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与山月 第44章

作者:甜梅星 标签: 年下 HE 玄幻灵异

时间不多了!

柳应悬没有再耽搁下去,杨意迟走后,他只多等了半小时左右,用手摸到床板下的某个角落,从里面抽出一把手工剪刀。

时间过去太久,这东西变得非常难用,但对现在的柳应悬来说已是最好的选择。多年前他藏在这里,被关进来的那一刻他就想起这件事,却一直没有流露出来。

他比杨意迟更加熟悉这里,杨意迟没有检查到这一茬。

起初柳应悬的动作还有些紧张,但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也飞速地冷静下来。

他低头试图解放自己,肺部却感到一阵憋闷,随后弯腰咳嗽许久,嘴巴里又充斥熟悉的血腥味,硬生生地被柳应悬压了下去。

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要回去。

片刻后,在柳应悬的努力下,他总算是获得了这些天来真正的自由。双手解脱后,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两道深深的红印。柳应悬转了转手腕,继续剪开脚上的束缚。

门被锁上,他试着踹了几次,却因为现在身体虚弱,所以没能踹开。

“靠。”柳应悬焦急得走来走去,用手抹过脸,脸上的表情渐渐阴沉下来。

如同困兽一般,他继续搜寻可以借助的东西。如果换了以前……柳应悬又忍不住颓丧地做出假设,在心里大骂杨意迟。

他最后锁定了那扇窗户。

那扇窗户看似牢固,其实已经非常老旧。柳应悬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拼尽全力砸了两下,整个窗框晃动起来。

有戏。柳应悬的精神为之一振,再次试了几次,窗户的玻璃砰地一声掉落下来。柳应悬深呼吸几次,小心地试图从空出的位置往外爬。

不是特别顺利。爬到一半的时候,柳应悬觉得自己的腰上被窗框残留的尖锐部分刺了一下。但他已经进退两难,只好再努力往前。

“啊……啊!”

柳应悬的脸憋得通红,腰上一痛,整个人终于颇为狼狈地跌落出去。好几分钟的时间,柳应悬都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虽然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但他还是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

就这么独自笑了一会儿,柳应悬又情不自禁地蜷缩起身体,鼻尖酸涩,眼眶发胀。

别哭,别哭……

柳应悬平躺着,睁开眼睛望向一望无际的夜空。月亮的身影被一朵游云遮住,夜风轻轻拂过他的耳畔,眼泪流淌到他的耳朵里,带起一阵酥麻的感觉。

须臾,云被风吹走,那暗红色的月亮终于现出它的全貌,透露出一丝不祥和诡异。

柳应悬怔怔地看着红月,胸口忽然猛地一痛,身体与地面连接的部分感到一种巨大的震颤。他努力地撑坐起来,心想,他的遗书最终还是写不完了。

从金松山上走下来,再一点点回到西陵。

这一段路柳应悬走得艰难万分,但他不敢停下,杨意迟说会尽快回来,他必须赶在他之前……

柳应悬跌跌撞撞地走着山路,好在方向感还在,杨意迟走之前喂他吃过东西,勉强还有体力。

但他还是有一种错觉——他好似已经掉进一个红月指引的世界,周围的一切都在慢慢地消散,只有他一个人了。

只有他一个人去赴死。

这短暂的一生即将走到尽头,柳应悬的心里不感到恐惧,眼前反而涌现出许多无比珍惜的画面。

——年轻的父母生下了他,他是两人唯一的孩子。母亲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给他唱儿歌讲故事。父亲是个很帅气的男人,总是笑着摸他的头。他们三人曾经一起来到金松的猎人小屋,他和父亲去湖边钓鱼。母亲戴上巫师的面具,父亲牵着他的手站在篝火旁,他全心全意地注视着母亲……

柳应悬脚步虚浮,红月的光芒从林间照射下来,风扑簌簌地吹响树叶。

——林凤仪是个活泼的小姑娘,父母叮嘱他要照顾姐姐。他和凤仪在一起,用木头做简单的木剑,玩国王和骑士的游戏,凤仪说过,她不想做被人拯救的公主。上学时两人经常在一起,偶尔柳应悬会去她的家里吃饭。父母都不在了以后,凤仪便经常待在柳宅,她总是很关心自己,是他的姐妹和好友……

柳应悬左右看看,再望向远方,来到山脚下人去楼空的房子,西陵,西陵就在那里。

——度过漫长又孤独的青春期,十九岁的他遇上十六岁的杨意迟。把可怜的小孩儿捡回家,做了一件好事却改变了他的一生。他们的爱情从何时开始已经无法回溯,杨意迟在他的眼里那么优秀,柳应悬其实比自己想象中要更喜欢他。他没喜欢过别人,他只喜欢过这么一个人……

他只喜欢过杨意迟。

柳应悬忽然获得了一种奇异的能量,他身体内部经年累月的疼痛在返回西陵的后半程中,竟神奇地缓解了。

他出了一身汗,却获得这两年来难得的神清气爽。他好像可以看得更远,也能听得更远。

高远的夜空宛若一潭静止的湖水,柳应悬走过那些弯曲延伸的道路,四周的景象又重归熟悉。就在这时,远远地,他听见了一声急切的呼喊:“小柳——小柳——”

他竖起耳朵,继而听见他的摩托声。是林凤仪,她在找他。

“凤仪!”柳应悬健步如飞,向着林凤仪的方向跑去。

女孩先是沉默一会儿,随后更加惊喜地喊道:“小柳——”

摩托停在路边,这里恰好有一棵歪斜的老树。

林凤仪不管不顾地跳下来,一把抱住柳应悬,生气地哭喊道:“小柳,你去哪儿了?我怎么找不到你?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白天尧和白鸿轩都在找你,他们说就是今晚了,就是今晚了……康乐也在找你,他说不希望小雨……”

林凤仪说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和鼻涕都糊了一脸。

柳应悬紧紧地抱着她,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回来了,别担心。是……小迟,他有点发疯,想把我带走,我……我花了点时间才出来。”

“什么?”林凤仪艰难地理解着,“小迟又回来了?他……他把你带到哪里去了?”

林凤仪后退一步,胡乱擦了擦眼泪,在昏暗的车灯下狐疑地打量柳应悬。

她目光如炬,突然紧紧地握住柳应悬的手腕,摩挲那上面的红印。

接着,她的眼神又落到柳应悬脖子上那些不加掩饰的吻痕和咬痕上,她呆了几秒,怔怔地道:“小迟干的?他……对你做什么了?他打你了吗?他强迫你了?他怎么可以这样——我要杀了他!!!”

女孩的面容因为伤心而扭曲起来,她气得浑身发抖,已经开始口不择言。

“没有。”柳应悬又抱住她,用手拍拍她的背,“不是的,他不是故意的。”

“小柳!”林凤仪哭道,“为什么呀?为什么……为什么……”

女孩哭得实在是撕心裂肺,让柳应悬也跟着哽咽起来。

他只好拼命忍住,掰过林凤仪的肩膀,微微弯腰,认真地看她的眼睛,焦急地道:“凤仪!凤仪!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你答应我最后一件事情。”

“嗯……嗯……”林凤仪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柳应悬艰涩地说:“小迟什么都没做错,他不是故意的,他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我……我犯了一个错误,没能让他把这一切都忘了。他很快会回来的,等他回来,一定会来找我,到时候你要帮我对他说……”

林凤仪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柳应悬说到这里也停顿了片刻。

“你帮我和他说……”柳应悬的声音微微地变了声调,“我对他不是特别认真,这几年……这几年就是陪他玩玩,我去别的地方不会回来了,让他忘了我,再去谈一场正常的恋爱。”

“不是的……”林凤仪摇着头,“明明不是这样的!”

柳应悬咬着牙,逼迫她:“你答应我,一定要这么跟他说。”

“小柳……”

“你答应我。”

“我……”林凤仪哭得不能自已,终于还是在柳应悬的坚持下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谢谢。”柳应悬久久地凝视她,“谢谢你……姐姐。”

她只比他大三个月,柳应悬从来都是拒绝叫她姐姐,最后一声,就留给今天吧。

像是从前的每一次一样,柳应悬骑车带着林凤仪回了柳宅。

平时紧锁的院门,此刻却大敞开。柳家灯火通明,站在门口遥望的白鸿轩已经换上白色祭服,他看见柳应悬出现后,紧紧握着的拳头也终于松开了。

“哟。”柳应悬停在离他不远处,用了很久都没叫过的称呼,语气轻松,“在等我啊,小白。”

“候选人们已经提前去神庙前等待了。”白鸿轩情绪并不高,神色十分复杂,“我来带你走……神仕大人。今晚你的担子就要彻底卸下,你可以……休息了。”

“好的。”柳应悬笑道,“给我一点时间,我换衣服。”

白鸿轩没有异议地点点头。

柳应悬拉着林凤仪的手,快步经过白鸿轩的身边时,柳应悬忽然听到白鸿轩小声道:“对不起……我以为你会逃走。”

这句话实在太小声,其中夹杂的情感谁也说不清。或许白鸿轩不像是他的爷爷那样赞同白家的所作所为,但他也并没有反抗的理由,白天尧选中他做下一任家主,他就必须接受这一切。

柳应悬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做出回应,只是回到屋里,换上自己熟悉的黑色祭服,戴上赤色獠牙面具。

面具背后,柳应悬的眼睛明亮如星辰,他握紧林凤仪的手,两人没有再说话,却又好像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拜。”柳应悬好像只是要出一趟远门。

林凤仪的眼前模糊一片,头上一沉,柳应悬摸了一下她的头,然后走了出去。

半晌后,柳家老宅陷入死寂,林凤仪一下子失去力气,跌坐在地上。

天边,红月的位置稍稍偏离,光芒却不减。

柳应悬手持巫师仪仗,白鸿轩领头的白衣祭司提着烛灯,像过去的每个迎神祭的后半场一般,众星拱月似的将他围在中间。

一行人静悄悄的,前进的速度不急不缓。鬼崖山的南道依旧阴暗,踏入此中就像步入另一个世界。当年白鸿轩第一次来这里,被吓得浑身发毛,几年后他虽然有心理准备,却始终对这个地方感到毛骨悚然。

红月高悬,透过层层叠叠的斑驳树影,照亮山中的这一支队伍。

不久,众人抵达山脚下,穿过石台阶,山门大开,白鸿轩的父亲又老了几分。在他的身后,蜿蜒向上的台阶两侧都点了烛灯,亮着幽幽的光。

柳应悬慢慢地往上走,周围的空气恍若变得粘稠起来。藏在山壁中的神庙前聚集着另一波白家人,白天尧神情严肃,垂着视线,看着柳应悬和白鸿轩走上来。

白鸿轩率先道:“爷爷,人找到了。”

白天尧点点头,道:“今晚就由你来吧,鸿轩。”

神庙前的空地上,听到白天尧发话,立刻有人点燃事先准备好的篝火。砰的一声,火苗陡然在柳应悬的面前窜起。

“呜呜……”另一边,八个年龄相仿的小孩儿站成一排,他们懵懵懂懂地跟着白天尧来到平时的禁地,都不清楚即将发生什么,只是本能地感到害怕,其中一个年龄最小的忍耐不住,哭了两声顿时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嘴巴。

柳应悬站在篝火前,过去的记忆和眼前的现实一一重叠。

他和林凤仪……他们也曾经是候选人之一……当时,背对着他的巫师,是他的母亲。

“开始吧。”白天尧抬了抬手。

于是,柳应悬生命中的最后一次巫舞即将开始。

年轻的白鸿轩取代了白天尧的角色,白衣祭司回头看了一眼黑衣巫师,在鼓乐声中缓慢地举起双手,诵经的呢喃从他的口中流淌出来,这是对神的呼唤与感谢。

“天地四方,魂魄离散——”

柳应悬拿着仪仗,轻盈地跳出第一个舞步。就在同一时刻,在场的众人都浑身一抖,感到空气中的温度在下降,神庙门上的锁也自发地颤动起来,有什么东西注意到了他们,注意到了这些渺小的人类。

“梦入神山,千年走马——”

柳应悬旋转起来,白鸿轩的吟诵节奏加快,白衣祭司们围绕过来,和黑衣巫师“打”得有来有往。火光时不时地照亮柳应悬面具之下的眼睛,他瘦削的身影充满一种神圣与庄严。

“归来兮——”白鸿轩的声音略显颤抖。

“归来兮——”

“归来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