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烟火 第30章

作者:楹拾 标签: 年下 近代现代

谢镧平时跟他们野惯了,没放在心上,挑挑眉问道:“有什么好处吗?”

学长放下了手中的白酒杯,问他:“你想要什么?”

谢镧很直接:“涨工资。”

学长哈哈大笑:“肯定少不了你的。”

谢镧这才提起那杯斟满的白酒,豪爽地灌下去,喝完皱了皱眉,被喉咙里翻上来的酒气呛住了,狠狠地咳了两下。

学长笑着看向众人:“这小子,就是没规矩,以后酒桌上多教教他。”

城市角落的包厢里,一群刚出社会的大学生放肆地畅想着未来。他们想扩大自己这个才十几个人的小团队,想包一层写字楼当总部,想和各种各样的总在酒桌上推杯换盏,想在田间地头打下篆刻他们姓名的江山。

几轮商业互捧和敬酒过去,包厢里还完全清醒的已经很少了。

豪情壮志需要点什么东西开解,不然把脑子挤满了,再想不了其它事。他们拿了饭店里给排队顾客打发时间的纸牌,几个醉鬼凑近一看才发现是真心话大冒险。

没有什么比八卦更牵人心,歪打正着,倒是找了个好消遣。

谢镧本来在角落里消化着酒劲儿,却也被拖了过来,那可是闷骚神秘的帅哥啊,只有这种机会窥一窥他的生活。

谢镧推拒不了,不成想第一轮就献了祭。

“真心话。”

一个跟他同届的女生举手,“我来我来。”声音急急的,惹得大家都往她这儿看。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红了脸。一旁的学姐忍不住提醒她道:“咳,这里有卡牌啦。”

“噢噢,那我帮他抽。”她伸手进牌堆里,摸出一张,看完卡牌的内容脸更红了。

“嗯…请问你有没有暗恋的人?”她的声音小小的,还没说完就被起哄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谢镧脸不红心不跳,“有。”

女孩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失望,学姐在身后拍了下她的肩以示安慰。

游戏继续,谢镧又不幸中标了。

这次,学姐压下了他想抽牌的手,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要不我们玩点大的吧。”

她在团队里的地位仅次于创始人学长,自然是没人说不行。

她掏出手机,边在屏幕上滑动边说:“我一个朋友最近开发了一个小程序,真心话大冒险升级版——”她顿了顿,把悬念放大后说:“玩得可大了哦~”

谢镧还是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道等待着他的是什么。

学姐笑出了声:“找一个在场的同性舌吻10s。”

所有的男生都不约而同捂住了嘴。

一个男生嘟囔着:“玩儿太大了吧……”

学姐笑了:“那我给你指定一个,找你那个暗恋的表白。”

哦哟哟~起哄声又响起了,不知道谁说了声“这个好这个好。”

谢镧的眉毛深深皱起,表情不善,“我喝酒。”说完不等众人反应拿起桌上的酒杯就一口闷了。

酒液流过喉咙,留下一阵灼热的刺痛。

好一阵子无言。

谢镧感觉自己醉了,反应迟钝起来,偏偏他们这时候改了游戏规则,玩憋三这种需要动脑子的。

他感觉脑袋重的像灌了铅,嘴巴和大脑的连接好像断了。

毫无疑问地,他落败了。

难题又一次递回给他,他不想再喝酒了,胃里的酒液翻涌着,他感觉自己被盛满了,快吐了。

借着酒劲儿,还有满屋子的起哄和怂恿,他做了或许这辈子都不敢做的事情。

可能是脑子里还有几分清醒,他只敢发条微信。

忽视旁边给他乱出点子和主意的声音,他用颤抖的双手打下一句朴实无华的告白。

【我很喜欢你,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严格来说,也可以理解为单纯表达感激而非表白,但是这已经是他全部的勇气。即使是醉得没有了清醒,骨子的小心翼翼和谨慎还是拉住了他。

有同事笑他:“这算哪门子的告白啊,小镧太怂了。”

我只是…很害怕连问候的权利也没有了。

这是那晚他脑中闪回的最后一句话。

宿醉后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那个狭小逼仄的出租屋,他身上的衣服还在,应该没发生什么酒后乱性的事情。

他坐起身,楼下油条的叫卖声传入他耳朵,他揉揉眼睛和脑袋,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突然,昨晚仅存的记忆扇了他一下。他想求证,颤颤巍巍地打开手机,密码都输错了好几次。

手机的界面还停留在他和江沐的聊天框里,而里面的内容彻底浇了他个透心凉。

【我很喜欢你,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他吓得把手机丢了出去。

昨晚飙升的肾上腺素和酒精一样,已经被分解完了,留下来的只有无尽的后悔和羞涩。但是比起懊悔自责,他现在更想确认一件事情……

他灰溜溜过去,捡起那支可怜的手机。

这地方是郊区,信号不太好,他抬起手机转圈找信号,好不容易找到个满格的方向,他使劲儿往下刷新,却半天没有新消息。

他简单洗漱过后下了楼,找了家早餐店。泛黄的墙壁上贴着一张菜单,他的眼睛溜溜转转,锁定了最后一排的末尾,最便宜的一种。

“一碗素粉。”他挑了个位置坐下。

不一会儿大妈上了碗粉,素粉是真的素,淡黄色的汤汁,里面零星地漂浮着几片菜叶。

“你们这里装了WIFI吗?”他声音依旧有些紧。

大妈头也不抬:“密码八个八。”

粉有点烫,他搅拌了两下,热气喷到他脸上,他决定先晾一晾,就把口袋里的手机摸了出来。

顺利连上网络,微信里果然弹出消息,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点进去一看,却发现不是他想要的消息。

是同事昨晚的消息:【给你送回公寓了哈,早上起来记得洗个澡,一身酒味。】

他有点失望,但还是回了个:【谢谢】。

他的一天都在惴惴不安中度过,却始终等不到回复。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哪怕是句拒绝也好呢?

其实这时候他们的联系已经淡了很多,谢镧在某些方面敏锐得要死,看得出来江沐对他并无这类心思。他奢求的不多,只要能偶尔聊一聊,参与他的生活,看到他过得好,就知足了。所以在江沐刻意疏远的时候,他没有作出什么硬要亲近的举动。

可是现在,他不理自己了,或许连问候的权利都被他收回了。

酒精助长了某些不该有的念头。

他想补救,在聊天框里删删减减。

【昨晚和同事聚餐,喝大了。】他想说请不要在乎自己的疯言疯语。

可是这一次,他没能等到递上来的台阶。

第39章 失败

后面的三个月,他们一次也没有联系过。

谢镧养成了许多小动作,比如习惯性地去看信号有几格,再比如大刀阔斧地滑动微信界面,直到移完长长的工作信息,到那个泛着灰的头像前,然后对着它长久地发呆。

谢镧的气运直转急下,本就不多的运气被掏了个空。

外婆在世的最后一个哥哥去世了。

老头子年轻时干的砖瓦厂的活,透支身体赚钱,获得一笔可以养家的钱,却落下一身病根,终于在暮年,老天连本带利讨了回来。

老头为人刚正,遗传他们谢家祖传的执拗和高自尊,生命的最后时刻却毫无尊严地躺在病床上,连吃饭上厕所都要经他人手。

谢镧那段时间忙,回去的不多,他只记得床褥上行将就木的老人眼窝深陷,脸庞干柴,颧骨高高突起,眼睛里暗淡得一丝光也没有,话也说不出了,只会呜呜呀呀的叫。

一直照顾着他的是他的妻子,出事那天刚好在菜地里除草。人从床上摔下来的时候,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不知道他在地上痛苦地躺了多久才咽气。

小外婆自责了许久,认为是自己没有照顾好他。

旁人安慰她道:“你天天把屎把尿把了大半年了,做的还不够好哇?你又没法一天到晚看着他,再说了这是个意外啊!床边还做了挡板,谁知道这么高也能翻下来。”

是啊,那么高的挡板,怎么可能是不小心摔下去的呢?

谢镧在回去的路上想了一整晚,最后得出的答案让他感觉心里像被万斤巨石压上。

他或许也曾为了身边的爱人,为了能看见膝下的子孙和美幸福在病床上苟延残喘。可是日复一日尊严的消磨,每次失禁的大小便弄脏的床单,还有爱人越来越佝偻的身子,都是压在他胸口的千钧重量。

他睁开眼睛看着这一切,却又毫无办法。

或许死亡是他能够决定的最后一件事情。

挽塘村的习俗,尸体要在家里停留三天,期间各路亲戚会来做最后的送别。

谢镧是赶着凌晨的点回来的。他到家的时候,谢嘉佑在守灵。

谢镧轻轻拍了拍谢嘉佑的肩膀,“你节哀。”谢嘉佑才是亲孙子,老头子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心里肯定更难受。

谢嘉佑轻轻拂了拂脸上的汗珠,此时正要入夏,屋子没开门,空气闷热又湿润,他苦笑了下:“前两天奶奶还跟我打电话,说他精神好了点。”

他把脸埋在手心里:“怎么会这样……”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样的死亡,只可能是自杀。但是这边葬礼的习俗是,自杀的人,子孙是不能来为他送葬的。所以他们对外只宣称是不小心摔下来的。

谢镧不会安慰人,只轻声说:“或许这是解脱,他已经去极乐世界了。那里没有病痛,他也没有中风……”

谢嘉佑的眼睛里闪着泪光,“我知道,但是我还是不能接受。”他闭了眼,好像陷入到某种回忆里,“我现在看到他瘦得没有一点肉的脸,就想起来,小时候的暑假,他干完农活扛着锄头回来,见了我就裂开嘴笑,从他胸前的兜里拿出一把用树叶子包着的浆果。”

他终于哇哇地哭了出来:“我老是嫌他摘的酸,只挑红透了的吃,他也不怪我,就捡我剩下的吃。”

谢嘉佑这时候已经工作好些年了,早已不是当年不谙世事的小伙子,几乎没有像现在这样毫无顾忌哭的时候。

等哭够了,谢嘉佑让他再去看一眼,“他就在里面,你去告个别吧。”

谢镧很怕看到尸体,尤其是亲人的尸体。恐惧的种子在幼年埋下,经过数十年的生长,哪怕再怎么去除,泥土之下仍有看不见的根须留存。

他搁着一道门槛,跪拜了三下,在心里默念:我会照顾好外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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