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烟火 第7章

作者:楹拾 标签: 年下 近代现代

“这是摔到了?单脚走也不方便,我背你吧。”江沐皱着眉,面色担忧地说道。

“不用,很快就能好。”一边说着,谢镧一边把伤到的左脚再往下放了点,这半只脚掌着地后站得更稳了些,他就松开了江沐扶着他的那只手。打算自己走。

江沐看他脚受伤了,却还倔强地强装无事,有些无奈,又怕自己再劝,他为了表示自己一切正常再继续迫害他那条伤腿,就没再说背他的事。

江沐只把手又伸到他眼前,让他继续扶着,谁料这二世祖瞥了一眼,说:“不用,我自己可以。”

江沐:“……”他想把这个逞强怪打晕了背回去。

看天色越来越暗了,江沐怕等会儿天黑了他更难走,就没再纠缠,只是接过他手上的绳子说:“我牵着它它就会自己跟上吗?还是要拽它?”

好在这回他没有再说不用了,面色也缓和了下来,说:“试试。”

于是就变成了谢镧在前面走着,江沐在后面牵着牛不远不近地跟着。谢镧左脚不能完全落地,只能足尖一点,右脚跟着蹦过来,就这样一深一浅慢慢地走着。江沐在后面跟着他走路的节奏慢慢走,山上的路坑坑洼洼的,天又暗了,他怕谢镧没看清再摔了,就用手机在后面打起了手电,照着前面那人的路。

本来这段路也没有多长,但是因为他们的行路的速度,生生走出来了几里路的感觉。

谢镧家有个独立的小院子,外面围着红色的砖墙,墙头上还有偷爬上来的葫芦藤,结了几个小小的葫芦在墙头上垂挂着。打开生锈的铁门,房子两旁都种着蔬菜,角落里还有一口井,用一大块木板遮盖着,院子正中央是一个三层左右的自建房,此刻里面真透出暖黄色的灯光。在谢镧的指示下,江沐把牛牵入了三层自建房旁边的一个小平屋,水泥盖的,外面没有刷漆,里面的地面上铺着稻草,这就是这头牛的家。牛很温顺,几乎不用江沐刻意引导就自己进屋了。

江沐关好小隔间的门出来,正好此时屋子里的人听见响动走了出来。

一个身材矮小、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从大门走了出来,刚一出来就和旁边隔间门口的江沐打了个照面,她扶了扶滑落至鼻翼的老花镜,端详了半天,问道:“你是哪家的?怎么在我家?”

因为用的是方言,江沐没有听懂,就看向谢镧。谢镧用方言跟她解释道:“他就是谢嘉佑家来的那个同学,路上碰到了帮我把牛牵回来了。”

老太太露出一个亲切慈祥的微笑,想来拉着他进门,“上次嘉佑来给我送菜的时候跟我说过啦,我记得。小后生长得真清秀,我上次去美玉他们家的时候你正好不在……”还是方言。江沐只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词汇,这么长一段话落在他耳朵里就是一长串的咕噜咕噜。他向谢镧投去求助的目光,谢镧此时并没有顾得上这边,正低着头。他定睛一看才发现谢镧那只伤脚已经彻底着地了,就像他平时那样站着,想想就很疼,江沐忍不住替他龇牙咧嘴了一下。

江沐尝试与她沟通,“奶奶,我听不懂你们这边的土话。”话一出口,谢镧的外婆愣了一下,好在她虽然不会说普通话却还是听得懂的。她点了点头,口音有些怪“奶奶也不太会普通话。”

发现谢镧外婆听得懂普通话之后,江沐就开始告状了:“奶奶,你外孙在山上摔了一跤,走不动了。”

谢镧未料到话题突然扯到自己身上了,猛地一抬头,一脸的茫然。

江沐看他那脚就知道最轻也是扭伤了,到家了还这样逞强,什么都遮掩着,不如他来替他捅出去,不然都不知道他能拖延到什么时候处理。

老人家最怕摔跤,同时也对别人摔跤敏感。谢镧外婆肉眼可见的着急,巴拉巴拉一堆江沐听不懂的土话出来,还尝试把谢镧推出院子。江沐看了,忙走到他们身旁,扶住谢镧,回头对她说:“我带他去看就好了奶奶。”

谢镧外婆还在身后叮嘱着什么,江沐听不懂,头也没回,胡乱回了句“知道了!”

卫生所里有驻村医师,正在门口的大树下边乘凉边吃着饭呢,远远就看见一个人架着另一个人一瘸一拐地走来了,放下碗筷过来帮忙一起扶。

“这是怎么了?”万幸他说的是普通话,江沐担心了一路万一自己语言不通,这臭小子嘴硬不肯多说怎么办。

“他在山上摔了一跤,左脚好像扭到了。”江沐把他扶到椅子上,又找了把椅子搁在他前面,让他把脚放在上面。

“脱了鞋子和袜子我看看。”医师说道。

谢镧慢吞吞地脱鞋和袜子,把这个简单的过程拖得无限长。考虑到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很有自尊心,总是在某些奇怪的地方跟自己还有别人较劲,江沐很理解,安顿好他之后就借口热出去吹风了。

这里的医师看病经验丰富,还是很有水平的,诊断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就是扭伤。又因为谢镧执意自己走回来,一路上或多或少又伤了些,更严重了,整个脚踝肿得像馒头一样。

他先拿了个冰袋给谢镧,让他冷敷,又给他开了些涂抹的药。

江沐在外面等了十几分钟,等他敷完了就把他送回去。那个医师很负责,他们临走时还在后面叮嘱道:“明天记得用热水敷敷!那个药一天抹三次,哎!你监督他!伤了脚就好好养着,别再像今天这样用脚,看看肿得跟什么样的。留后遗症了有你哭得。要爱惜自己身体知道吗?”

江沐在前面架着谢镧走,又是头也不回头的一句“他知道啦!”一边走一边偷偷欣赏谢镧被训后吃瘪的表情。他见过对方被热情簇拥下无措的表情、见过他解释时认真的神情、还见过他抛却一切大笑的模样,他平日里总是像个小大人一样,这还是江沐第一次看见他被教训的表情呢,实在新奇,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谢镧有所察觉似的,突然转头看向他,江沐还没来得及收回偷笑的表情,就被正主抓个正着,假装严肃,忙正色道:“听到了没有,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体的尾音还没说完,他就装不下去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镧:“……”

第9章 探视

月光一言不发地照着二人回家的路,生满红色铁锈的大门此时正大开着,老太太坐在庭院中的藤椅上,远远看见他们来了,举着拐杖慢慢走过来。

“送我到这里就好了,你快回去吧。”谢镧拿下了搭在他肩上的手。

江沐看了看眼前小老太太瘦弱的体格子,又往下瞅了瞅江沐肿胀的脚踝,往下一蹲,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肩膀一架。

“刚被教训了还继续逞强,你怎么上楼?单脚蹦上去吗……”说着就继续架着他上了房前的阶梯,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老太太走在他们前面打着手电,讲着有些拗口的普通话,“多撒你咯今天。”江沐愣了会儿,才发现她是在说“多谢你”。

“没事的奶奶,正好碰上了嘛。”江沐在谢镧胳膊下着对她挤出一个春风和煦的笑容。

谢镧的房间不大,却很整洁很协调。一进门,看见的就是那扇向阳的窗子,淡绿色的窗帘半合,尾巴微微地扫在一旁的凉席上,投下波浪线阴影。床尾放着木质的桌椅,桌子上还留着主人匆匆离去而没有收走的纸稿。如果江沐此时稍微细心一点,就能发现那堆混乱的纸稿之中露出了自己杰作的一角。

江沐一边说着“小心,小心,慢点。”一边轻柔地扶他到床上,然后又像在卫生所里一样,把椅子端在他面前,让他搁在上面。

做完这些,江沐把医师对他说的那些事项原封不动地向谢镧外婆重述了一遍。

“一定让他这段时间少动点脚。”最后江沐叮嘱道。谢镧外婆连连称是,然后就像寻常老人一样,非要拿出点东西招待,尽管江沐一直说不用,她恍若未闻,自顾自说个说个不停。

“吃不吃点江米条,我去给你拿。”

“奶奶,不用不用,我吃过晚饭了。现在很饱。”

“还有桃酥,泡着牛奶一起吃最好了。”

“真的不用了……”江沐有些无奈,脸苦了下来。

老太太边走边嘟囔着:“冰箱里好像还有点果冻…”

江沐放弃了,不再看向她离开的方向,转而看向房间里的另一个活人。

谢镧不甚自在地转开头,目光不小心落在桌子上的某处,瞳孔剧烈收缩。

江沐自然没有错过这一幕,有些疑惑,“你怎么了?”

“没…没事。”然后推了床旁边的江沐一把,“你快回去吧。”

江沐有点纳闷,也就几天没见,怎么又变回之前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了。

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手放在谢镧肩膀上拍了拍,老大哥的势头做足了,说:“那行吧我先走了,你好好养伤。”

谢镧目送着他离开,一看他把门合上,就迫不及待拖着自己的左腿蹦上床前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幅画。幸好江沐没有仔细看,桌子上的另一角放着一堆木料,颇具画框的雏形,旁边还放着些小钉子,他还没有做完。

这个画框是他自己做的,他跟着村里的木匠学过几年的手艺,但是毕竟不是当做谋生的手艺来学,功夫不到家,所以做的很粗糙。

出于某些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原因,他并不想让江沐知道,即使他清楚,江沐看到自己的礼物被如此用心的对待,肯定会很高兴。

有的少年人总是羞于袒露自己的真实想法,谢镧更是这其中的战斗机,拧巴非常,倔强得很,嘴硬堪比钢筋混凝土,誓死不肯透露出一点脆弱和想法。

所以江沐被他反复拒绝后,选择只在背后默默为他掌灯,歪打正着地维护了少年人那一点不被人理解的自尊心,给予了他充分尊重,而不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却不顾他的想法。为他掌灯的那一束光,又驱散了童年黑暗记忆带给他的阴影,使他不再沉浸在那一方,像被水草缠住般的阴鸷与痛苦。

他在前头沉默地走着,却不是一个人。回忆强硬地要拖他下水,他却找到了一块水上浮木。

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小心地收好了画稿。

谢镧外婆进门了,她迟钝地左顾右看,问:“那个小沐呢?”

“我让他回家了。”谢镧淡淡地说道。

“我转身拿个东西的功夫你就让他走了。你这小孩儿太不懂事了,人家是客人呐,太没礼貌了。”谢镧外婆戳了戳自己的拐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他都说了他吃饱了。”

“那也能带走后头再吃嘛。你倒好,还来赶他回家。”谢镧外婆抱怨了几句,就去把东西放回原处了。

江沐一回家,他的好兄弟就蹿了上来,从后头勾住了他的肩,把他的头压低了点,强行跟他“好哥俩”,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快说,你干啥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又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身后,放了手,“你捡的柴呢?”

江沐一呆,“完蛋。”然后打算转身再去一趟谢镧家里。

“你今晚到底干啥去了?篓子呢?”谢嘉佑看着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摸了摸自己的寸头,一脸疑惑。

“做好人好事去了!等我回来跟你说。”江沐头也没回。

等到了谢镧家的宅子门口,却发现大门禁闭,从门缝处看里边似乎还挂了把锁。入夜后的村子很安静,除了偶尔传出的几声狗吠,再听不到其它声响。江沐不想在外边大喊大叫叫人开门,他感觉太跌面儿,就打算明天再来,顺道探望探望病号。

第二天江沐起了个大早,顺道把谢嘉佑闹了起来。开玩笑,早起赶集这么有意义的事情怎么能不叫上好兄弟一起呢?

谢嘉佑抓了抓他的鸡窝头,烦躁地说:“干嘛非要这么早去啊?”

江沐一脸无辜,“晚点那么晒那么热,出去不是找罪受吗?”

谢嘉佑:“并没有觉得早起就不是受罪谢谢。”不愿意归不愿意,洗漱完之后他还是任劳任怨地去隔壁借了辆电动车,载着江沐走了。

江沐还没在乡镇赶过集,准确来说,他都没怎么逛过街。父母工作太忙,对他又是放养式教育,没怎么享受过亲人一同逛街的乐趣。

是以当他看见前头那位父亲将自己的小儿子高高举过头顶,嘴里还在说着“喔哦!飞高高了~”,小儿子高兴地眉开眼笑,一旁的母亲也捂嘴笑着看这一幕,他盯着看了很久。

一旁的谢嘉佑突然把脸凑到他跟前,贱贱地说:“叫我一声爹地,我也让你体会到这种父亲般的关爱,高高举过头顶喔~”

江沐笑着骂了他几句。

乡下赶集简直突破他的想象,本来就不宽的道路两旁堆满了摊子,有卖菜的、卖小吃的、卖玩具的、还有一长串卖衣服鞋子的摊子,琳琅满目、暇不应接。

江沐和谢嘉佑被密密麻麻的人群裹挟着,还没忘记买点小吃。江沐来到一个油炸的摊口买了点炸货,味道很不错,刷上酱料麻麻辣辣。他还打包了点给家里头嗷嗷待哺的小孩。转念一想,想起来医生对谢镧的医嘱,好像是有清淡这一条,就计划着给他买点别的东西。

正巧前面路过一个西饼屋,刚烤完的一批小蛋糕新鲜出炉,香味扑了江沐满面,于是手上就多了一提装着小蛋糕的袋子。他们又去超市里买了点新奇的玩具和生活用品,这才骑上小电驴满载而归。

江沐和谢嘉佑先去了俩小孩的家里,塑料袋的香味率先钻入他们的鼻腔,他们原本正坐在电视机前专心致志看电视呢,一闻见味道立马蹦起来。

俞清苋原先住在城里,暑假才来外公外婆家住着,乡下交通不便,他已经好久没吃到这种街上才有的“垃圾食品”了。

俞清苋的眼睛一亮,顿时扑了上来,嘴里还叫着:“是朝廷的赈灾粮下来了吗!”江沐头一歪,看见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那一幕,是官员正在发放赈灾粮的镜头,底下的群众一边感叹着皇恩浩荡,一边磕着头。

再一低头看俞清苋,及时地止住了他下跪的动作,江沐不禁一哂,道:“免礼吧。”他十分佩服这古灵精怪的小崽子如此优秀的模仿力。

零食小吃对小孩的诱惑力自是不必多说,不过多时他们就吃了个精光。江沐拿出小礼物,一个是给小文静的芭比娃娃,里面还有配套的衣服,是他精挑细选的。俞清苋的礼物是谢嘉佑挑的,貌似是风靡于小男孩间的一种玩具。

小文静收到礼物的时候都要惊喜地哭出来了,她是留守儿童,父母在外地打工,平常都是爷爷奶奶带着她,一个月能跟着上街一次就不错了。她也想要像别的小朋友一样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芭比娃娃,但是爷爷奶奶从小就教导她要节省,家里头没钱,她一直不敢提。只有一次去买衣服的时候,看着摊子上的芭比娃娃入了迷,爷爷奶奶终于发现了她的想法。

他们问她的那一刻她差点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得到了,可是他们询问价格的之后,奶奶发出了一声“啧”,“这么贵,你们怎么不去抢钱?”小文静就没再说她想要,她知道家里没钱,父母要负责她和在城里读书的姐姐的生计,工资用来填补一个个生活里的空缺,再没有什么闲钱给她买这种“没用的东西”。

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如此轻易地获得了之前求而不得东西,仅仅只是因为她对江沐哥哥随口的倾诉。

“江沐哥哥是圣诞老人!”小文静下了最终的结论,掷地有声。

门口进来了两位老人,似乎是被这边的声音惊动了。他们就是谢文静的爷爷奶奶,也是俞清苋的外公外婆。

照例又是一番招待和推脱。

文静的爷爷看着有点威严的样子,总是板着张脸,文静被他一盯就发毛,忙解释着:“娃娃和玩具都是江沐哥哥自己给我买的,不是我让他们给我买的。”

江沐看她如此害怕,担心她被骂,也跟着一起解释,“我来这边玩,白吃白住的,想着买点东西送给小娃娃。”

小文静爷爷突然就笑了,他不笑的时候一派威严的,样子,笑起来了却是满脸褶子,笑纹很深,堆在一处,看着十分慈祥。他伸手把小文静抱起来,对着江沐道谢,“多谢你咯,改天来我们家吃饭,让她奶奶给你做顿好吃的。”

江沐只能说好。谢嘉佑也要来分一杯羹,凑上来,“还有我呢!我也买了东西的。”

文静奶奶也眉开眼笑的,一边摸着俞清苋的头一边说:“来,你们都来!我给你们露一手。”

江沐带着他们去谢镧家里,路上跟他们说了谢镧的惨样,“你们小镧哥哥腿扭伤了,不能下床。你们过去要让他开心开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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