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烟火 第33章

作者:楹拾 标签: 年下 近代现代

江沐人已经在车上了,能拒绝的理由也使完了,再推脱下去反而伤了对方的一片好心。

谢镧的嘴唇勾起一抹笑,“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江沐讷讷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这时候搬家?”

“我不知道。”谢镧仍是目视前方,淡淡地道:“只是想起来今天是月初,出来办事的时候顺便来看看。”

好一个顺便……

“所以你就刚好撞上我下楼?”江沐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谢镧嘴角微扬,浮现几分笑意:“缘分吧。”

在楼下靠着自家车吹了俩小时风把精心拾掇的发型都吹乱了的谢镧如是说道。

第43章 让他开心

车子很平稳地驶向即将来临的新生活。

江沐还还是有些紧张的僵硬,他不知道自己的到来会不会让那个家里的老人不高兴,等车停了,他还在想着这回事,呆在座椅上没下来。

谢镧倒是没有任何负担,停了车就自觉去后备箱搬行李,自然的好像是自己的东西。

江沐仍是比他慢一步下车。

老太太听见汽车的声音,拄着拐杖颤颤巍巍拉开了院子的大门,她笑眯眯地对江沐说:“小江来了呀。”没有丝毫意外,即使是看见谢镧提着的行李也没有闪过任何怔然的神色。

江沐一路上瞎想的各种尴尬在此时不攻自破。

凉风拂过他冒汗的颈脖,他感到了一阵清凉,就像那些住在挽塘村的盛夏夜晚,燥热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窗外吹来一阵清风,把那难平的烦躁闷热都抚平了。

谢镧叫了声外婆,又让江沐跟上。

江沐小跑过去,想帮他分担一下,谢镧却没撒手,只叫他跟上。

他们上了谢镧房间旁边的一间屋子,二者不过一墙之隔。

江沐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的新房间,没有落灰,桌子都擦得锃亮,床单被罩也都套好了,杯子被叠成了豆腐块,安安静静地在床上等着他的新主人。

原来谢镧早就做好准备了,他打点好了一切。

谢镧留下一句:“你自己收拾一下。”放下行李就打算离开,江沐没忍住问他:“要是我真找到房子了呢?”

也不知谢镧有没有听懂他话的意思,他只是淡淡地掀了眼皮,回答道:“那我就把你送过去。”

留下江沐独自凌乱。

江沐不会再找到比这个更好的房子了,这个房间比谢镧的还大,里面装纳了柜子,桌椅,甚至在窗子和床之间还铺了一块地毯,上面放了一块懒人沙发。

江沐坐上去,望着窗外太阳的余晖,不禁想道,这简直就是他的梦中情屋。

有一扇能看得见风景的窗户。

窗户正对着的是一棵生得亭亭玉立的玉兰树,此时已然入秋,它却依旧神采奕奕,墨绿色的叶子随着风摇晃着,不时翻出底下泛白的底片。再往后看是一个与二楼齐高的亭子,三角梅绕梁而上,开得正艳丽。后山的风光也被他尽收眼底,错落有致的庄稼,绿油油一片,很是养眼。

江沐环抱住自己,深深陷进柔软的沙发里,或许是傍晚的余晖太温柔,他被哄着入睡了。

等到醒来的时候,夕阳已经不见了,房间里一丝光也没有了,四周静悄悄的,他的心里好像空了一块出来,迷茫和寂寞见缝插针地钻了进去。

天黑了,那扇看得见风景的窗户不亮光了。

他呆坐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在墙壁上一通乱摸,摁到了电灯开关,突然亮起的房间让他很不适应,下意识地抬手遮蔽了一下。

眼睛实在难受,他就又把灯关了。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门没关严实,一下被推开了一条缝,院子里的灯光泄了进来,江沐的鼻子突然闻见一股炒菜的香味。

是人间的烟火气。

“吃饭了。”门慢慢被推到了墙上,谢镧穿着一件白色长袖,灰色棉质长裤,站在门外叫他吃饭,橘黄色的灯光在后边照着他,显得整个人温和又柔软。

江沐的胃后知后觉响起来,他饿了。

一下楼,正对上端菜上桌的谢镧外婆,她笑意盈盈的,招呼江沐去厨房盛饭:“多做了两个菜,就晚了点,是不是饿了呀?”

好久没人问过他饿不饿了,他先是愣了会儿,接着才回过神来,一连点了好几个头,“嗯,嗯。”

饭菜很香,不是江沐平常糊弄出的那种仿若流水线一个味的菜,也不像馆子里重油重盐抓人的味蕾,她做的菜,蔬菜有蔬菜的鲜美,荤菜爽利下饭又不过分重口。是食材最本真的味道。

最常见不过的家常菜,他却吃得十分难得。

吃过饭后江沐想去帮忙洗碗,却被老太太又推出门,那种总是笑吟吟的脸上露出凶巴巴的表情,她说:“我就这点活干,别跟我抢。”勤劳的人总是停不下干活的身影,现在谢镧不让她去地里了,天天宅在家里就干点家务活打发时间。

江沐只得悻悻地退了出去。

他看了眼时间,才七点过几分,夜还很漫长,他又开始无所事事起来。

楼下没有用他帮忙的地方,缀在这很多余,他就想回房间里,可是却没走成。

谢镧叫住他:“你有什么事情要忙吗?”

江沐摇了摇头,谢镧迟疑了下,说:“要不要一起看电视?”

看电视?好陌生的词汇,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了,江沐都不怎么打开记忆里的电视机,他的童年是鸡娃的父母用一个又一个补习班填满的,长大后画画是工作也是娱乐,他总在一刻不停地工作,也认为人生就该是这样,不然也不会因为现在过于清闲的工作而感到空虚。

他应该是拒绝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说了好。或许是因为夜还很长,他恰好孤单。

他跟着谢镧一块去了一个安着老式电视机的客厅,电视机正对着的靠墙沙发,是最佳观影位。他很自觉地坐下了,谢镧拿起一旁茶几上的遥控器,精准地按出一个电视台。

于是老式电视机上放映出一部充满欢笑的肥皂剧,几个主角住在一起,每天都发生一些鸡飞蛋打又笑料满出的事情。主角们咋咋呼呼的,发生点小事就叫个不停,江沐想,和他们住在一起肯定很吵,但是应该很热闹。

谢镧在一旁默默注视着江沐,他看得出江沐总是不开心,他背对自己的时候背影写满了孤单,他想让他开心一点。可是开心这种情绪哪怕对他自己来说一直是奢侈的,他动荡不安的少年时代一直在勤勤恳恳地搞钱,什么是开心?拿到钱的那刻才是开心的。

谢镧刮肠搜肚也想不出什么自己开心的方式可以是用在江沐身上的,所以只好将目光朝向了别人。

他的外婆不爱跟村里那些日日嚼人舌根的老人打交道,于是只好宅在家里,每天就是那几个电视频道来回转,有次她织毛衣的时候,谢镧也在旁边,看她专心致志打毛衣,偶尔才掀起眼皮看一眼电视,不禁好奇地问:“你这样看得懂吗?”

她外婆头也没抬:“我都来来回回看好多遍了,放着听个声音而已,热闹。”

谢镧将目光投向屏幕,画面里几个人本来想帮一个朋友忙,却不小心搞出一系列乌龙,最后大家又好笑又感动地抱作一团。

或许江沐会喜欢,不仅热闹还很轻松,就算犯了一个天大的错也能被轻轻翻过,适合他这样过度紧绷又容易焦虑的人看。

江沐看得很入迷,这样的生活是他未曾接触过的轻松快乐,看着别人幸福就好像自己也拥有这份幸福。客厅的灯光很暗,所以他没能看见谢镧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的眼睛。

在这样轻松的氛围和昏暗的灯光下,江沐被酿出了几分睡意,竟然就在这咋咋呼呼吵吵闹闹的电视声音下睡着了。

谢镧外婆早早回去睡觉了,老年人睡得早,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俩,谢镧看着江沐一下下点着的头,就像上课犯困的学生,不敢趴着睡,只好撑着脑袋坐着睡着了。谢镧轻轻起身,先把声音调低了,又拿了一块枕头垫在江沐脑后,扶着他脑袋让他靠在上面。

等人睡熟他才有机会细细打量江沐消瘦的脸庞,眼下一片乌青,像是很久很久没睡个好觉,他轻轻抚过那两片薄薄的眼皮,惹得江沐的眼皮不安地晃了两下。他没舍得把人叫醒,去江沐房间里拿了床杯子给他盖上了,本来想回自己房间睡觉的,但是转念一想,还是又坐回了原位,就这样靠着睡了一宿。

第二天是江沐先睡醒,一睁眼入目的却是陌生房间,他愣了一瞬,推开胸前的被子坐了起来,才看见谢镧靠在沙发的另一角,眼睛还闭着,因为他发出的动静轻微地蹙了下眉,然后睁开了。

他俩竟然就这样在沙发上睡了一宿,江沐有点尴尬地问:“怎么没叫醒我?”

谢镧这会儿清醒了,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也睡着了。”

江沐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被子,谢镧好似是心有灵犀替他解答了疑问,“应该是外婆抱来的。”

江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谢镧吃了早饭就出去了,江沐却没事干,这两天学校段考,他因为搬家请了假,没有去的必要。

于是时间又变得慢下来,昨晚充分的睡眠让他没有办法靠睡大觉消磨时光。他决定出去逛逛,却在出了院门后的大马路上接触到探究的目光时,像吹到外头冷风的小猫崽子一样缩回了温暖的巢穴。

院子里风光虽好,视野却不开阔,江沐转而盯上了自己窗前的亭子。

三角梅开得正艳,缠在亭子的一根柱子上向上攀岩,竟快到了攀到了顶端。木质的楼梯扎进泥里,江沐伸脚踩了踩,感觉不太稳当,扶着生满青苔的扶手走了上去。

这个亭子果真是年久失修,四个角都挂上了蛛网,灰尘漫布,空气中都散发着霉菌的味道。江沐小心翼翼地站着,生怕沾上一点灰。

还没等他在亭子上眺望多久,就听见一声汽车的熄火声,谢镧的车停在了院门口。

院子的大门被轻轻推开,只发出一声“嘎吱”,谢镧进来了,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高处的江沐,他慢慢走近了,问江沐:“怎么去上面了?”

“想上去看看。”

江沐扶着扶梯下来,看了一眼自己被青苔和灰尘染成棕灰色的手掌,暗暗后悔,不知是不是上面灰尘太多了,他总感觉沾了一身,身上也开始有些痒痒的。

谢镧也看了一眼他的手,道:“跟我来。”把江沐带去了一口压水井边上,示意他伸手。

江沐把手递到出水口下边,谢镧才开始上下摇动压杆。清凉的水打在手掌上,慢慢搓洗,染灰的手掌重新变得细腻白嫩。

谢镧回屋子里拿了一块毛巾给他擦手,擦完又被他拿走,这样贴心的照顾整得江沐有些无所适从。

江沐本以为这不过是沉闷的生活里再小不过的一件事,就像路边看见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他多瞅了两眼,瞅完就走了。

吃饭的时候谢镧突然问他:“好看吗?”

江沐嘴里的肉还没嚼完,他“嗯?”了一声表示疑问。

谢镧的嘴里很干净,没有任何食物的影子,他说话的时候拿起了筷子,虚虚停在了菜碟上,好像要夹菜吃,却迟迟没有下筷。

江沐看着他摁在筷子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还在想他会夹什么菜吃,就听到谢镧说:“那个亭子,站在上面看外面,好看吗?”

江沐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上午的事情,其实他没呆多久,又因为过脏的环境心里一直感觉毛毛的,没怎么仔细看,但还是下意识点点头:“好看。”

谢镧得了回答,才在面前那盘辣椒炒肉里随意地夹了一片青椒。江沐在心里想,这根青椒也没多特别,怎么就值得他精挑细选了这么久?

这段对话结束,餐桌上又只剩下了咀嚼饭菜的声音,他们三个话都不多,很少会在饭桌上聊天。

第二天,江沐上午有节课,他没惊动谢镧,自己骑了停在院子里的小电驴去镇上。

上完了课,又在镇上来回找房子,忙活了一下午依旧一无所获。他垂头丧气回了家,心里不住地着急,怕自己住太久会让人感觉麻烦。

等拉开院门,什么感受都不翼而飞了。

他看见谢镧站在亭子上向他招手。一走近却发现青苔灰尘和蛛网都被清理没了,嵌进土里的楼梯又上了几颗粗壮的铆钉,每一级阶梯都被新上的钉子钉牢了些,不再是原来那副用点力踩就能散架的样子。

江沐一点点向上,看见谢镧站在阶梯的尽头,似乎是露出了一点得意的笑,但转瞬即逝,快的江沐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谢镧把手上的脏抹布丢进了一边的水桶里,对他说:“明天再刷一下漆,晾个两天就好了。”

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霉味没有了,灰尘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江沐依旧感觉浑身不对劲,他听见自己紧绷的喉咙发出不太美妙的声音:“怎么突然开始修缮这个了?”他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手都不知道怎么摆才是自然的。

谢镧看了一眼远方散发着余晖的夕阳,被刺得眯了眯眼,然后对江沐说:“因为好看。”说完就提着水桶走人了。

那颗奇形怪状的小石头被在意他的人捡回来了,就因为他多看了两眼。

江沐停在谢镧刚刚站的地方,看了很久很久的落日,被夕阳的光刺得快要流泪,却不忍心闭眼,沉寂已久的心突然剧烈晃动起来,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即将喷涌而出。

他踉踉跄跄地跑回了屋,翻了很久的包才在角落的夹层里找到画本,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创作了,画本染上了封存许久的气味。

重新拿起画笔,他的手都在打抖,这种被激情和灵感灌满的感觉很久不曾出现了,他每天按部就班地生活着,平淡得如一汪死水,有石头落下也只是泛起丝丝涟漪,很快便被无边的痛苦吸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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