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无厌 贪心无厌 第51章
作者:番茄加糖
云岫想问“后来呢”,可又想到之前从未听说过奉天帝生母的事,后宫里也多年没有太后,便明白这个问题不该去问。
谢君棠沿着花径慢慢朝前走,云岫仍不远不近地缀在后头,夜风混着花香把对方的声音吹到了耳畔,直入心底,“我十一岁那年,先帝已作古数年,顾皇后扶持亲子登基成了顾太后。就在她四十千秋的前夕,她命宫人携鸩酒来到冷宫鸩杀了我的生母,五日后我得以踏出冷宫,重见天日。”
虽早有准备,但在听到实情后,云岫还是震惊得捂住了嘴巴。
“顾太后别有企图,她想要操控我,哪知世事无常,后来废帝下台,她也死了,我便转而成了你父亲的傀儡,战战兢兢地当着有名无实的皇帝。”
云岫低下了头,不知说什么好。
“原以为斗倒了云敬恒,不再受制于他,我便会迎来不一样的人生,但在那之后很快我就明白过来,我的敌人不是冷宫、废帝、顾太后以及你的父亲,而是无常的命运。它在我最志得意满的时候,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第99章 取悦
杏眼中眸光忽闪,云岫隐隐猜到了对方想要说的话,白日里那张缠裹住自己的网勒得他呼吸不畅,他攥紧手掌,心跳得格外快。
谢君棠抬头望天,夜空上零星地缀着几颗寥落星子,他神情毫无悲喜,就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月色照不亮他沉寂如渊的眼眸,里头暗淡无光,如同一座荒凉的墓穴。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能后面的话会显得他这个帝王太过软弱,虽然他的软弱曾经在云岫眼前展露无遗,但他此时并不想再重蹈覆辙。
云岫觉得胸膛里塞了团棉花,吸了许多水,不断地膨胀再膨胀,让他很不好受。他知道或许现在应该说点宽慰的话,但那些话又太空太假,那么的苍白无力,说与不说又有何分别。
他落寞地摆弄着手指,那些话在喉头上上下下,连同那团堵塞的棉花压得他心口、鼻子酸涩难当,但他最后也只轻轻地问了一句:“您为何同我说这个?”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说这些,也许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罢。”谢君棠指着花径和远处的重华宫檐角道。
回到含章殿,谢君棠吩咐要沐浴,好在他没有要云岫伺候他洗澡的想法,想来是当日在难老别苑药浴的那段经历并不美好,所以他懒得干这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
这会儿云岫也闲了下来,想着等人沐浴完也该就寝了,后面也没自己什么事,不想却见冯九功抱着一摞奏折进来,不免有些惊讶。
冯九功把奏折码放好,见他这副神情就笑道:“陛下勤勉,真是社稷之福。”言下之意,谢君棠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睡。
云岫盯着那摞奏折出神,直到被人轻轻喊了一声名字才惊醒过来,回头就见谢君棠穿着寝衣,衣襟微敞,整个人冒着热腾腾的水汽,因为刚洗过澡的缘故,苍白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红,像是沉疴尽除,容光焕发。
因天气渐热,谢君棠也没再披件外衫,他走到书案后坐下再度开始处理那些政事,他看了会儿,突然吩咐道:“去倒杯酽茶来。”
云岫迟疑着没动,他想起这人在别苑养病时就有夜里难以入眠的毛病,自己虽不是大夫,却也知道这症状不是吃几副药就能轻易断根的,若这会子为了提神喝了浓茶,恐怕晚点就更睡不着了。
“耳聋了么?”谢君棠见他没反应又抬起头看他。
云岫道:“若是困乏了不如先去歇着,政事繁多,留着明日……”对方不耐地打断,“你倒管得宽,敢抗旨不成?快去!”
云岫无法只得出去沏茶,可犹豫再三后还是自作主张地沏了杯淡茶端了过去。
谢君棠做事格外专注,喝茶时也无暇去留意茶汤颜色,竟也没发现异样。
云岫的心咯噔了一下,眼帘微垂,浓密的羽睫在眼下投出暗色的影,他抿紧唇线,静立了会儿只得开始研墨。
哪知谢君棠伏案看了会儿,突然把一物掷在一边,好巧不巧地就落在他眼皮子底下。朝廷机要他本该避嫌,只是开篇“罪臣朱若谨奏”六个字实在打眼,想无视都难。云岫快速瞟了谢君棠一眼,见他毫无所觉,便大着胆子多看了两眼。
他看得极快,几乎一目十行。原来这是朱若为孙儿朱楣求情的折子。
云岫想起当初谢瑜安曾说过,朱楣因为大胆谏言,觉得奉天帝对石壁天书案中的一干人犯判决用法严苛,失于仁厚,非明君所为,希望奉天帝能不以言获罪,从轻发落他们,从而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后被人以包藏祸心、与逆党同流合污为由从地方缉拿归京。
从朱若折子上不难看出,这两天朱楣刚被押解抵京,如今关押在天牢里等待问罪发落,事态很不利,所以才有了这封求情折子。
云岫想到朱大郎君当初待人接物时的温文和善,顿时心里就有些不好受。
“怎么?你认识朱楣?”谢君棠的声音冷不丁在一旁响起。
云岫倏然回头,就见谢君棠把朱笔一搁,正探究地看着自己,他原想说点什么,又怕说错了反而添乱,便咬着唇和他沉默以对。
谢君棠自嘲一笑,“朕差点忘了,朱若是谢瑜安的外祖,朱楣又是他表兄,你合该认识的。”
云岫吃不准他突然提这个的意图,眼神不由地警惕了起来。
谢君棠道:“你见过朱楣几回?对他了解多少?”末了又补了句,“君前奏对不容信口雌黄,你可要想清楚,据实以告才好。”
云岫脸唰地白了,良久才轻声说道:“只见过一回,但……但我觉得他人……不错……”
谢君棠嗤笑出声,暗道只见过一回的人谈何分辨他是好是坏?云岫又是个容易轻信别人的小笨蛋,识人不清,而自己问他朱楣为人如何也实在多此一举,蠢透了。
云岫见他不信,有些着急,眸光闪了闪,似乎是在思考想要找到能取信于他的证据。可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不过只与朱楣见过一回,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纵然绞尽脑汁去想,也一无所获,最后只能嗫嚅着说:“他人真的很好,他……他对我很友善……”说完又觉得愧疚,觉得自己明明有在御前替朱楣说话求情的机会,但却什么都做不好。
谢君棠起初还想嘲讽两句,可见他竟然会为此自责便有些无语气闷,他把折子拿了回去,目光扫到上面朱若的名字,不禁让他想起了一件事。
“朱家的人对你不好?”
云岫一怔,未料到会从他嘴里听到这个问题,一时忘了回答。
谢君棠见他这副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马了然道:“果然如此,朕记得他家送进明德堂读书的子弟就曾暗害过你。”
朱家送进宫里读书的只有一个死了的朱庭,谢君棠话里所指的也只能是他了。
当时朱庭对他百般欺辱,先是害他摔马,后又偷了他的东西置于池塘的薄冰上,想要诱使他走上去妄图加害他性命。幸亏方玉出现阻拦,自己才能幸免于难。后来……
他至今忘不了朱庭的死,这事好比是一根刺扎在心底,那是他终生都摆脱不掉的罪孽。
因为朱庭,云岫心神不宁,虽他心底对谢君棠竟连朱庭欺辱他的事都似乎知之甚祥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又想到方玉是他的人,且明德堂又是在宫中,里面的宫人都是他的耳目,知道这些也就不足为奇了。
谢君棠并不知道云岫此刻的复杂心情,他想到当初朱庭的肆无忌惮,敢在皇宫大内行鬼祟害人手段,便是后来死于廷杖之下也让人不觉得有丝毫可惜。对方小小年纪便如此歹毒,屡次针对云岫,究其原因,一则是他品性低劣,二则应当是和他身边至亲对待云岫的态度脱不开关系。所以他才会有之前那个猜测,觉得朱家对云岫不好。
不过若非如此,这个小傻瓜也不至于仅凭一面之缘,就一厢情愿地认定对方是个好人。恐怕那个朱楣当日释放的寥寥善意对于一个被朱家人排斥的小笨蛋而言实在过于珍贵。
谢君棠觉得云岫真是又笨又可怜,于是忍不住问他:“朱家是谢瑜安的外家,朱家人对你不好,谢瑜安就没管管他们?”
云岫不知道话题为何会突然大变,他们原本不是在谈朱楣的为人么?
“不准撒谎!回答朕!”
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让云岫的面色愈发难看起来,曾几何时那些只能隐忍在心底、独自消化的酸楚委屈悄悄冒了头。云岫把头一撇,忍着眼角的酸意嘴硬道:“这个与你无关!”
谢君棠冷笑出声,知道这是戳中云岫的肺管子了,否则他不会态度大变。他又是个不知适可而止的人,于是还刻意挑拨道:“谢瑜安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在乎你,若他真心实意地在意你的感受,他就不该放任朱家人那样待你,除非他又聋又哑又瞎,才会视而不见,不闻不问。”
云岫气得眼圈泛红,他想反驳,可内心深处却有个声音告诉他,对方说得很对,过去阿倦也不是没说过类似的话,但当听到第三个人也这样说,美好假象被残忍捅破的难堪和委屈像洪水一样立即灭顶而下。
啪嗒啪嗒……
眼泪掉得越发汹涌,云岫用袖子胡乱去擦,却越擦越多,怎么都止不住。谢君棠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且自认为不是第一回见他哭,所以一开始还很淡定,可随着时间地推移,他像是被架在文火上烤一般,逐渐不好受起来。
他再次感慨云岫的眼泪仿佛流之不尽,为此他还有些心浮气躁,他拽了下领口,忽然道:“你既然觉得他是好人,就没想过要向朕求情宽恕他么?”
云岫早已哭得泪眼朦胧,乍然听到这话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思忖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话题兜了一圈竟然又回到了朱楣身上。
眼皮上还挂着泪珠,他抿了抿唇,猜不透谢君棠的深意,对方究竟是设了陷阱,故意诱导自己好借题发作,还是真的希望自己说点什么。
云岫踌躇着没开口,脸上现出警惕之色。
谢君棠笑了下,他往椅背上一靠,浑身舒展,以一个惬意放松的姿态对他道:“如果你能令朕龙心大悦,朕或许能网开一面。朱楣的事可大可小,说他直言正谏,有古时谏臣之德倒也没错,说他包藏祸心,与逆党同流合污,欲陷君王于不义也不是不对。”他长眉微挑,俊逸不凡中的脸上缠杂着病态的苍白,让他看上去像只引诱人堕落的妖,他薄唇微启,别有深意地说:“单看你如何做。”
云岫咽了口唾沫,明知危险却还是因为心底的那点对朱庭之死的愧疚以及对朱楣此人的好感而朝诱惑世人的妖迈出了脚步,他嗫嚅着问:“你……你要……要怎样……”
谢君棠薄唇浅笑,眼里如有漩涡激涌,令人颤栗,他突然抬手一拽,云岫脚下失了平衡立刻就扑在了他怀里,待反应过来后刚要挣脱起身却又被对方使劲在肩膀上一按,他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对方脚边。
云岫被捏住了下颚,不得不仰脸看着谢君棠,只见对方笑容玩味又轻佻,暧昧地凑到他耳边启唇低语,“取悦朕。”
第100章 出宫
方玉刚踏入内殿就闻到一股怪异的味道,他用余光瞥了眼角落里尚在焚烧的熏炉,暗道今晚香料的气味怎么与往常有些不同,莫非是底下人不仔细,掺了杂质进去不成?
他心底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随之在书案前跪下。
谢君棠高挑的身影从书案后转出,并随意地往后一指,对他道:“把人带回去好生伺候。”
方玉这才发现书案后的圈椅上趴着一个内侍打扮的人,看侧影似乎是云岫,他忙应了一声,等脚步声远去后,立马爬起来去看对方。
只见云岫原先戴着的烟墩帽滚在了一旁,鬓角凌乱,发髻松散,脸颊和眼尾铺着烟霞似的醒目潮红,两眼迷离,含着水光,嘴角有伤,也不知是怎么弄出来的,似乎是裂开了,还在渗着血丝。
方玉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喊了一声“贵人”,云岫却没有反应,仍是侧脸伏在圈椅上静静地淌着泪,他身上衣襟散开,锁骨上新刺的秋海棠艳色夺人。
“贵人?”他又唤了一声,又弯下腰去看,哪知云岫突然推开他,一骨碌爬起来捂住嘴就跑了出去。
等再寻到人的时候,对方正扶着藤萝架呕得天昏地暗。
“您这是怎么了?”方玉急坏了,忙给他拍背顺气。云岫又呕了好一阵,看着是要把今日吃的东西一股脑全呕出来一样,吐到最后只剩酸水,可他仍旧很难受,不断干呕,脸上、衣襟上全是眼泪打湿的痕迹。
方玉被吓得够呛,忙要去找医官来,哪知下一刻就被扯住了衣袍,云岫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气息微弱地道:“别……别去……”
“这怎么行?好端端地怎么会吐成这样?”方玉并不赞同。
云岫来不及解释再次干呕起来,因为痛苦面皮紫涨,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缓过气来。他气喘吁吁地扶着藤萝架和方玉,脚底虚浮,如风中的纤弱禾苗,随时会栽倒,他用衣袖擦了下嘴,气弱地说:“已经好多了,不必惊动医官,扶我回去躺一躺就没事了。”
方玉无法,只得扶他回了侧殿,又斟了茶来给他漱口。
云岫漱完口,栽回床榻上,对着罗帐怔怔出神,颊边红晕未散,如同桃花覆面,只神色间倦怠消沉,愁肠百结。
方玉仍旧不放心,“您现下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云岫恹恹地摆了下手,勉强笑道:“不碍事了,让你担心了,我只是有些累了。”
方玉替他盖上锦被,“那您快睡罢,奴婢就在外间守着,有事您叫奴婢。”说完放下帷帐慢慢退了出去。
等室内安静下来,云岫翻了个身趴着,把头埋在枕头里,随之泪水涟涟,把身下的刺绣锦缎浸出大片大片的痕迹。他哭了很久,直到哭得精疲力尽,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仍被叫到御前使唤,云岫纵然千般不愿,可皇命难为,最后也不得不去。
如此日复一日地在御前周旋,在人前还好,可每每到了人后,谢君棠就颇有些肆无忌惮,虽没真的幸了云岫,却也是极尽亵玩之能事。
云岫为此度日如年,在情爱缱绻和良心谴责之间反复煎熬。直到春去夏来,宫里桃杏尽皆凋尽,榴花取而代之,重重密密,浓艳似火。御花园中绿荫如盖,熏风如醉,宫中诸人也都陆续脱下春衫,换上了轻薄的夏装。
这一日掌灯时分,谢君棠在喝了两口云岫盛的山药甜羹后,忽然道:“待会儿朕让人送你出宫。”
云岫一怔,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谢君棠见他不信,似笑非笑道:“怎么?不愿意了?想留下来继续伴驾不成?”
云岫白了脸,手指卷上衣袖迟迟不吭声。
谢君棠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笑得云岫心肝跟着不安地颤了颤,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被猛地一拽,原本捏在手里用来布菜的牙箸“啪嗒”掉了下来,滚到了桌子底下。云岫跌坐在他膝盖上,被箍紧了腰肢,动弹不得。
侍立在旁的冯九功并几个内侍宫女俱都低着头,连一眼都不敢多看,饶是如此,云岫仍窘迫至极,只觉得脸颊上火烧火燎,如坐针毡,遂又羞又窘地哭着求他,“快放开我……”
然而话音方落,那圈在腰间的臂弯又无声地收紧了些许,不仅如此,对方又扣住他后脑勺迫使他与之缠吻。
这不是他俩第一次亲吻,在宫里的这段时日里,他们也吻过许多次,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等没羞没臊的事,还是第一遭。这些宫人虽面上瞧不出什么,垂眉敛目的,就像一个个木头人一样,但云岫还是无法忽略他们的存在,只要一想到自己和谢君棠眼下做的勾当全部落在他们眼底,他就愈发无地自容,只恨不得再撞一回床柱。
谢君棠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遂在他腰际软肉上狠狠捏了一把,云岫吃痛,痛叫出声,可甫一张口便给了对方可乘之机。谢君棠立刻加深了这个吻,直把人吻得娇喘微微、红霞满面才罢休。
云岫软在他怀里急喘。
谢君棠揉捏着云岫的颈后根,没脸没皮地说:“舍不得朕也不要紧,等过几日咱俩自然还会见面。”
云岫咬紧唇不说话,谢君棠又拍了拍他的脸,并在他眉间落下一吻,随后松开桎梏放他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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