了,连这些人说谎连篇的嘴脸,都学去了,你不配当草原真正的勇士。”
奎木狼的目光忽然闪了闪,似有些吃惊。赫连翊喝的酒里有曼陀罗,按理说他该根本站不起来才对。
奎木狼真诚地辩解:“我对殿下忠心耿耿,一心一意,苍天可鉴!”
赫连翊低头看着奎木狼:“那你告诉我,你怎么买通她们的?”
“我方才告诉过三殿下,穷山恶水出刁民。”奎木狼的脸在火光之下,映照得闪闪发亮,他谈论此事像在谈论自己的功勋,“我当着那家媳妇的面,杀了刺史,然后告诉她,只要她肯去杀了小王爷,我就不杀她,还会给她三两黄金。有了这三两黄金,她这辈子就吃穿不愁了。”
赫连翊脚下不稳,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掐着衣服,声音轻颤:“就这么简单?”
奎木狼轻笑:“就这么简单。”
“三殿下。”奎木狼手脚并用地朝他爬过来,仰着头凝视着他,脸上有一种纯真的笑意,声音却咬牙切齿,“小王爷错就错在,不该相信这些贫民,哪怕这些贫民真的是他的百姓。穷乡僻壤的地方,没有好人。他们想要的很简单,就是钱,就是多活一日,多吃一顿饭,至于别的,力不能逮。”
赫连翊看到奎木狼的脸,激动得浮现出红光,奎木狼虽然跪在地上,却用一种居高临下语气,冲他大呼小叫。
“就算来的是钦差刺史,是王公贵族又如何?他们不懂,他们不在乎。就算当今改朝换代了又如何,对这些山野匹夫而言,能有什么用?小王爷错就错在他养尊处优,不知人间险恶,却妄图体谅人间疾苦。”
话说到此,奎木狼笑了几声:“他太天真了,他竟然还想查出真相,他竟然真的把这些贱民,当成自己的百姓。哈哈哈,真是可笑至极。”
赫连翊沉沉地开口:“你如此狂妄自大,又怎会真心对待自己人?”
“我们的同胞个个英勇善战,所有人都是兄弟姐妹,这里的人却互相看不起,这就是我们跟他们的不同。”
奎木狼说罢,实在难掩脸上的得意。他拿起一根树枝,挑出一条蠕动的小虫。他将树枝插进虫身之中,扔进火中烤。赫连翊看到火苗一窜,那虫子在火中迅速焦黑成一团,四肢蜷缩成一个焦壳,他仿佛隐约看到奎木狼是如何放火,烧掉了裴静的尸体。
“三殿下,我话虽难听,道理却不假。”
奎木狼将那虫子取出,扔进嘴里,微笑着咀嚼了几下,吞了下去。
嚼着东西,奎木狼的声音听起来很含糊:“他死了,死得不值当,三殿下可不要学他。”
赫连翊很想吐,他心中已经翻江倒海,但他紧抿着嘴唇,直至嘴唇发白,直至那股恶心强压下去,直到心中和大脑只剩下一片空白。
“等我回去,我会重重赏你。”赫连翊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说,“我,一定,会重赏你。”
奎木狼咧嘴笑了笑,赫连翊看到他舌尖一转,一截虫子若隐若现,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吞咽声,沉了下去。
“三殿下,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曼陀罗花的效力是后半夜浮上来的,赫连翊不再和奎木狼说话,很快睡了过去。他睡得昏昏沉沉,抬不起四肢,连心中的痛苦都变成麻木的一团,直到后半忽然惊醒,醒来的一瞬间却不是崩溃想哭,而是猛烈的心悸,震得耳膜发疼,胸口被碾碎般地疼。
他大口地喘气,冷汗直流,却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在裴静身边他察觉不到,但现在,他感觉到了,他心中有一只沉睡的野兽,越接近故乡,就越蠢蠢欲动。
奎木狼想把他变成野兽,但他绝不能。他只能是神,各部族心中的苍鹰之神,他要比野兽高贵。
那一壶加了曼陀罗的酒,在无形之中拯救了他。如果不是他被浑身麻痹,他在刚才,就会愤怒地拾起刀跟奎木狼拼命,那样,奎木狼就会顺理成章地再揍他一顿。
奎木狼就是要不断地激怒他,让他受伤,看着赫连翊痛苦让奎木狼喜悦,无尽地折磨他却又不让他死,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赫连翊抓了一抔土在手心里,黏糊糊的土壤,里面有许多小虫在蠕动,钻在他的指缝间,变得很痒。
他想起以前在洛阳,过年的时候王府大摆宴席,一个年过下来,灶台上会积起一层厚厚的灰。裴静会跟他一起把灰铲掉,裴静会偶尔打趣说,灶台上的灰能治病,让他留着。赫连翊将信将疑,去找医书来看,医书上讲,灶台上的灰让远方的游子带走,能解思乡之情。
再过一段时间就过年了,马上就是裴静的生日了,而乡愁不过是一些指缝中细细的砂砾,既不是远方的家,也不是遥远的洛阳。
长大以后,没有家了。
这一年,是格外特殊的一年。赫连翊在疾驰的马车上度过,时隔多年,他终于踏上了归家的路途。越往西去,越是崇山峻岭,荒山野岭之间只有小路,太阳永远在厚实的云层和山的尽头,而山峦之间永远充满湿漉漉的水汽,让人觉得又湿又冷。
洛阳城依旧下了雪,每当冬天降临,洛阳城总会下雪。瑞雪兆丰年,雪落下时屋顶会传来滋滋的声音,像灯下母亲手中的针线,缝合被褥时发出的细微声响,有一种柔软的温情。
一夜之间,整座城被茫茫雾霭笼罩,再过一日,家家户户门前就会悬挂起红色的灯笼,在白茫茫的风雪中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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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也有五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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