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不息 星火不息 第117章
作者:liy离
余寂时濒临窒息,心脏剧烈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喉咙。
他开口欲辩解,却发现无话可说,只得怔怔然看着他,眼中漫上一丝委屈,转瞬即逝,被他垂下的眼睫硬生生压下。
而他的一切情绪都被程迩尽收眼底,他下颌线骤然绷紧,心尖一颤,所有未出口的刻薄话,突然都哽在喉间。
良久,他直起身,阖了阖眼,启唇轻声呢喃,嗓音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似是在自嘲:“余寂时,你把我当什么人啊。”
他话音太轻,像是自言自语,被窗外呼啸的风声掩盖。
余寂时没有听清,只感觉到压迫感渐渐消退,熟悉的气息散尽,当他重新抬头,程迩已经走出门去。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立即起身跟上。
走廊尽头,窗外,云层中的灰沉渐渐散去,却依旧厚重遮覆住烈日,将天光滤成浑浊的暗色,顶灯光线冷白,两道影子一前一后,始终隔着三米的距离。
一路无言,到了车前,钟怀林主动坐到驾驶位,程迩紧接着坐上副驾驶,留许琅和余寂时坐在后排。
程迩划开导航界面,确定了目的地,对身旁人说:“我们先去一趟废工厂,回程顺路去朱宽家。”
钟怀林立即点头:“明白。”
一路上,车厢内都十分安静,余寂时望着窗外思绪飘飞,许琅一如既往沉默寡言,程迩倒是心不在焉十分反常,钟怀林几次提起话题,他应得不算敷衍,却也显然没怎么过脑子。
后面钟怀林似乎意识到什么,也没再开口。
最后活跃气氛的人噤了声,沉默迅速蔓延,引擎低鸣声中,车厢仿佛化作密闭牢笼,余寂时侧头抵着冰凉的玻璃,视线落在窗外。
从市中心一路向南,驶入近郊,地势渐高,云岭山脉的余脉在远处起伏,灰褐色的山脊线蜿蜒绵长,树木稀疏,岩壁裸露,略显荒芜,而几座废弃工厂正孤零零矗立在林区。
当年食品加工厂的流水线工作养活了半个镇子的工人,而如今自动化机械取代了血肉之躯,厂房被掏空内脏,遗弃在此。周边企业陆续搬迁后,这里彻底沦为废墟,在一片荒草中走向腐烂。
那座褪了色的红漆大楼在灰败的厂房群中格外醒目,被长长的警戒线包围,几辆警车歪斜地停靠在一旁,有警员轮班值守。
四人甫一下车,程迩便走向警戒线,与值守的警员低声交谈几句。
警戒线被掀起,余寂时跟随同事们一起走近大楼。
漆红墙皮早已剥落,露出斑驳内里,铁门敞开着,经历半月有余,浓重的血腥气早已散尽,泥土潮湿发霉的气息与铁锈腥气混杂在一起,也十分呛鼻。
走进楼内,余寂时下意识看向地面,一滩暗红凝固的血迹赫然映入眼帘,在灰扑扑的水泥地上格外刺目。
他小心翼翼从门边绕行而过,回眸间,一抹喷溅状血痕正攀附在墙面上,略显狰狞。
而他的视线缓缓下移,目光聚焦,只见大门边右侧的空地上有几点星状血渍,大概率是刀尖滴落时绽开的血花迸溅形成的。
钟怀林的目光同样落在地面的痕迹上,微眯着眼,手腕轻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开口说道:“两人都是后颈中刀,这凶手八成是埋伏在两侧,而卢庆进门瞬间几乎毫无防备意识,就被从背后捅了个对穿。”
程迩双手插兜,向前踱步,循着地上蜿蜒的血迹,走到废弃机器旁站定,语气平静地接话:“所以刘长瑛死后才会被拖到机器后面,凶手是按照先后顺序逐一解决他们的。”
“可能约了三个人分批来工厂灭口。”钟怀林点头,忽然皱眉,眉间挤出两道深壑,“朱宽不知何故没有按约定前来,于是第二天就被凶手直接找上门补刀了。”
他喉结滚动两下,脑海中闪过一个设想,嗓音骤然沉了下去,“话说,这三个同级管理人,私下会有联系吗?”
“理论上不可能。”程迩摇头,语气确切,“215贩/毒集团的运输链不设省级架构,市一级是分区总负责人的直接下级,他们跨市联络都由一位共同下线负责。这位负责联络的共同下线,级别低但权力大,一般都是由分区总负责人直任。”
说着,他兴致缺缺地踢开脚边碎石,继续道,“同级管理人互不相识才是常态,除非像邵文峰那样职位变动。”
“大/麻种植案中,他扮演的角色是一条国内生产链的管理人,是由境外总部直任,权力很大,跨过各个区域负责人,直接和市一级贩卖链管理人对接,所以当年他们拼了命也要保下他。”
“可惜防不胜防,替罪羊李昶翻供,而邵文峰从生产链到市一级的贩卖链,算是下放,他本就不满这安排,又加上他和当时的平级管理人起过冲突,干脆就鱼死网破,这二十三人黑名单,还算他有所保留了。”
他说完,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片刻沉默后才再次开口,嗓音里掺着一丝冷意,“如果真如你所猜,三人是分批次被约到工厂被杀害,朱宽既然是警方的线人,大概是察觉到了这是一场鸿门宴,所以并没有前去赴约,可若是如此,他完全有时间将这件事上报,寻求警方庇护。”
他话音戛然而止,余寂时却听懂了他未尽的话语。
可是朱宽并没有,这就说明这件事绝非这样简单。
第181章
钟怀林轻嘶一声,开口猜测:“难道……镜子根本没约朱宽来这儿?又或者,镜子最初根本没想杀他,错杀两人后才意识到杀错了人,才在第二日去补刀?”
程迩莞尔,薄唇轻启,还未开口,余寂时的声音便从背后传来,他转过身去,便看到他正俯身检视地面上拖拽状血迹。
“可能性也不大。”
他声音很低,尾音轻得如同一缕烟,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散开来,很快便消失不见。
废弃大楼内就没有灯,高墙之上,方形窗口很小,玻璃早已碎裂,光线透过空洞的窗洒入,照射在他身上,一抹阴翳落在脚下,被拉长,折射在墙壁上,略显模糊。
空气骤然陷入凝滞,余寂时这才从思绪中抽/离,抬眸的瞬间,恰好撞进程迩深不见底的眼眸。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遥遥相望,那道蜿蜒的血迹如同一条暗色红线,扭曲、诡谲,将他们的影子相连。
程迩率先移开视线,漆黑的眸犹如一片静谧寒潭,毫无波澜,目光落在仍在沉思的钟怀林身上,嗓音平静寡淡:“没错,刘长瑛和卢庆分别是洪波市和淆江市的毒/品运输链管理层人员,两人原本都活跃在各自负责地,可却远赴南山市,在南山市的废弃工厂被杀害。”
血迹顺着他的皮鞋边缘延伸,他循这条线向前走两步,勾唇轻笑,悠悠反问:“这会和朱宽毫无关联吗?”
钟怀林眉心沟壑愈深,抱起双臂,抬腕,指骨最坚硬的部分抵着太阳穴,低声喃喃:“怪,实在是怪啊。”
他从废弃机器旁离开,鞋底蹭过水泥地,发出细微的碎响,略显得焦躁。
而程迩也没再开口,径直朝门外走去。
余寂时垂着眼睫,肩膀微微一侧,给他让出通道,见他目不斜视向前走,指尖蜷了蜷,凉意渗进掌纹,融入血液,令他心尖发冷。
他忽地深吸一口气,抬眸,望着他的背影,嗓音微哑:“郝阳哥说镜子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可刘长瑛和卢庆真的是被错杀的吗?”
程迩脚步一顿,侧首回望。
光线从门外斜切进来,描摹出他轮廓,镶嵌在他身周,而他眼尾上挑,笑意凉薄,手臂松松地环在胸前,语调慵懒:“那是他觉得,我可没这么说。”
逆光里,他的眸色沉沉,情绪晦暗难辨,“能在犯罪集团里爬到管理层,哪个不是人精?就算镜子握着生杀大权,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取人性命。”
余寂时的心绪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这案子处处透着蹊跷,绝不像郝阳轻描淡写的那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那么简单,即便镜子的目标是朱宽,刘长瑛和卢庆的死也必然另有隐情。可郝阳语气太过笃定,让他一时怀疑是自己的直觉出了错。
见余寂时垂着眼帘沉默不语,程迩目光愈发锋锐,眸中碎光沉浮、摇曳之间,便轻易洞悉他心中所想,喉结隐匿在晦暗中,轻轻翻滚一下。
片刻后,他开口:“不要让任何人的话左右你的想法。不论对错,见你所见,想你所想。”
那声音低沉平稳,声量不高不低,隔着几米的距离,清晰落入余寂时耳中,将他从思绪与恍惚中拽回。
余寂时心脏被撼动了一下,倏地抬眸看向他,却只看见一个背影。肩线利落,腰身劲瘦,昂首阔步,毫不迟疑地朝前走,被门外刺眼的白光一寸寸吞噬,直至消失在他眼中。
而那声音仍在他耳畔萦绕,分明冷冰冰毫无温度,却如同漫漫长夜里一点星火,熠熠烁烁,照亮了一条长路。
“好。”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痕检科将现场勘查做得极尽缜密,整栋废弃厂房再寻不出半分可疑痕迹,特案组一行人踏出锈迹斑斑的厂区大门上车,钟怀林转动方向盘,顺着原路返回,轿车碾过土砌的路面,朝着朱宽住所疾驰而去。
朱宽家位于市中心与城乡结合部交接地带的一个老小区,余寂时透过车窗朝外看,天光从厚重云层缝隙中乍泄,视线渐明,只见一栋栋矮楼规律列布长街两侧。
楼型是统一的单元楼,一层四户,无电梯,每个楼都六层高,墙皮呈淡黄色,被岁月尘埃剥落,露出水泥的筋骨,生锈的深蓝色楼牌号在墙体上挂着,更显醒目。
进入小区内,车行渐缓,顺着主路直行,再右拐,前行两栋楼便到了,此时还有一辆警车停滞在楼下,车灯熄灭,隐约能看见驾驶座和副驾上坐着两名警员。
楼前正好有一排停车位,几乎都停靠着车辆,钟怀林只好将车停到宽马路一侧,确认不挡道后,熄火。
下车后,特案组一行人按照郝阳给的地址,找到了单元门,路过警车时,里面打瞌睡的同僚被细微的脚步声惊醒。
余寂时的目光掠过那辆警车的车窗处,车窗原本只露出个通气的缝隙,此时被唰唰摇到最低,一张圆润的脸从窗口探出,板寸头男人看上去四十来岁,笑起来眼睛眯成缝。
“来了呀程小迩!还记得我不?”男人双手攀着窗沿,看到熟悉的身影后目光一亮,伸出手臂朝他挥了挥。
程迩脚步一顿,与他轻击手掌,又碰了碰拳,眼角微弯,嗓音里带着熟稔的笑意:“磊哥,您跟法海哥一起调去重案了?”
“可不是嘛。”磊哥看向特案组的其他同僚,点头致意后又看向程迩,语气十分热情,“你们要上楼看看吗,我带你们上去?”
程迩摇头道:“不用,上楼看看而已,您歇着。”
磊哥倒也没再坚持,从脚底下摸出一瓶矿泉水,强塞进他掌心,扬扬头说:“楼上也有人守着,你们放心上楼去吧,我给他们发消息说过了。”
和磊哥告别后,大家便不再停驻,直接走进单元门上楼去。
楼梯比余寂时想象中更为逼仄,并排仅容两人,四人走成一排,扶着扶手上了四楼,没有镶瓷砖,凹凸不平的水泥裸/露着,布满灰沉,属实难走。
余寂时边走边抬头四处张望。
整个楼梯间都没有监控摄像头,只有破败的蜘蛛网遍布角落,近四楼,重案的两名同僚被提前打过招呼,没有多过问,迎到特案组一行人后便默默跟在了队尾。
推开四楼的防火门,视野骤然开阔,余寂时下意识回眸一望,就看见楼梯口上方悬挂的球形摄像头。
看角度,似乎正是监控视频的来源所在。
余寂时又回过头扫视四周。楼道里的声控灯确实坏了,他们走上楼时脚步声很杂乱,亦不算轻,可楼道依旧一片漆黑。
楼道里没有窗,密不透光,若非重案的同事在身后打了探照灯,很难看清四周。
楼道是长方形,长宽都不算狭窄,没有摆放任何物品,显得十分空旷,左右各通往对门两户,左手边的401室便是朱宽的住处。
此时401房门紧闭,锁孔上还插着钥匙,程迩将门推开进屋,余寂时下意识看向玄关处。
和照片中场景一样,两侧墙壁上有喷溅状血迹,血点如雨珠从车窗滑落,向下拖出扭曲的长痕,干涸凝固,呈现出暗红色。
地面上滴落星星点点的血迹,凶手显然毫不犹豫,一进门便下了死手,水果刀锋利的刃精准捅/进喉管,动脉被割裂,血液在刹那间喷薄而出,溅在墙上,滴落在地面。
而血迹断断续续,延伸至客厅,形成一道长线,是朱宽没了呼吸后,尸体被拖到了客厅中央留下的痕迹。
余寂时小心翼翼地绕过血迹往客厅走,整个客厅都不算大,两边通透,但窗户都被厚重的窗帘遮盖得严严实实。
客厅两侧通透,厚重的窗帘将外界光线隔绝,长方形的空间极其规则,窄边一侧沙发呈U型摆放,中间是矮矮的玻璃茶几,另一侧则端正摆放着电视机。
余寂时目光在客厅的各种陈设上一扫而过,向前踱步,走到电视机跟前,向右侧看,沙发摆放很正,就连茶几上的杯盏果盘都很整齐。
果盘里苹果变软,表皮褶皱,内部腐烂,渗出浊黄的汁液,散发出一丝怪异的臭味,弥散在空气中,招引了细小的飞虫,在上面附着。
他收回目光,无意识地朝左手边斜瞥一眼,纯黑的液晶屏幕光滑发亮,化作一面镜子,映出整个客厅的倒影。
茶几后,是双人沙发的主体,实木沙发底部悬空,露出一拳高的缝隙。
他视线从电视屏幕映出的镜像场景中移开,转头望向沙发,扫过底部,目光触及左侧单人沙发时,心脏一紧。
那缝隙黑漆漆的,似乎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个棱角,而沙发主体投落一片阴翳,遮盖住那棱角,一点儿也不显突兀。
在彭穗丰卧室床底找到一把手枪的事恍在昨日,余寂时轻轻蹙起眉,本着严谨的工作态度,朝那沙发走去。
他的影子落在脚下,与那片阴翳相叠加,令那物体愈发隐蔽,不仔细观察,大抵都发现不了。
犹豫片刻,他没有俯身去捡,而是蓄力将沙发向后推,移开了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