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与山月 第13章
作者:甜梅星
吴长生和魏仁德都是生面孔,柳建安和阿茂待在镇上小旅馆不出门,另外接应的三人柳应悬没见过。
魏仁德整理出不少有关“烛神”的故事,让柳应悬告诉他有关问神、迎神等仪式的细节。这人每天睡得很少,成天神神叨叨,但画工厉害,他根据柳应悬的描述,很快画出一幅无头神像的素描。
“听你这么一说……”魏仁德像是真的在做某种学术研究,“我推断’祂’的附身需要特定条件。比如你的傩面具,还有神庙中的神像。”
“嗯。”
“那是种什么感觉?”魏仁德继续问,“是你完全不受控制了吗?有没有可能也是一种蛊?”
“身体麻痹、不舒服,幻听,人很快就会精神崩溃。”柳应悬道,“我很难形容,但我一直没见过’烛神’的本体。”
魏仁德飞速在笔记本上记录,他盯着那张无头神像的素描看了半天,居然带着一丝痴狂道:“它看起来非常的古老,这最起码有几千年了……现有的文献里,还没有这样的记录。”
柳应悬忍不住多看他两眼,觉得魏仁德真的挺奇怪。
“他就喜欢这些。”身后有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柳应悬回头,是那天第一个和他打招呼的吴长生。短暂的接触中,吴长生这个人话不多,平时经常待在一个地方看魏仁德带过来的书。男人面容刚毅,头发剃得很短,有时有一种兵痞子的感觉。
不知为何,这三人之中柳应悬对吴长生最有好感。
吴长生打量柳应悬,道:“枪学了?”
“学了。”柳应悬迎上吴长生的目光,“还是刀比较顺手。”
吴长生点头不语,手里拿着水果刀削苹果,淡淡地道:“今晚行动,你还可以回去休息一会儿。”
他倒是一点都不紧张。柳应悬后知后觉地想,二叔找来的这几人都有点不寻常。
此行不能走南道,而是要从西边进山。柳应悬在地图上画出大概的范围和路线,一切都是未知数。
他骑着摩托回家,身体内部被点燃的颤栗与兴奋在这一个多月里面从未停止。把摩托车停好,柳应悬见到屋内亮灯,知道杨意迟也回来了。
“哥。”杨意迟正在做饭,闻声望向柳应悬,“我看你一直没回来,就先随便炒两个菜。”
“嗯。”柳应悬笑了笑,“我不挑食。”
“对了,小迟……我明天要出门一趟,过几天就回来。你如果有事,可以去找林大厨。”柳应悬没有收回目光,而是感慨地看着杨意迟的侧影。
杨意迟应道:“知道了,哥。”
饭后,柳应悬把东西收拾好,低头洗着碗,才发现越接近出发,自己那颗躁动的心反而渐渐冷却下来。
或许这一切从开始就不是什么好主意,或许决定去找到“祂”是大错特错。柳应悬若有所思,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某些至关重要的东西。但,那是什么呢?
——今晚行动。
吴长生的话又在柳应悬的耳畔响起。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已经为此准备了很久,柳应悬也不甘心就这样退后了。
想到这里,他依然像往常一般为杨意迟准备了牛奶,但同时,柳应悬的手里又拿着安眠药。他犹豫片刻,最终把安眠药加进那杯牛奶中。
小迟,柳应悬心里有些伤感地想,睡个好觉,也许很快他就能回来。
第17章 双尾蛇
杨意迟喝下那杯牛奶,听见柳应悬把门关上。
“晚安,小迟。”柳应悬的声音一如往常。
“晚安,哥。”杨意迟也装作若无其事。
须臾之后,杨意迟又重新睁开眼睛。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着夜色里的动静,夏夜里的一切都安静下来,风也停歇,只余下断断续续的虫鸣变奏曲。
杨意迟半支起身体,把提前准备好的塑料袋撑开,毫不犹豫地用手去扣自己的喉咙。干呕的感觉瞬间从胃部翻涌上来,杨意迟努力克制不发出声音,又在下死手给自己催吐,几个眨眼间额头就出了一层薄汗,眼睛里也有生理性的泪水涌出。
他把今晚吃的东西,连带那杯牛奶全都吐了出来。杨意迟趴在床边,缓缓地喘上几口气,又含着一颗薄荷糖,想要把喉间的不适感压下去。他紧紧抓着床单,不发一言地把泪水和汗水都擦掉。
他以为……他以为自己不知道。
可杨意迟又该怎么解释,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全都写在他的眼中、心中和梦中。
他早已变成一个见不得光的偷窥者,能把他的每个眼神都收藏进最深的角落,反复地揣摩,反复地解读。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自从柳建安短暂地来过这里,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柳建安走后,杨意迟有好几次察觉到他在院子里抽烟,有时候几乎一整夜。
发生了什么?他答应过自己不会离开这里,是杨意迟令他为难了吗?杨意迟明白自己没有资格,就算他去问柳应悬,他也不会告诉他。
杨意迟心事重重,又不想让柳应悬看出来,于是只好每天都尽量出门去找活干。他攒了一点钱,想着给他买一个礼物。他在夏天里骑单车回来,老宅里却没有人。
他平时最喜欢睡在躺椅上听收音机的,可最近经常却不在。
动物总是有提前预知灾难的能力。杨意迟在那一刹那,敏锐地感受到一种如同沥青般黏稠的窒息感。明明……好像什么也没变,却始终有强烈的不安感和违和感围绕着他。
杨意迟的脚步迟疑起来,他在偶然间看向寻常他不会去的方向——柳应悬禁止他去的另一半宅子,始终紧紧封死的门却有了一条缝隙。
有人打开过,杨意迟想,柳应悬打开过。太阳高悬空中,杨意迟觉得自己像是忽然一脚踩空的人,那种下坠感让他悬浮起来,他往那儿走了一步,又退一步,又走了一步。
杨意迟站在那道缝隙前,他的好奇心与视线彼此相连,杨意迟咽下一口唾沫,终于还是透过缝隙往门里看了一眼。而后,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紧接着,他好像听见整座柳家老宅也在发出一种低沉的悲鸣……
咔哒。
此时此刻,非常细微的关门声从黑暗的另一头传来。
炎热夏日,杨意迟竟感到浑身一阵冰冷。待柳应悬出门后,杨意迟也跟着穿上衣服,他把匕首绑在腰间,悄悄地跟上月光的指引。
*
鬼崖山西侧,穿过那条无名小河。
柳应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吴长生殿后。几人都背着事先准备好的东西,二叔比柳应悬想的有门路,霰弹枪、手枪、照明弹、雷管、矿灯、绳索、医药包、压缩食物等一应俱全。他们如果现在被其他人发现,光那几把枪就说不清楚。
鬼崖山西侧没有修过石阶,只能全凭柳应悬的印象。
前半段路还算好走,五人摸黑,踩着断裂的树枝和零碎的泥坑往上攀爬。明明是燥热的夏天晚上,一旦进山,便能感觉温度骤降几度。一层游云悬在他们头顶的夜空,越往山里走,头上的云越发变得低沉幽暗。
如此沉默地行进大概半小时,五人算是真正进了鬼崖山。
柳应悬用刀砍向越发密集的树杈开路,阿茂在后面嘟囔道:“怪事,怎么什么声音也没有。”
柳应悬刚想提醒他不要说话,却又听见走在中间的魏仁德一声惊呼,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在他后面的柳建安眼疾手快,一把拎着他的后衣领,魏仁德声音发抖,道:“对不起,好像是……踩、踩空了。”
“我们走到哪儿了?”阿茂又道,“小柳,方向还对吗?”
阿茂拿出指南针,指针箭头像是受到某种干扰,剧烈又迅速地颤动旋转起来。被柳建安拉了一把的魏仁德惊魂未定,此刻却脸色怪异地向四周张望。
柳应悬抬头,透过狭窄的空隙向上看,他道:“没错。”
五人又安静下来,气氛逐渐变得森然,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蔓延开。继续缓慢前进几分钟,柳应悬的脚步一顿,看了看四周,把自己的呼吸声压下去。
走在他身后的阿茂也发现眼前的异样,自言自语道:“起雾了?”
“嗯。”一直没有说话的吴长生在队尾道,“周围都是。”
浓雾在月光之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蔓延,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烟霾,如同山中某个地方燃起火,风是帮凶,把他们包裹其中。柳应悬回过头,道:“这雾可能有问题,我们最好彼此用绳子……”
柳应悬话还没说完,忽而嗅到一阵刺鼻的腥臭。只是一个怔愣的瞬间,魏仁德白着脸惨叫一声,喊道:“不对!有东西!”
异变陡生,不用魏仁德提醒,柳应悬也马上意识到不对劲。那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又接近他们,浓雾之中柳应悬只来得及看见柳建安和魏仁德身后的树上落下一条粗壮的黑影——
这回倒是阿茂动作极快,他抬起手,闪电般地抓住魏仁德的手,将他狠狠地往前一拉,同时举起矿灯对树上一照,吼道:“他娘的!是你们本家啊!这柳仙这么大?!”
一霎工夫,魏仁德堪堪躲过,扑倒在柳应悬的脚边,但柳建安却正好被那巨蛇卷住上半身,男人闷哼一声,反应也是极快,从腰间抽出短刀,反手就要刺向缠紧他的蛇躯。
然而就在此时,柳建安身体一侧又一阵破空声传来,一股大力唰地一下打掉他的刀,冰冷的缠绕感顿时锁紧,柳建安两眼圆睁,仔细想要分辨,胸腔的疼痛却涌了上来,他奋力嘶喊道:“有两条!”
几个眨眼,柳建安就几乎被巨蛇卷到树枝上,他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无数树干分叉像是刀子般划过他的脸。
“二叔!”柳应悬心里一急,追着柳建安身上的矿灯方向跑去,却听见吴长生脱口而出:“不是两条,是双尾蛇!”
柳应悬仰起头,吴长生两臂一伸,动作灵巧得如同猿猴,直接攀上树去。他左手拉住一截树干,将自己整个荡上去,接着用肩窝抵住枪柄,对准雾气之中的黑影,食指快速地扣住扳机,同时喊道:“柳应悬!”
霰弹击中扭动的蛇躯,头顶的树叶更加剧烈地抖动起来。
柳应悬的身体反应比思考更快,握紧手中长刀,眼睛仍然追逐着雾中的光点。黑影落下的一瞬,柳应悬冷着脸,奋力挥刀向前劈砍——
刀刃从侧面刺入,却艰难地被卡住了!雾气散去一些,令人作呕的腥臭对着柳应悬扑面而来。那是一个难以想象的、黑色且丑陋的蛇头,被激怒地张大了嘴,嘶嘶地吐着信子!
柳应悬弯腰,想要用力拔出刀,却被巨蛇的扭动带着在林中拖行几米。脚步声纷乱,另一头持枪的阿茂瞄准射出子弹,对着树上喊道:“吴长生,打七寸!”
柳应悬试图从地上爬起,他脖子上的青筋暴凸,仍没有弃刀。吴长生和阿茂共同射击,魏仁德早已吓得身体不听使唤,始终趴在地上起不来。即使如此,他却仍然直勾勾地盯着那模样怪异的双尾巨蛇,喃喃念道:“真有这种蛇……真有这种蛇!”
阿茂骂了一声,砰砰连开两枪,看见柳建安被一条蛇尾卷住,双脚抽搐,像是快不行了。他突然怒上心头,又开一枪,霰弹好运地击中蛇眼,朝天爆出一团污血。巨蛇痛得翻腾,蛇尾如铁棍一般击中树干。
与此同时,霍的一下,柳应悬终于拔出自己的刀。他侧身翻滚出去,巨蛇不断地被吴长生和阿茂激怒,又因这两人距离太远,干脆追着柳应悬而去。
树叶翻飞,透进山间的月光如同一盏灯,光线穿透雾气,在柳应悬的刀尖上凝聚。柳应悬转身踏着树干,也借力翻上树,巨蛇愤怒地张开嘴,蛇躯像是能够站立起来,一瞬间逼近柳应悬。
柳应悬把刀一横,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卡在蛇嘴之中。时间在这一刻仿佛电影中的慢镜头,柳应悬解下霰弹枪,打开保险,继续对着大张的蛇嘴开枪。只听见沉闷的噗噗声响起,蛇头被柳应悬整个打穿了!
双尾巨蛇浑身一颤,抖动得更加剧烈,却最终只能不甘心地软了下去。柳应悬被腥臭的蛇血喷了一头一脸,靠在树上喘了几口气,这才慢慢地跳下树。
阿茂提着魏仁德跑过来,张了张嘴巴,还是忍不住说:“我操,真他妈带劲。”
吴长生从另一边过来汇合,他掰开蛇躯,将柳建安从中拖了出来。柳建安一张脸涨得通红,在一旁咳嗽许久。柳应悬走近,弯腰取出蛇嘴中的长刀,杀神一般攥着刀对蛇尸继续挥斩,将蛇尸砍成了三段。
魏仁德在一旁表情古怪,却又不敢多说什么,阿茂推了推魏仁德,问:“喂,你看过的书多,有这种双尾蛇的记载吗?我倒是见过双头蛇,这么大的双尾蛇第一次见。”
“没……没见过真的。”魏仁德嗫喏道,“但都是不祥之兆。”
“废话。”阿茂翻了个白眼,“这还用说,也太不祥了。”
饶是几人知道鬼崖山诡异,却谁都没有料到这么快就遇上不对劲的事情,不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这番缠斗也让彼此间的默契提升了一些。
“看来,雾升起来之后,什么东西都有可能出现。”吴长生身上的气势又一次收敛起来,目前他看起来是队伍中最体面的一个。
柳应悬看了吴长生一眼,觉得这人多半在隐藏实力,但作为一个打手来说,他还是靠谱的。
“二叔,你怎么样?”柳应悬一身血污,暂时一个人在一边,让阿茂和吴长生把柳建安扶起来。
“我没事。”柳建安脸仍然有点红,却因为自己第一个吃亏,面子上有点挂不住。
阿茂不死心,再次把指南针拿出来,得到的却还是紊乱的结果,他嘿了一声,眯了眯眼睛道:“这是走不出去了?如果不跟着小柳,恐怕真的要被困在这里。”
柳应悬沉默不语,他现在浑身难受,到处都是黏腻的感觉。他晃了晃脑袋,只觉得那雾气的深处有什么忽远忽近的怪声,他问:“你们有听到什么吗?”
众人摇头,柳建安道:“是’烛神’吗?”
柳应悬想了想,这里距离南道的神庙太远,他最终只是说:“不太确定。”
魏仁德举起相机,对着地上的蛇尸仔细拍了几张照片。他看着始终环绕着他们的雾气,道:“‘烛神’也许能控制鬼崖山里的一切,这怪蛇是不是’祂’对我们的试探?”
“有可能。”柳应悬道,“总之,山里古怪,大家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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