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不息 星火不息 第116章

作者:liy离 标签: 推理悬疑

  微凸的喉结隐匿在一片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滚动了一下,他将唇抿直,将一切关心的话语吞入腹中,默默抬手,将车窗摇了上去。

  风声骤止,冷风被封闭的玻璃窗阻隔在外,余寂时睫毛颤了颤,不禁一愣,不知是谁关了窗户。

  他下意识望向对角线位置,驾驶位那人。

  在他的角度,完全看不到驾驶位那人的神色,只能看出他脖颈绷得很直。

  视线一移,副驾的钟怀林正搓着手臂,掌心罩在嘴边呵出热气,显然是感到了冷,这车窗似乎也就是他关上的。

  余寂时失落垂下眼睫,将原本的期待咽回喉咙。

  车子路过收费站,下了高速,西南天际浮着青灰色山影,雾霭缠绕着云岭山脉的脊梁,近处拥挤破败的老县城在视线中消逝,而前方高楼大厦的轮廓,正从朦胧中一寸寸刺出来。

  两个小时的颠簸后,将近四点,一行人终于抵达南山市公安局。

  建筑物的轮廓在街角渐渐清晰,雾霾散尽,天光刺破云层,将铅灰色的乌云洗成纯白的棉絮,而公安局大楼正静穆地矗立在路口。

  余寂时推开车门下车,看同事们陆陆续续往里走,未见到熟悉的身影,下意识回眸一看。

  程迩仍坐在驾驶位,正透过车窗,仰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第179章

  他漆黑的瞳仁里,情绪晦暗不明,像是历经千帆后的释然,又有零星火焰依旧在燃烧,一点点连成片,燎烧着荒原。

  片刻后,程迩收回目光,视线自远及近,一寸寸下移,最终与余寂时四目相对。

  那一瞬,心脏像被羽毛尖轻飘飘扫过,余寂时脊背绷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袖口,捏出一片褶皱。

  他冰冷的目光和伤人的话语涌上大脑,酸涩倏地窜上鼻尖,他仓皇垂眸,飞速回避视线,转身匆匆融进同事们的背影里。

  梁方叙推开临时办公室的门,待特案组一行人都进屋,四处张望都不见程迩人影,转身便见他在走廊上四处张望、走走停停。

  他两指合并揉了揉眉心,唇角抽搐一下,斜倚门框探出半个身子,右臂高高扬起,轻声呼喊:“喂,这里!”

  等程迩走近,梁方叙双手如铁钳般扣住他双肩,那双惯常含讥带诮的双眼微微眯起,语气嘲讽:“逛什么名胜古迹呢,是不是还想在墙上写一句到此一游?”

  程迩任由他推搡,端着双臂,薄薄的眼皮耷拉着,神色懒倦,语气异常平静:“五年局里变化太大,刚刚按记忆走的。走错了。”

  闻言,梁方叙喉头一紧,仿佛被什么堵塞住,呼吸骤然紊乱,被压在胸腔里,唇瓣几度开合,终是哑然。

  程迩对他的失神恍若未觉,目光掠过会议长桌,下意识看向余寂时身侧的空位,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最终选择绕开那个位置,默默落座在柏绎另一侧落。

  梁方叙刚交代两句,门便被轻轻叩响,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进来。

  高个子那人极高,将近一米九,皮肤粗糙、黝黑,橄榄绿的衬衫紧裹着精壮的身躯,衣料轻薄,清晰勾勒出块垒分明的肌/肉,显然是身手很好。

  而稍矮的那位身穿T恤短袖,发际线很高,头发略显稀疏,但五官端正,看上去三十岁有余,手里抱着一叠材料,急匆匆走在第一个,剑眉高挑,神色激动,一张脸被憋得通红。

  看到熟悉的面孔,程迩怔忡起身,下一秒就被对方一个箭步冲上来,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而他的手掌半空中停顿了一瞬,最终还是重重落在对方脊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拍击声。

  “好久不见啊程小迩,欢迎回家!”沙哑的嗓音里浸着浓重的鼻音,他猛地吸了吸鼻子,双臂不断收紧,拥抱力度不断加大,眼眶通红,泪水尽数蓄在眼眶里。

  余寂时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尖稍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圆珠笔,金属笔杆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一点点沁入指尖。

  欢迎回家,和梁方叙的第一句话一模一样,就像终于等到游子归乡的家人一样,听到这话,他心里都不禁涌上一丝暖意。

  而此时,被紧紧抱住的程迩忽而偏首,唇角绽开一抹粲然笑意,颊边酒窝浅浅,眼尾弯弯,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一丝熟悉的调侃:“我又不是真的死而复生,法海哥,这么多人呢,不至于啊。”

  这声熟悉的称呼让男人眉心重重一跳,双眼圆瞪,鼻尖还泛着未褪的潮意,他鼻翼耸动,泄出一声冷哼。

  紧接着他松开双臂,右掌死死攥住程迩的肩膀,左手轻抬,食指毫不客气地戳上他的鼻尖:“你才法海!你这小混蛋走了以后,根本就没人这么叫我!”

  程迩被指着鼻子也不恼,反而笑得散漫,甚至故意歪着头眨了下眼,见对方气急败坏脸颊涨红,才渐渐敛了笑意,轻声问道:“这次案子是您负责跟我们对接吗?”

  “没错。”男人点点头,方才的怒意转眼消散,随即咧嘴一笑,唇角扬起爽朗的弧度,“我前年调来刑侦,现在带着重案组,这案子正好落在我手里。”

  说罢,他忽然想到什么,摸了摸后脑勺,这才转向其他人自我介绍,“我是重案的大队长郝阳,叫我老郝或者阳哥都行。”

  说罢他指了指身旁的高个子,“这是我们队里的小贾。”

  他挨个与特案组的同僚握手,笑容坦荡真诚,让原本紧绷的气氛都松弛了几分。

  “该说正事儿了。”程迩施施然落座,修长的双腿优雅交叠,向后仰靠,修长的脖颈贴合椅背的曲线,余光瞥见仍站在一旁的梁方叙,勾着唇角摆摆手,“闲杂人等麻烦回避一下。”

  “……你!”梁方叙被这明目张胆的驱逐惹恼,正要发作,却被郝阳一把揽住肩膀,半推半请地带出了办公室。

  门板“砰”地一声砸上,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郝阳锁上门便转身回到长桌前时,小贾已经利落地拆开了档案袋,他笑意渐渐褪去,舒展的眉眼也重新聚拢,神色愈发严肃。

  等小贾将材料分发到众人手中,郝阳宽厚的手掌撑在会议桌上,微微俯身,挺拔的身形在桌面投下一片阴影。

  片刻后,他声音沉了几分,开口感叹:“这案子说复杂倒也不算复杂,就是线索少得可怜,但背后牵扯的关系网却盘根错节。”

  “4月12日深夜十点二十分,朱宽的邻居下班回家,在楼道里闻到浓重的血腥味,楼道声控灯坏掉,打着手电筒一照,发现地面有血迹,血迹正指向朱宽家,他当即就报警了。就近公安分局出警后,发现禁毒那边的线人朱宽于家中被杀害。”

  钟怀林眯起眼睛,“入室行凶?”

  “对。”郝阳轻轻颔首,喉结滚动了一下,接着说道,“朱宽是被一刀刺穿喉咙,当场毙命,案发现场干净得反常,凶手只留下了凶器,一把水果刀,但上面没有留下任何指纹痕迹。”

  他紧接着翻开检验报告,顺着长桌向前一推,“可刀上却检测出三个人的DNA,另外两个,经比对,正是与朱宽同级的两名毒/贩,总管洪波市和淆江市毒/品运输链的管理人刘长瑛和卢庆。”

  余寂时的目光落在面前那张案发现场照片上。

  画面中,朱宽仰面躺在客厅中央,周围家具摆放得十分整齐,没有任何打斗的混乱迹象,一道暗红的血痕从玄关蜿蜒至尸体旁,他喉间的伤口汩汩淌出血液,在木地板上洇开一滩暗色。照片拍摄时,血迹只有边缘隐隐干涸发黑,想必人刚被杀害不久。

  柏绎手指轻搓照片边缘,若有所思道:“所以凶手连杀三人,最后把凶器留在最后一位死者家中?”

  “是这样,”郝阳从厚厚一叠文件中抽出几张照片,“五天后,刘长瑛和卢庆的尸体在一栋废弃工厂大楼里被发现,两人是被同一把刀从后颈刺入,法医推断死亡时间比朱宽早一天,也就是4月11日。”

  余寂时随意翻开一张照片。

  废弃工厂内,斑驳的水泥墙皮剥落大半,露出锈蚀的钢筋骨架,角落里,报废的机械凌乱堆叠着,机身扭曲变形,褐红锈迹遍布。

  一名死者蜷缩着藏在机器后方,身侧有被拖拽留下的血痕,而灰衬衫几乎都被血液浸透,凝成暗红色。

  另一具尸体俯卧在门口,脸朝下砸进积灰的水泥地,后颈处赫然有一个血窟窿,被利刃无情贯穿,血迹呈喷射状溅在身后的灰墙上。

  程迩修长的手指轻叩木质桌面,发出两声沉闷的响,冷声开口:“这案子查了半个月进展如何,关于凶手的线索和思路有哪些?”

  郝阳立刻接话:“我们调取了朱宽家附近的监控,他所居住的是一个老式小区,监控设备老旧,并且他那层楼道声控灯坏掉了,在监控中,我们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判断出凶手为男性,身高大概一米七五,体型中等。”

  他顿了顿,眸色一凛,“走路姿势有些虚浮,像是喝醉了,但他头部姿态又不太像醉酒。”

  余寂时掀了掀眼皮,默默地将电脑上的监控视频打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监控画面十分模糊,视线昏暗,如同蒙着一层混浊的尘埃,黑色人影在昏暗的楼道里晃动,身型轮廓被劣质的摄像头拉扯得扭曲变形。

  他的双腿迈步很拖沓,有些外八,双臂摆动幅度不大,走路时左右肩膀一高一矮,似是因为走不稳而有些摇晃,但他低垂着的头颅,几乎纹丝不动。

  确实像是喝醉了,但又不像。

  停顿片刻,郝阳悠悠说:“我们猜测,可能是……”

  “可能什么?”柏绎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播放的监控录像中移开,骤然抬眸询问。

  “凶手人就爱这样走路。”郝阳摊手。

  “……”

  大家嘴角抽搐,一致沉默。

  “开个玩笑,”郝阳抬腕摸了摸后脑勺,又摆了摆手,虚眯的双眼略微一弯,淡淡一笑,紧接着立刻恢复严肃模样,“可能是凶手的伪装步态,用来混淆身高特征。不过他的动作又没有显得很夸张,也没有那种刻意的僵硬。”

  这时,温箴言暂停监控视频的播放,修长的手指轻轻推了推薄边眼镜框,目光温润,神色平静:“我觉得他更像是陈旧性骨骼损伤。若凶手曾遭遇锁骨骨折、肩关节脱位一类的损伤,旧伤复发,肩颈肌肉紧绷,就有可能形成这种双肩不协调的起伏。”

  “对,我们的法医也是这样讲的。”郝阳点头,“不过也不能排除是另外两种可能,毕竟这监控视频实在模糊,凶手的具体状态还是存疑。”

第180章

  说罢,郝阳咽下口唾沫,稍微停顿一下,接着道:“凶手8点35分敲门,朱宽开了一个缝后,就被他抵着门强行闯入。11分钟后,即8点46分,凶手离开。”

  “11分钟,看来只是简单处理了下现场。”钟怀林指腹摩挲着下巴,思忖片刻后立即追问,“之后呢?”

  “之后……”郝阳喉结滚动,肩膀垮下来,神色恹恹,“小区其他监控再没拍到他。我们统计了所有监控死角,理论上只有两条路能避开,但南北大门监控完好,他不可能凭空消失,我们也还没确定他为什么没在南北大门监控区域出现。”

  他抬腕,坚硬的指骨轻轻摁揉眉心,语气透着一丝疲惫,“我们原本怀疑他有人接应,查了那个小区的所有固定车辆以及临时车辆的进出记录,但一无所获。”

  柏绎拧着眉头,小声嘟囔:“那奇怪了,难不成他还没离开小区?”

  空气凝滞了一瞬,一时无人接话。

  余寂时垂眸沉思,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轻划,发出一道细微的声响,

  而片刻后,他轻掀眼皮,余光里,柏绎的身影模糊成一道剪影,他视线越过他,望向程迩,却猝不及防与他四目相对。

  视线相交,对方也明显怔愣一下,但目光始终平静,眼底毫无波澜,只片刻便移开目光,徒留他一人思绪凌乱。

  余寂时一时胸腔发紧,仓促收回目光,喉结微动,却咽不下心头那点莫名的躁意。

  不知过了多久,郝阳终于直起腰,舒展着肩膀,骨骼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他眉目舒展,神色却愈发严肃:“目前线索就这些。贩/毒集团毒/品运输链的三个中层管理人先后被杀,其中包括我们的线人,禁毒那边猜测,是镜子察觉手下有内奸,在清理门户。”

  他扯了扯嘴角,“至于为什么一连杀害三人,我猜是朱宽本人并未暴露,于是镜子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连带着两名怀疑对象一起,都被他雇凶杀害。”

  等郝阳话音落下,程迩修长的食指在案卷上轻点两下,沉吟片刻,未作反驳,反而询问道:“你们目前的侦查方向是?”

  郝阳大掌摩擦着搓了搓,迅速组织语言,言简意赅道:“线索太少,我们分两条线推进。一是继续筛查小区及周边监控,走访及排查该小区住户,二是和禁毒那边对接,互通消息,排查三名死者的社会关系和贩/毒网络。”

  程迩略一颔首,干脆利落道:“你们按原计划继续,我们先走一走现场。”

  “好嘞。”郝阳咧嘴一笑,眼角笑纹沟壑迭起,抬手重重拍了拍他肩膀,声音爽朗,“你有问题直接找我,或者禁毒那边找小梁和邹副支都行。”

  程迩轻应一声,目光扫过会议室,徘徊在长桌两侧,悬停在半空的指尖突然在桌面重重一叩,一声脆响在空气中蔓延开来,他薄唇微启,语气平静:“走吧。钟哥,许哥……”

  尾音悬在半空,却戛然而止,像是言而未尽,他的唇仍保持着微张的弧度,微凸的喉结轻轻翻滚着,却再没吐出下一个名字。

  余寂时呼吸一滞,心脏泛起一丝钝痛,酸涩感涌上喉咙,他垂眸盯着自己搭在膝头的手,睫毛都轻轻颤动了一下。

  背后传来脚步声,钟怀林拉住程迩手臂,见他冷面无情,一时欲言又止。

  脚步声渐远,又渐渐近,沉默中,余寂时听到程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漫不经心的语气,裹着细微的鼻音,轻飘飘的两个字:“跟上。”

  余寂时蓦然回头,抬眸,与程迩对上视线。他此时正端着双臂站在面前,眼皮轻垂,目光阴冷,静静睨视着自己。

  心跳陡然失序,余寂时立刻回避视线,指节无意识地攥紧了扶手,强作镇定,未及他调整好情绪,整个椅子被拖着转动半圈。

  程迩单手撑着扶手,俯身,一股熟悉的清淡香气落入鼻息,而他俊容逼近,强行霸占了他的视线。

  “你不会以为,我会针对你吧?”他眼神冰冷,凝视着他,神色讥诮,语气透着浓浓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