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烟火 第10章

作者:楹拾 标签: 年下 近代现代

有人为了生计每日疲于奔波,也有人为了打发无聊各种找乐子。

江沐的日子相比于他就有些过于清闲了,整日不是跟着村里的孩子上树掏鸟蛋,就是下河摸鱼,还和村里的大爷大妈打成一片,什么八卦都是听的第一手。

他也想着去找谢镧,但是谢镧实在太忙了,常常不在家,吃了几次闭门羹,也就没什么找他的兴趣了。他心想着自己能帮的都帮了,现在人都见不着了,他也没什么办法。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八月初,鬼节的时候。

农历七月的时候,是“鬼月”,一年中阴气最重的时候,而七月半则是传说中鬼门大开的时候,传说鬼会在这一天重返人界,捡拾亲人为他们烧的纸钱。

那一天的傍晚,烟灰飘散在村子的各个角落。

江沐左手里拎着瓶烧酒,右手拿了两袋子纸钱,陪着谢嘉佑找块合适的地方烧纸钱。刚好碰上了外出回家的谢镧。

他骑着那辆电动车,稳稳地停在院门口。

“你们这是去烧纸钱?”谢镧摘下头盔,露出被连日奔波摧残后的疲惫面容。

江沐许久没见到他了,今日猛地一看竟然从他的眼角眉梢中觉察出了那么点沧桑的滋味儿。

谢嘉佑点了点头道:“是。你这么些天是去哪儿去了?都见不着你人。”

“宅在家里无聊,出去找了个暑假工做,在厂里打打杂。”

这下江沐总算是知道他这段时间不见是去做什么了。他晃了晃手上装着纸钱的纸袋子,“要不要一块儿去,你刚回来应该还没烧吧?”

“还没。”谢镧却摆了摆手,“你们先去吧。”

“行。我们先去,你别拖太晚了,天晚了出门不太好。”谢嘉佑在他面前总算是有了做哥哥的样子,他拍了拍谢镧的肩膀,“别太累着自己了,钱不够了可以找我们借,大家都是亲戚,不分你我他。”

谢镧苦笑了下,“嗯,我会的。只是待在家里太无聊了而已。到时候上学了我肯定不会再找活干的。”

或许是谢镧总是倔强逞强的样子,此刻他眼中流露出的一丝无奈,就显得异常扎眼。

他转身回自家院子了。江沐和谢嘉佑也没在这久待,上山寻了快风水宝地,看着火焰一点点将冥币吞噬,再慢慢变成灰。

谢嘉佑往纸灰堆子里撒了点烧酒,念叨着:“敬各位太爷爷太奶奶们。保佑我们这辈的孩子一帆风顺,乘风破浪,保佑长辈们万寿无疆,福泽延年。”

江沐替他把酒瓶子盖好,轻轻笑出了声,“你还怪有仪式感。”

谢嘉佑掩去了往日的不成调,轻轻掴了下江沐的手臂,严肃地说:“这是一种祭祀,态度要端正。”

江沐瞧他神色认真,也敛去了嘴角的笑,学着他双手合十,轻声道:“莫怪莫怪,晚辈不是有意冒犯。”虽然他不信鬼神之说,但入乡随俗,而且也得尊重好哥们的信仰不是。

村民们果然对鬼节崇敬无比,天还没黑,谢文静和俞清苋就被家里的老人给拎回去了。

“等天黑了,遇上出来捡纸钱的鬼可把你们俩带回去不可!”俞清苋的外婆煞有介事地说着,把扒在江沐电脑上打游戏不肯走的俞清苋给拎了起来。

谢文静拍拍小手,小嘴一撇,“奶奶,我们回去吧!留他一个人在这里,看他怕不怕。”

俞清苋打小游戏打上头了,在旁边附和道:“外婆,你们怕就快回去吧,我一个小男子汉,阳气足,小鬼不敢进我的身的。大不了,撒泡童子尿吓退他们嘛。”

江沐又被这小孩儿逗笑了,从他每天说的话就能看出他最近又看了什么电视剧情。

俞清苋外婆拗不过他,只得叮嘱道:“那你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家啊!小沐,到时候一定不给他玩了。”说完就拉着小文静回家去了。

可是等到天真的黑了下来,俞清苋却不似自己说得那么有种。

等到天色半黑的时候,好像按下了清空键,村子里已不见一人在外。俞清苋终于知道了害怕,只是刚出门就被自己的想象吓破了胆,欲言又止地跑回两个哥哥面前。

“哥哥……”俞清苋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好像随时要挤出一两滴眼泪出来。

不知道他又是从哪一部电视剧里学来的这样“清纯可人”的表情,江沐受不了被一个小男孩这样盯着,出手揉了揉他的脸蛋,“怎么啦?”

“人家…怕怕,不敢…回家家。”如果俞清苋手上有手帕的话,江沐相信他一定双手绞着。

谢嘉佑是被大人们从小吓到大的鬼节忠实信仰者,他胆子还没俞清苋大呢,自然是死活不肯送他的。

江沐只好牵着俞清苋的手把他送回去。一路上还得承受着俞清苋联想的迫害。

“我看恐怖片里,鬼夺人性命的时候,会在身后喊你的名字,等你回头,肩膀上的阳灯一灭,它就可以拧断你的脖子了。”俞清苋压低声音讲着,身体因为害怕而不自觉地颤抖着。

江沐:“……”你那么害怕为什么还要讲出来。

“江沐哥哥,你说句话啊!我害怕。”

“好啦好啦!没事的,马上就快到了。”江沐提升了速度,他也被这小孩整得有点害怕,尤其是在周围都这么安静的时刻,脑子里的那根弦仿佛与他看过的恐怖情节搭上了。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俞清苋开始祈祷。

终于把俞清苋送回了家,天已经几近全黑,他转身回家。

没了叽叽喳喳的小男孩,他身边静得可怕。

身后的草丛里突然传来了一点细微的声响。

兴许只是耗子或者猫,他心里这样想。

“江沐。”声音从远处飘来。

——鬼夺人性命的时候,会在身后喊你的名字,等你回头,肩膀上的阳灯一灭,它就可以拧断你的脖子了。

俞清苋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耳边重现,江沐承认,自己真的被吓到了。他没胆回头确认叫他名字的是人是鬼。

撒腿就跑,不带一丝犹豫。

叫他名字的声音还继续着,只是似乎带了点疑惑。

等等,声音好像有点熟悉?

他大着胆子转过身,却不见身后有人。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一命呜呼了。

但是随后他听见转角处传来脚步声,只是之前自己跑的时候没有注意到。

有脚步声的肯定是人,他安下心来,竭力安抚自己吓得打抖的腿。

来人是谢镧,他一脸疑惑地问:“你怎么了?我在后面叫你,你跑什么?”

江沐抹去自己吓出的冷汗,微笑道:“没事,我就是想让你来追我,看看你的腿好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只是不能做跑跳之类的剧烈运动。”

闻言,江沐放慢了走路的速度,“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边儿晃悠,你不怕啊?”

“刚刚去烧完纸钱。”

哪壶不开提哪壶。江沐怕他想起已故母亲的伤心事,转头看向他,却见他神态自若,没有半分不适。不过还是打算再下一剂猛药,转移谢镧的注意力。

他停下了脚步,谢镧看身边人不走了,也跟着停了下来。

江沐佯装生气道:“怎么不穿我给的衣服?是不喜欢吗?”

果然,谢镧一愣,难得语气急促,解释道:“没有…我只是怕弄脏。”

一句话就让江沐破了功,他忍不住笑了,“衣服不就是用来穿的吗?傻小子,脏了就脏了啊。而且本来就是旧衣服,脏了破了也不心疼。”

谢镧听他语气毫无责备之意,原本有些激动和急切的脸庞平静下来,他低着头,嗯了一声。

“好啦。那你以后一定要穿!”江沐到了家门口,回头莞尔一笑,“我先进去了,你赶紧回家哦!”

第二天,谢镧在江沐给他的那一大堆衣服里,挑出了一件墨绿色短袖和工装短裤。因为要在工厂里干活,他选的颜色和他平常穿的差不多——都是比较耐脏的暗沉颜色。不过相对而言版型很好,不仅显得他个高,还显得更有活力。

他早早出门上工厂,在院门前遇见同样早起、打算去田里干活的大爷爷——也就是俞清苋的外公,谢文静的爷爷。

大概是他平常都穿得太单调,就是那几件黑色灰色的T恤裤子来回换,今天这一换就显得格外明显。

大爷爷扛着锄头,眯眼打了他会儿,对着他说:“小镧,今天穿得衣服好看呐,多精神的小伙子!”

谢镧微微对着他笑了笑,骑上自己的小电驴。

“真奇怪,今天好像没有那么累了。”他在心里想着,难得在每天赶命似的奔波和忙碌中,体会到了点小小的乐趣。

第13章 意外

那是一个小文静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下午。

那是一个下着暴雨的下午,一连几日的阴雨天,让空气都散着淡淡的潮味。好不容易雨停歇了,爷爷要出去干农活,老人家当了一辈子的农民了,一颗心早就被系在了田上,前脚雨刚停,后脚他就扛着锄头出去。

因为几天的下雨,家里的卫星电视机放不出来了,俞清苋无惧风雨,早早就跑到谢嘉佑爷爷奶奶家去打电脑游戏,小文静出去玩的热情被大雨浇了个透,只好和江沐哥哥送的芭比娃娃作伴,等信号恢复。

“轰隆隆”雷声在耳旁绽开,突然就开始打起了雷,连玻璃窗子都被吓得震了震。小文静吓坏了,连忙离开靠近窗户的地方,她看到电视上说过有的雷声可以震碎玻璃。

震耳欲聋的雷声响了很久,她缩在角落里,祈祷着雷不要劈碎她家的玻璃。

雷不再响了,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大雨,豆大的雨点打在屋顶上,又顺着倾斜的屋檐滑落,屋子成了一个温暖的庇护所,这让文静很安心。

爷爷奶奶家是平房,但是占地很大,有三间屋子,左边第一间屋子是卧室,中间有隔断,前屋放床和电视,后屋放杂物,第二间是厨房间,第三间是关牛和鸡鸭的牲畜间,三间没有可将彼此联通的门,每一间都只有前门和后门,奶奶原本在厨房间准备晚餐,此时正从卧室间后门进入,准备来拿点东西,正好看到缩在角落里的文静。

她过去把她拉起,拍了拍她的屁股,把上面蹭的灰尘拍落,熟练的抱在手里哄,“莫怕莫怕,雷公公不打你,我们文静最乖了对不对,雷公不劈乖宝宝。”

她一面轻轻拍打着文静的背安抚她,一面四周环顾“你大爷爷呢?”

“他说他去田里干活。”

奶奶的手停了,“要死嘞,这么大雷这么大雨跑出去。”把文静放下之后,匆匆忙忙穿了件雨衣又拿了件雨衣,带着伞就出去了。

她先跑去菜地看,怕那老彪脚滑摔倒了,找了一圈没看见人,就转头去往后山的水田地,连着下了几天的雨,他可能是怕水把田淹了,去排水去了。

快到水田地,并没有看见站立的人,她心里一慌“怕不是真摔倒了”,忙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路过电线杆的时候,她发现前面的草垛里有布料,她小跑过去,心脏砰砰的,怕他真的爬不起来了,想去扶他。

拉进距离一看,就发现她的老头子,面朝下躺着,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脚上的胶鞋甚至已经烧黑了,身上裸露出的皮肤被大块的红黑色占据,空气中还有着微微的焦糊味。

她大叫起来,手脚不住地发抖,腿因为支撑不住,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今天是休息日,厂里头放假,加上天气不好,谢镧也不好出去干活,忙得连轴转了多日的他终于拥有了一天的休息时间。

他本来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着午觉,半梦半醒间,听见了后山传来的尖锐女声的叫喊。吓了个激灵,坐飞椅似的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家后院连着一片片的水田,许多人家的庄稼就在其中。连着几天的下雨可能会涨水,怕不是有人冒雨去给庄稼排水了。

那一声尖叫把他的瞌睡虫都吓跑了。

万一有人脚滑摔了呢?他心里不住忧心,打开窗户一看,果然看见后山横纵相交的水田里,有个人。隔着雨幕瞧不太真切,好像是半蹲着的。

这可就要紧了。老人家摔不得,一摔半条命都得归天。他拿了雨衣穿上,又打了把伞,往后山的方向冲去。

他认出来了,坐在雨里的那个是他的大外婆,他想过去扶住她,却看到了她恐惧与悲愤交加的脸。再然后就看到了惨不忍睹的尸体。

他勉强认出来了,那是他表亲的大外公,幽默一点的说,他小时候抱过他,是看着他长大的。

认真点说,他曾在谢镧家支离破碎的时候施以援手,在谢镧还什么都不懂的那个年龄帮忙照顾发疯的母亲,安抚崩溃的外婆,为他们顶住流言蜚语,在印象里总是高大沉稳的大爷爷,就这样,死在了大自然的迫害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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