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无厌 贪心无厌 第50章

作者:番茄加糖 标签: HE 强取豪夺 古代架空

  方玉见云岫望着门口,遂解释道:“那是福喜,年纪最小,一惯淘气贪嘴的,您切勿见怪。”说完又指着桌子上的东西道,“过会儿您还得随奴婢去宣政殿待命,趁这会子功夫先吃点早食。”

  云岫看了看桌上的碗碟,发现上头也摆着牛乳燕窝粥、珍珠糯米烧麦几样,都是现做的,热腾腾地冒着白气,除此以外又有各色荤素馅包子三品、饽饽点心两品、银耳炖桃胶一品,琳琅满目地摆满了一桌子,竟比方才谢君棠这个皇帝吃的还要丰盛许多。

第97章 传茶

  “这……这也太……太多了……”云岫不无叹服地说。

  方玉请他坐下,递了牙箸给他,又亲自为他布菜。

  云岫见他光站着伺候,没有要坐下来一同吃的意思,忍不住道:“你怎么不坐?不是冯公公给你备下的么?是我沾了你的光才对,怎么反倒让我先吃了,不行不行!”

  方玉笑道:“您先吃着,奴婢还不饿。”

  云岫顿时起了疑,杏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方玉的笑容很快凝固住,最后抿着嘴慢慢低下了头。

  到了此刻,云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谢君棠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想的,阴晴不定,待他时好时坏,让人捉摸不透。昨晚还强迫自己纹绣,今日又施予这等小恩小惠,这算什么呢?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方玉见他情绪消沉,似有不快,立马就要跪下请罪,云岫忙扶住他又把人按在旁边的椅子里,叹道:“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别怕,是我不好,这本就与你无关,你不过听命行事罢了。”

  他又装作若无其事地道:“东西太多了,我哪里能吃得完,咱俩一块儿用罢。”边说边给对方盛了碗粥,又把各色点心小菜夹了许多给他。

  方玉迟疑着不肯受,奈何云岫再三坚持他才作罢。吃完,两人又立即赶去了宣政殿。

  巧的是,他们前脚刚到正要往班房走,就见几个小内侍端着茶盏从那里来。冯九功此时从殿内出来,见他俩也在,便道:“巧了,里头正传茶水,换你俩进来伺候罢。”

  方玉应了声,接过其中一个小内侍的托盘代他站在了队伍里,云岫也想依样画葫芦,哪知却被冯九功叫住了,对方指着站在最前头的内侍对他道:“你去替他。”

  云岫没明白这其中有何分别,但此时也不方便问,便只好听命照办,随后跟着往里走。

  只是甫一进去,冯九功突然止了步,回头对众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云岫悄悄抬眼透过花罩镂空的格子往里头看,只见偌大的内殿之中,气氛冷凝,几位老大人全都束手站着,头微垂,腰背紧绷,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谢君棠坐在上首,面色淡淡,正在翻看奏本,虽没有明显的神情表露在脸上,但凭借这些时日的相处和了解,云岫还是一眼就瞧出了他平静外表下的怒意。

  果不其然,少顷谢君棠就把奏本扔在了朝臣脚下,冷声道:“当初你们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也就罢了,后来朕御笔朱批了结此案时,为何无一人提出质疑,怎么过了两月又都纷纷冒出来说要朕三思,重新定夺,这究竟是何道理?”

  众人缄默不语,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谢君棠冷笑一声,面容下拉,已显出怒意,“你们不说,朕也清楚,不过是惧怕雷霆天威,担心那会儿朕正在气头上,非但听不进去求情的话,还会迁怒于求情的人。好呀!好一群体察上意又深谙明哲保身之道的股肱之臣!”

  “陛下息怒,臣等罪该万死!”众人见他发怒,纷纷跪下请罪。

  谢君棠却并不买账,寒声讥讽道:“尔等何罪之有?朕和玄朝还要多多仰仗诸位,如何敢治尔等的罪!尔等这般作为岂非是要折煞了朕!”

  云岫眨眨眼,发现这人言语里的尖刺并非是单单针对自己一个,原来对着朝臣也会同样的阴阳怪气,含沙射影。

  朝臣闻之变色,匍匐于地,头也不敢抬,“臣等惶恐,臣等死罪!恳请陛下开恩恕罪!”

  谢君棠道:“天下至德,莫大乎忠。那何为忠臣?古人云:忠臣之事君也,莫先于谏。下能言之,上能听之,则王道光矣。尔等今日能站在这里,无不是因为尔等都是饱学之士、能臣干臣,你们读过的圣贤书车载斗量,明白的道理盈千累万,非朕所能及。你们嘴上说着忠君之事,担君之忧,可却连最基本的‘忠’都不明白,所作所为究竟是把朕置于何地?自从去岁出了那事,你们面上劝朕说那是无稽之谈,但朕怎么觉得你们一个个都把那上头写的奉如圭臬,只差把暴君昏君四字刻在朕脑门上!”

  “臣等罪该万死!请陛下赐罪!”此时朝臣皆是声泪俱下,愧悔难当。

  谢君棠犹不解恨,正待要继续说下去,余光里瞥到花罩后有一双杏眼,目光炯炯,一副吃瓜看戏的模样,他心底蹿腾的火焰像是被个凭空出现的锅盖一下罩住了,神色莫名一僵。

  那杏眼在触到他的目光后,像是投在水里的月影,被石头一撞就破碎开来,消失无踪了。

  谢君棠心里冷笑连连,把脑袋缩回去就以为别人拿你无可奈何了么?真是天真可笑至极!遂怒道:“何人藏头露尾?”

  云岫缩着脖子,未料到自己看戏一时忘形竟被他逮住了,暗道这下遭了,按对方的脾性,方才的火气还不一股脑地往他身上撒,顿时又惊又怕。

  冯九功忙走出来请罪,“陛下恕罪,是奴婢带人进来上茶,不慎打搅了陛下与诸位臣工议事。”

  谢君棠扫了眼他后头,仿佛他身后站着的不是人,而是几只戴着帽子的鹌鹑,一个个都战战兢兢的,云岫那老鼠胆混在其中倒是一点都不突兀。他又看了眼底下仍旧跪着的朝臣,忽然低头整了下衣袖,语调又恢复到了之前的那种漫不经心,“既如此,进来给各位大臣上茶解解乏。”

  冯九功忙应了,招手让小内侍们进去,云岫站在最前面,宫里伺候人的规矩他是一点也不懂,径直就往朝臣那边走去。结果刚迈出步子,背后就被只手轻推了一把,云岫身子一侧,不得不往御案方向去了。

  他像是被架上了高台,想半路折返都难,只得硬着头皮把茶盏端到了谢君棠手边,因为太过紧张,手微微颤抖,茶水溅了出来沾湿了旁边摊着的奏本。

  谢君棠瞪了他一眼,还是那种要吃人的神情,又仿佛是在嘲弄他,怎么如此蠢笨,云岫不敢看他,飞速地往后退,脚下像踩着轮子一般,倏的一下就逃窜回冯九功身后,又缩成了鹌鹑。

  此时朝臣们纷纷谢恩起身,皇帝不赐座,他们也没地儿坐,只能站着接过内侍们端来的茶喝了起来。

  谢君棠呷了一口,眉眼在白雾袅袅间柔和了几分,他撇着茶沫道:“今年的春茶比往年要好上不少,诸位大人辛苦,议了这么半天恐怕早就口干舌燥了,冯九功,给诸位大人再续上一盏。”

  众人听了,原本没喝完的都默默一饮而尽,把空了的茶盏搁回了托盘上。

  云岫跟着大家出了内殿,回到班房沏茶,又再度回到殿内给诸位大臣上茶。

  喝完第二轮,殿内气氛又恢复如常,谢君棠似乎怒意稍减,开始心平气和地继续议事了。

  内侍们退了出去,但暂时还不能回班房歇着,而是垂手站在廊下等候,以防里头再度传唤。

  云岫百无赖聊地站了会儿,想要活动一下酸麻的腿脚,可见两边无不站得规规矩矩,连声咳嗽都不闻,便也只好忍着,手脚不能乱动,但眼睛就管不了了,他的目光从廊柱上精美的雕刻彩画游移到一碧晴空上飘着的数团白云,再到远处宫殿戗脊上的仙人走兽……

  云岫觉得自己眼下的样子和那些蹲兽差不离,像是一直要站到天荒地老,若是能选择,他倒情愿和它们换一换,自己站在高高的屋脊上,好歹还能看到远处的风光。

  这时冯九功又走了出来,打断了他的神游天外,“里头传茶,你们手脚都麻利点儿!”

  众人只得再次动了起来。

  后来又陆续传了五六趟茶,云岫估摸着那些臣工的肚子里恐怕都能撑船了。果不其然,上午的议事一时持续到午时将尽才结束,那些朝臣走出殿门的时候,都面有焦急之色,提着官袍下摆连礼让寒暄都顾不上了,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云岫悄悄换了只脚着力,感叹谢君棠折磨人的招数真是层出不穷。

  没一会儿,冯九功出来传膳,午膳一早就送了过来,一直用火温着。

  当了一上午小内侍,跟着跑进跑出地端茶倒水,云岫已经逐渐上了手,干起活来也算有模有样。他同其余人把午膳端进侧殿,刚摆放好就见谢君棠走了进来。

  他径自入了座,仍同早上一样,点了云岫留下布菜。

第98章 命运

  其他人都能歇一歇,唯有云岫还得忍饥挨饿地服侍他吃饭,心里多少有些憋闷。好在谢君棠没有像早上那样冷嘲热讽,故意找茬,云岫夹什么他就吃什么,只是吃得很慢,嚼得有一下没一下的,那种味同嚼蜡的感觉愈发明显。

  云岫偷眼看他,发现他眉宇间神情恹恹,脸色比早上憔悴了许多,唇色一如既往的淡,双颊瘦削,病容不减。

  从前被蒙在鼓里时,不知他就是皇帝,起初还以为是风寒,后来在凤池山上见他这病症久治不愈,云岫不是没起过疑心,但一来对方和楚大夫都三缄其口,不愿如实相告,二来对方病中性情乖张,喜怒不定,自己为了宽慰安抚已是焦头烂额,来不及去深究,以至于到了今日他也还是不清楚对方究竟生的是什么病。

  但结合之前听来的关于皇帝病入沉疴的传闻,似乎到底是不是风寒已经不言而喻了。

  从前云岫只觉得皇帝生病是一件与自己无关痛痒的事,但等奉天帝这个高高在上的天子形象与谢君棠这个人两相重合后,其中滋味却已悄然改变。

  云岫想起了卧床不起最终撒手人寰的云父,又想到当日这人在别苑中消极厌世,讳疾忌医的模样,心底徒然泛起细细密密的痛,随后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紧紧缠住了他。

  冯九功见他在御前都敢堂而皇之的走神,忙低咳了一声示警,云岫回过神来,面上讪讪又有些落寞,忙舀了碗鲜汤掩饰过去。

  谢君棠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只慢慢喝汤,他喝得格外慢,别人吃一顿饭的功夫,他才喝下半碗,仿佛难以下咽。

  云岫望着剩下的半碗汤,一时失魂荡魄,纷乱如麻,直到方玉轻轻唤了他一声,他才再度醒过神来。

  此时,原先坐着人的地方空空如也,方玉担忧道:“您怎么了?可是累着了?陛下已经走了,您的午膳就备在隔间,奴婢带您过去。”

  云岫唇线紧抿,良久才故作释然地道:“不急,我先同你一道收拾。”说完低头拾掇桌上只略动了几筷的碗碟,随后原样送了出去。

  他的午膳是另外备下的,菜品做得很细致,同早膳一样,怎么看都不像是小内侍的份例。云岫心下了然也不去点破,仍邀方玉一同吃喝。许是心里藏着事,他囫囵吃完,也没觉出什么滋味。

  方玉说下午谢君棠会小憩一会儿,于是带着云岫去班房里休息,路上碰到去内殿送药的福喜,云岫目送着人走远,心神再度恍惚起来。

  在班房里坐了半个多时辰,有人来传云岫,说是皇帝命他伺候笔墨。

  内殿里静悄悄的,谢君棠正在批奏章,冯九功侍立一旁,云岫进去时,前者连眼皮都没抬,后者则对着桌上的砚台、茶盏比划了一下,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云岫喉结滚了滚,挨到御案边开始磨墨。

  御案上奏折堆了几大摞,云岫旁观了片刻,发现有些瞧着是长篇大论,雕文织采,却只一味地卖弄辞藻,通篇都是些歌功颂德的屁话,泛善可陈。谢君棠每每只看了两眼就扔在一旁,多看一眼都嫌虚度光阴。而有些就是正儿八经的奏事,折子里往往还附了张纸条,上头同样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云岫不敢细看,但猜出这应当就是内阁的票拟了。

  可虽有了票拟的便利,但谢君棠仍需在奏折上花费大量的精力,原因无他,他自身并非那等贪逸恶劳的庸碌之君,认为有了内阁就可以万事不管,可以去风花雪月,醉生梦死。且他前半生被人操纵,一言一行半点由不得他,即便如今大权在握,那种镌刻在骨子里想要掌控一切的操纵欲仍时时刻刻影响着他。即便是在沉疴入体,心知天不假年,消沉倦怠之后,还是一如既往。

  这些内情,云岫并不知晓,但陪侍中他看到对方将奏本和票拟的内容逐字细看,忖度筹谋,虽朱笔落下时不过是“允”、“可“、””“再议”等简单字眼,可每一个字都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其中耗费之心力,无法轻易概述。

  谢君棠一坐就是一下午,期间既没有出言刻薄,也不曾戏弄侮辱于他,始终心无旁骛地伏案批阅折子,但云岫并不如何庆幸,反而觉得先前的那张网越缠越紧,让他不得自在。

  天黑透了的时候,谢君棠将笔一扔,疲乏地捏了捏眉心,云岫抿唇犹豫了半响,慢慢走到他身后为他揉捏肩背。

  谢君棠这才正眼看他,好像这会儿才意识到他的存在,挑眉道:“是你啊。”

  云岫不言语,头垂得低低的,手上动作却没有停。

  谢君棠闭眼享受了一阵,忽然开口道:“没想到你还会这个,平日里也给谢瑜安这样松散筋骨么?”话音一落,肩上的手就顿住了,随后缩了回去,原本站在身后的人也往侧里退了一丈远。

  谢君棠嗤笑一声,云岫以为他又要发作,哪知对方却只扬声唤了冯九功进来,命他将批阅好的折子派发下去。

  冯九功依言照办,又低眉顺眼地道:“时辰不早了,不知今日晚膳摆在何处?是在宣政殿还是含章殿?”

  “就摆这儿罢。”

  这回云岫放聪明了,知道待会儿必定又是要点他布菜的,于是等菜上齐后,没等对方发话,就拿了筷子夹了点八宝野鸭搁在碟中。

  谢君棠尝了一口,突然道:“你坐下一道用。”

  云岫一愣,刚要拒绝,就听他似笑非笑道:“别对朕说你不饿,或是食欲不佳,朕瞧你今日两顿胃口不错,想必是方玉伺候得好,令你胃口大开?若真是如此,朕现在就传他进来。”

  听他掰扯上方玉,云岫像是被捏住了软肋,纵然想法再多,也全都偃旗息鼓。

  一顿饭用得云岫心累不已,竟比在廊下干站上半天还要疲惫。

  用完膳,谢君棠便要起驾回含章殿。许是为了消食,他没有坐步辇,而是选择步行回去,途径御花园,他又命宫人勿要跟随,然后独自朝前逛去。

  云岫跟着众人驻足,冯九功却暗戳戳指了指谢君棠的背影,示意他跟上。他踌躇了片刻,还是追了上去,远远地缀在对方身后。

  御花园占地颇广,此时正逢春夏交接之际,园中海棠铺绣,梨花飘雪,香韵侵满衣。走了半天,谢君棠突然在花径上止了步,云岫原以为他是要赏花,可抬头一看忽见一座熟悉的宫阙轮廓静立在夜色之中,稍一思忖,才发觉原来他俩已经走到了重华宫附近。

  谢君棠突然转过身来,宫灯泻出的柔光交织了水银也是的月色披在他肩头,真如簪星曳月,愈发衬得他沈腰潘鬓,玉影翩翩。他目光幽幽地看着云岫道:“那日看到你在此负伤爬行,朕本不想理会,但你挣扎求生的模样,让朕想到了自己,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云岫恍然醒悟过来,意识到这里正是那日他被朱庭等人欺辱坠马后求援的地方。此时脑海里浮现一片在花枝上擦过的玄色衣袂,那秋日里的蝴蝶扇动翅膀飞入了暮春的夜色里,撞在了他心尖最柔软的位置上。

  “陛下也曾有过像那时的我一样狼狈困顿的处境么?”话一出口,云岫才发现自己竟然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他自知失言,便装作赏花的样子抿嘴不语了。

  自践祚以来,谢君棠听过无数的人称呼自己为“陛下”,可当这两字从对方口中出来时,却有种异样的触动。他凝视了对方半响,忽而哂然一笑,“我的生母年轻时得罪了顾皇后,后又见恶于先帝,被打入了冷宫,我是在冷宫降生的。”

  云岫眸色微动,“是寒灰院?”

  谢君棠点头,“没错,我母亲心比天高却又命比纸薄,受不了那样的处境,生下我没几年就疯了。她这疯病时好时坏,清醒时对我尚可,偶尔还会教我识字,疯起来……”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云岫听懂了,不禁心有戚戚,目露同情,未曾想到他会有这样一段晦暗的童年经历,转念又想起对方两次曾带自己去往寒灰院,那里外头瞧着破败,里面却纤尘不染,打扫保存得一如当年。他想,对方对生母应当是没有恨的,否则不会还留着那处院子,时常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