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无厌 贪心无厌 第68章

作者:番茄加糖 标签: HE 强取豪夺 古代架空

  何其让人心寒!

  云岫觉得嗓子眼里像是堵着一枚青果,又酸又苦,滋味难言,“所以……所以后来顾小姐就被……逼死了?”

  谢君棠点头道:“据说是夜里用自个儿的衣带在房里吊死的,第二日早上才被下人发现。”

  云岫脸色雪白,浑身都在细微的颤抖,“那她的家里人和情郎呢?”

  谢君棠冷笑数声,“她家里人一口咬定京中传闻皆系谣言,是有人存心陷害污蔑,和族人同仇敌忾,抬了她的遗体到宫门前要讨个公道。至于她的情郎,后来朕听说早在事发当初就逃出了帝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第134章 豪赌

  云岫只觉得不可思议,这群人竟能残忍绝情、自私自利到如斯地步,能置亲人、族人、情人于不顾。

  谢君棠又道:“之后又是好一阵争斗扯皮,波谲云诡,只是顾氏第三次失去筹码,短时间内已没了东山再起的希望,加上以你爹为首的朝臣赶尽杀绝,顾家自此一败涂地。”说到这儿,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艰涩地继续说道:“许多年后,朕偶然在京郊碰见一婢女祭拜顾小姐。从她嘴里得知,因顾小姐未婚而殁,加上身前名声尽毁,无法葬入顾氏祖坟,只能埋在荒郊野地,无人供奉香火。朕见那孤零零的一座野坟,荒草萋萋,墓碑也不过是半根烂朽的木头,上头唯一还能辨认得出的一个字,还是写错的,便知当日下葬的时候有多么的疏忽随意。外加多年的风吹雨打,野兽刨食,坟包损毁严重,底下的棺木和遗体……”

  云岫捏紧了手,喃喃道:“所以您……”

  谢君棠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与其五指相扣,“朕生了恻隐之心,想到当年种种,除了顾家人、她的情郎、你爹、满朝文武以外,朕也难辞其咎,若没有我们这些人,就不会让她青春早逝,埋冢荒野,我们都是刽子手,所以朕想要为她做点什么。可朕并非她的意中人,她在九泉之下兴许也不愿意再与皇家有所牵扯,朕也不觉得赐予身后哀荣能弥补得了一条早逝的鲜活人命,但如果不这样做,朕又于心难安,与其说是弥补她,不如说是朕为了少受点良心的谴责而决定这样做。朕也不过是个自私的俗人罢了。”

  听到这儿,云岫心底五味陈杂,从前他以为是谢君棠戏弄他,明知他想知道仁元皇后的事,却偏偏总说不到点子上。然而到了今时今日他才算明白过来,不是对方故意为之,而是谢君棠与那位顾小姐也不过只是在顾太后的千秋节上远远地见过一面,对她的事知之甚少。对方是个怎样的女子,他不甚清楚,对方形貌如何,他也没什么印象,却又不敢把自己从顾小姐的事里撇得一干二净,假装事不关己。

  所以他要追封顾小姐为皇后,把她迁入皇家陵园,以此确保她能香火永续。也是因为当年的悲剧,所以当初准康王妃闹出私奔的丑事,他也不忍追究,由此将婚事作废。

  云岫愤恨道:“既如此,白日里你为何还要说那些话,顾小姐已经仙逝多年,你既然自觉有愧,怎能又把她抬出来做借口?况且……况且我说的字字真心,你不接受就罢了,又何必践踏?”

  谢君棠愧悔地抱紧他,脸在他额上贴了贴,“你走后,朕自知失言,很是后悔,朕错了……只是,朕对你的心也是真的,所以无法容忍你为了朕走到那一步,你是朕的心爱之人,不是祭品,不是随葬品,朕不用你殉葬,你明白么?”

  云岫流下两行泪,哽咽难言。

  ***

  两日后,谢君棠再次召宗室子进宫,只是此次召见却与从前不同,是一个一个单独进殿面圣的。

  轮到谢瑜安的时候,他内心尤其忐忑,奉天帝会问什么,前面的人如何作答,自己又该如何回答,一切都还未知,只是他已隐约察觉到,或许储君之位最终花落谁家,很大程度上要取决于今日众人的应对表现。

  成败在此一举。

  他被领到殿内,依照规矩恭恭敬敬地跪在御案前,等候奉天帝问话。只是他一跪就是一炷香时辰,坐在上首的人始终不曾发话。

  这一刻,谢瑜安心头掠过无数想法,冷汗也越聚越多,很快汗湿重衫。他思来想去,猜测是否是因为云岫在御前说了什么,才会导致今日奉天帝专门针对自己。

  他越想越觉得不无这种可能,顿时心下大骇,忙五体投地磕头谢罪。

  少顷,端坐上首的谢君棠才开口说话,语速不紧不慢,平淡无波,让人无从揣测喜怒。他没问谢瑜安因何行此大礼,也不说旁的话,只单刀直入地问:“若将来是你继承大统,你会如何?”

  谢瑜安初闻此言,心跳如雷,滔天喜悦宛如狂风过境,席卷全身,他激动得不能自已,为此浑身战栗,嘴巴下意识张合了数下,两颊肌肉都在跟着颤抖不止。可等最初的情绪风暴过去后,理智逐渐回笼,他忽然意识到这只是一句出自奉天帝嘴里的假设,达成的可能只有十几分之一,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奉天帝唯一的选择。现下想来这更像一道考验,一个试探,想到自己刚才差点在御前失态,谢瑜安再度汗流浃背,于是愈发恭顺地贴在地上,诚惶诚恐地道:“臣对帝位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还望陛下明鉴。”

  谢君棠笑了数声,依旧不辨喜怒,“没有非分之想?那当初又为何进京?收起那点子小伎俩,朕要你据实回答。”

  谢瑜安两颊火辣辣地烧,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他脑海里飞速运转,揣度着奉天帝的真实想法。

  照理说,奉天帝的问题并不难,只要说些勤政爱民、居安思危、亲贤远佞、善纳谏言之类的话作为应对就绝不会出错。可一来这些答案再寻常不过,在他之前进来面圣的几人,恐怕已经把能说的都说尽了,自己若重复这些话,不仅毫无新意,还会显得自己过于平庸。二来这种所有人都知道的答案,未必真能触动奉天帝。

  谢瑜安心下犯难,患得患失,一时不敢轻易作答。

  谢君棠略有不耐地道:“怎么?没想好要做什么?既如此,退下罢。”

  谢瑜安听到要自己告退,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清楚如果就这样离开,眼前的这把龙椅,他将再无希望。思及此,他心念电转,眼一闭,心一横,恭敬卑微地匍匐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只颤着嗓子哑声道:“陛下开恩,臣已有了答案,只求陛下答应,无论臣说了什么话,都能恕臣无罪。”

  谢君棠颇为意外地望了他一眼,道:“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谢瑜安略微激动地道:“多谢陛下!”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片刻后他才抬起头直视上方,斩钉截铁地道:“若臣侥幸能够继承大统,臣甘愿此生不留子嗣,将来原封不动地把帝位传给康王一脉,以报陛下圣恩。”说完再次下拜。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谢瑜安已出了好几回的汗,衣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如今冷冰冰地贴在身上,像是套了一层硬壳,方才一鼓作气说的时候还不觉得,眼下静候奉天帝的反应,倒叫他愈发惴惴不安。

  这是他情急之下的孤注一掷,若赌对了,光明前程,若是赌输了……

  后面的他再不敢想,只听着自己一声比一声高亢的心跳,闭眼等待结果。

  像是等了千百年那么漫长,下半身已麻木得没了知觉,谢瑜安才听上方的奉天帝大笑着说了两个字:“大善。”

  直到谢瑜安回到郡王府,整个人还是懵的。在离开宣政殿时,他还十分笃定奉天帝必是对自己的答案十分受用,所以才会笑着说出“大善”来,可一路上被风雪吹醒了发热胀痛的头脑,彻底冷静下来后,又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心急,猜错了。兴许奉天帝对所有人都是这样说的,为的是让他们无从揣测他的真实想法也不一定。

  为此谢瑜安愈发患得患失,几乎就要发狂,他在书房内不断地走来走去,纷乱之中,忽有一念从他脑海里飞速闪过,教他一下顿住了脚步,他脸色倏变,如坠冰窟。

第135章 求救

  云岫见今日一天谢君棠都在忙着召见宗室子,因他早已心知肚明,未免难受便干脆躲得远远的。近来闲暇之余,他一直在抄写佛经,又在法元寺佛前供了长明灯祈福,每日再派宫人去长明灯前将自己手抄的经文供上,祈愿佛祖能保佑谢君棠灾厄消除,龙体无恙。

  到了晚间,谢君棠才回到含章殿,云岫见他面有疲色,也不多问,只沉默地替他布菜。

  谢君棠喝了几口汤后,忽然屏退宫人,将白日里谢瑜安的那番话原封不动地告诉给他。云岫闻之一怔,“他这是何意?”

  谢君棠轻嗤道:“不过是听信了些子虚乌有的谣言,自作聪明罢了。”

  “什么谣言?”云岫疑惑。

  谢君棠无奈地笑笑,有些难以启齿,缄默良久才在云岫好奇的目光中开口道:“据闻帝都中曾有传言,说朕因痴恋早逝的元后,遂移情容貌肖似的兄嫂……”

  云岫目瞪口呆,险些连筷子都拿不稳,他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所谓的“兄嫂”指的是康王的生母,也是当年被顾太后指婚给先康王的顾氏女之一,仁元皇后的同族姐妹。

  这是什么狗血话本里才会有的桥段!

  谢君棠见他震惊若斯,忽然似笑非笑道:“你也信?”

  云岫忙矢口否认道:“自然不信!怎么可能!”别说连外界头头是道的谢君棠深爱仁元皇后一事都是讹传,又何来因同族姐妹长相酷似而移情别恋之说?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谢君棠却没有适可而止,又道:“若朕之前没同你阐明当年实情,你再听到这话,还会是这样的反应么?”

  云岫汗如雨下,一时不敢确定了,良久才讨好地夹了一筷子菜在他碗里,强笑道:“当然也不会,以陛下的人品性情自然不会做出那等有违伦常的糊涂事来,这点我一直是深信不疑的。”

  “真的?”

  “自然是真,千真万确,比真金还真。”云岫拍了拍胸脯道。

  谢君棠一笑置之,也不再同他计较下去,只正色道:“近年来,世人见康王面容有几分肖似朕,使得谣言传得愈发不堪,他们中有的是心怀鬼胎,有的是纯属嘴碎,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与这种人去计较,实在有失身份。况且先康王夫妇早逝,那滴血认亲之说又纯属无稽之谈,导致朕除了问心无愧,实在没什么可靠的证据来自证清白。况且若刻意分辨,只怕会适得其反,越描越黑。无奈之下,朕只好吃下这个哑巴亏,只盼望着谣言能在某一日不攻自破。”

  云岫顿觉他可怜无比,一位天下共主,竟被人泼了这样的脏水,还无从分辨,真是惨绝人寰。

  两人用完膳后,携手在园中赏腊梅。

  云岫仰头望着各处树梢,手里拿着剪子,正寻思着该剪哪一枝来插瓶,冷不防却听谢君棠忽然问他:“岫岫,你希望将来谁做皇帝?”

  起初云岫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谢君棠又问了一遍,他才无措地回头道:“为何……为何问我这个……”

  谢君棠笑道:“随便问问,你只当玩笑就好,你曾在明德堂读过书,那些宗室子你该都认识的,你觉得他们中,谁能担当大任?”

  云岫脸色不怎么好,他撇过头故意不看对方,只望着树梢上的积雪出神,良久才道:“我不喜欢这个问题,为何定要在他们中选择?为何不能是你长长久久地继续做皇帝?”

  谢君棠神情萧索,眼底压着痛楚道:“你知道的,岫岫。”

  云岫深吸一口气,虽极力压抑,但眼圈已然红透,他一字一顿地道:“我不知道!”未免情绪立即失控,他只胡乱选了一枝花,踮起脚尖去剪,然而等枝条脱离树梢,那上头脆弱的花蕾多数都被震落在了雪地里。

  他望着光秃秃的花枝,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哭道:“咱俩都好好地活,不好么?”

  谢君棠目光哀恸,仿佛深渊一夕之间枯竭,只剩一座空旷山谷,风声呼啸而过后,山石裸露,满目疮痍。他凝望着云岫,久久无言。

  云岫将花枝扔在他脚下,正要说些什么,忽见冯九功过来禀报,“云小公子,适才有一女子,自称是您的侍女,跑来宫门前说要见您。”

  云岫满脸泪痕地抬头,听得此话,也顾不上去擦,只睁大眼道:“我的侍女?”他的侍女小厮,除了留在郡王府的松萝,其余人明明都已还乡。

  莫非来的是松萝?她缘何会来找自己?

  “冯公公?谁同她一道来的?可是庆顺郡王世子?”

  冯九功道:“没有人陪同,驻守宫门的禁军来报说只见到她一人。”他见云岫愁眉深锁,泪眼婆娑,暗暗瞟了一眼谢君棠,犹豫着接下去的话究竟该不该说。

  谢君棠捡起地上的花枝,冷声道:“还有什么事?休得隐瞒。”

  冯九功这才如实道:“云小公子,您最好尽快去看一看,那位姑娘情况……并不乐观……”

  “什么!”云岫颇为惊讶,二话不说就要同他去,可刚走了几步又突然驻足,转身回望谢君棠。只见对方手执花枝,站在腊梅树下,面色苍白如雪,身子瘦骨嶙峋,虽裹着裘衣,整个人却薄如纸笺,仿佛一阵寒风就能让他化在身后的雪地里,待初春的暖阳一照,就会消散不见。

  云岫的心钝钝地作痛,从脚底漫上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谢君棠迎着他的目光回望他,嘴角的笑容蒙着雾气,若隐若现。云岫忍不住道:“天寒地冻的,您先回去,我去去就来。”迟疑了一下,他又抿了抿唇道:“晚点我再同您算账。”说完抬脚便走,留谢君棠一人愣怔在原地。

  路上,云岫忧心忡忡,“松萝她究竟怎么了?如今人在何处?”

  冯九功道:“人在宫门口就昏过去了,已被就近安顿在长秋殿,您且放宽心,想必医官已经在了。”

  云岫见无事不妥,忙向冯九功道谢,承了他这份情。

  言语间已至长秋殿,进得殿内,见楚大夫正坐在床榻边,手搭脉息,拧眉不语。松萝仰面躺着,脸上血色尽褪,五官痛苦地皱成一团,手紧攥住盖在腹部的锦被,嘴唇不断翕动着。

  云岫的心如同被敲了一记闷棍,刚要询问又怕打断楚大夫诊断,忙又闭口不言,焦灼地候在一旁。

  过了片刻,楚大夫才放下松萝的手腕,长叹了一口气,对云岫道:“这位姑娘已经有了身孕,只是月份尚浅,胎息本就未稳,又服食了打胎药,已有小产之像,腹中孩儿恐凶多吉少。”

  云岫神情茫然了片刻,回头望了眼松萝,呼吸滞了一瞬。他尚未从这两个惊人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忽听床上传来一串痛楚的呻吟。

  “松萝!松萝!”

  松萝虚弱地睁开眼,起初目光呆滞,望了云岫良久才慢慢凝聚起来,转瞬之间便两眼通红,泪水滚珠似的从眼角滑落,把枕头打湿了一大片。她握住云岫的手,浑身都在哆嗦,喉间梗着千言万语,可最终也只羞愧难当地喊了声“小郎君”后,撇过脸去,不敢看他。

  云岫眼眶一热,虽也有许多话想说,但此刻实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他回头问楚大夫:“孩子能否保住?”

  在他提到“孩子”时,松萝抖得更加厉害,抬手挡住脸,似无颜面对云岫。

第136章 示弱

  楚大夫略想了想道:“那虎狼之药猛烈异常,虽然这位姑娘服食的剂量不多,可要想保住这胎,我也只有两三分的把握。”

  云岫在松萝的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温声道:“松萝,你都听见了?我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基于从前的情谊,我还是要问你一句,这个孩子你想要么?”

  松萝放下手,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泪比方才更为汹涌,“小……小郎君……奴婢……奴婢对不……对不住您……”说完泣不成声。

  云岫听完,沉默了数息,对松萝和谢瑜安两人的事,说不上来是否还在意,只是要他因为那点恩怨,就枉顾一个同他相伴多年之人的安危,他实在做不到。他把松萝的手放进被褥中,道:“如果你想要,就让楚大夫试一试,纵然最后保不住,也能少些遗憾,如果不想要,也无妨,你不必有什么顾虑,是保是流,只凭你的心意。”

  松萝呜咽着踌躇了许久,最后咬牙道:“奴婢想保下来!”

  云岫点点头,回头道:“楚大夫,烦请你尽力一试罢。”

  楚大夫点头应允,开药施针不在话下,直到夜深,他才对云岫道:“暂且保住了,还需卧床静养,再观察数日。”

  “有劳了。”云岫对他深深作揖,等人走后,又回到床榻前。

  松萝憔悴至极地躺在那儿,见云岫没走,再度黯然神伤,泫然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