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匪 落匪 第55章
作者:问尘九日
薛鸷不轻不重地往它脸上打了两下,然后对沈琅说:“这狗在外边野惯了,今后多训训就好了。”
薛鸷说完用脚拨着阿憨的屁股往外头院里赶了赶,然后拿了方帕子走到沈琅跟前,想替他擦脸。
沈琅一把打开他的手。
“干净的。”薛鸷说自己那条绸帕,“你昨日给我的,我洗干净了。”
沈琅一言不发地转身让那些堂倌送他上楼。
晚上薛鸷在院里安置好阿憨,洗漱完上楼时,却发现自己晨起时收拾起来的铺盖,被人从沈琅卧房里丢了出来。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心口发闷,又涩又酸疼。
他眨了眨眼,努力地消解了心里的那股钝痛,然后他捡起铺盖,再一次撬开了这间卧房的门锁。
薛鸷悄没生息地把自己的铺盖在榻边打好,然后轻手轻脚地站到了沈琅枕边,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这个人在黑暗中的轮廓。
沈琅一翻身,便被这个悄不做声的身影吓了一跳,他心里顿时又起了几分恼意。
他肯让他待在抱月楼,已经算是极大的让步了,可这个人却偏偏要得寸进尺。
他是匪首,迟早就是个死字,或死于与其他土寇火并,或死在刑场上刽子手刀下。
即使他们之间的所有矛盾和不快都可以弥消,沈琅也不愿再同他好了,他不想再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在自己眼前死去。
“我和你没可能了,”沈琅很无奈地,“你真的不懂吗?”
“我不懂,”薛鸷很轻地说,“我还想再抱抱你……”
“行吗?”
“你非得这样吗?”沈琅撑起上半身,“薛鸷?”
薛鸷俯下身去,一把抱住了他,搂得依然很紧很紧,像要将这个人嵌进自己的骨血里,然后他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想抑制住心里那股没来由的难过,可似乎失败了,开口时,沈琅听见他的声音有一点哽咽:“嗯。”
“我知道,”薛鸷说,“这样不体面,挺丢人的吧。”
“但是……但是。”
他忽然很痛恨自己的嘴笨,很多情绪堵在他心里,他感受着,却不知到底要怎么说。
“之前你说我是为了你的……为了欲|望,快意,才对你好的,真的……不是,我就是喜欢……”
他有些词穷,所以停顿,停顿了很久,他才又说:“就像他们说的……情之所钟,你懂吗?”
沈琅感觉到紧紧拥住他的这具身体在颤抖,紧接着他听见这个人忽然痛苦失声,他真的在哭,于是轮到沈琅觉得无措了。
他没想过薛鸷会哭。
这个人就算再气恼、再挫败、再受伤,似乎都只会红着眼干瞪着他。
沈琅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已经湿了,他有一点恐慌,但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搭放在了薛鸷的后背上。
“你对谁都可以好声好气的,连卢启翰也是,为什么就对我一个人这么坏?”
“凭什么?”
第58章
第二日清晨, 卢启翰一早就来了。
金凤儿进来时,榻上沈琅才刚睡醒,他先是看了眼榻边打地铺的薛鸷, 这人的双眼是胀肿的, 原来看人时自然而然带着的那种凶相也因此消失不见了。
他走到榻边, 俯身贴到沈琅耳边:“哥儿, 昨日拦车的那个人来了, 说要见您。”
“嗯, ”沈琅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你叫人带他去雅间里坐。”
金凤儿应了声好, 随后又问:“要不要叫人备些果品点心上去?”
“不必。”
说话间,一旁的薛鸷已经将自己的铺盖卷了起来,放到了卧房一角的立柜上去。
这立柜很高, 但若是沈琅想丢, 叫个人拿凳子垫着脚,也还是能轻而易举地将这一团铺盖拽下来丢出去。
他背对着沈琅站了会儿, 忽然低头用掌根擦了一下眼睛, 沈琅似乎看见了, 等金凤儿出去了, 他才朝着薛鸷的方向问:“又哭了?”
“没有。”
就算沈琅不提起, 薛鸷自己也觉得昨夜有些丢人了, 他上回哭成这样, 还是某一日晨起,突然发现他爹的身体已经变得僵冷了。
他先是感到了恐惧, 紧接着他的手就那么僵直地按在阿爹不再起伏的胸口处,整个人愣在了那里,心里有一种很深、很深的迷茫。
直至他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 他所有的亲人业以死去,这世上只剩他孤家寡人一个了,薛鸷才感知到自己的心口早就被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堵满了。
他按住自己的脸,忽地失声痛哭了起来。
昨日那场失控也一样,因为他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做什么好像都没有用,什么也弥补不了,因为沈琅从来就没爱过他。
他唯一能够留住沈琅的机会,就是几年前在山上寨里,死死地抓住这个人,不叫他有机会逃走。
可是那时候他蠢死了,他亲手把这个人逼跑了。那么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
薛鸷又一次感到了迷茫。
他听见榻上的沈琅叹了口气:“多大人了。”
“别哭了。”
薛鸷低声道:“没哭。”
“今晚我不叫他们丢你的铺盖就是了。”
薛鸷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一点,但还是忍不住得寸进尺道:“以后也不准丢。”
“……你还想在我房里住多久?”沈琅说,“别像个小孩一样行吗?下回你是不是还要在这里撒泼打滚、死搅蛮缠?”
薛鸷顿时又显得垂头丧气了。
“我很累了薛鸷,”沈琅冷声道,“天天还要应付你。”
薛鸷的喉结动了下,鼻尖发酸:“我只是想跟你待在一块。”
沈琅见他一副又要哭了的样子,有些无奈地:“行了。”
“别总装可怜行吗?”
“没装。”
薛鸷见金凤儿端着水盆进来了,于是有意跳过了上个话题:“你要去见他?”
他指的是卢启翰。
“嗯。”沈琅应了一声。
“带上我。”
“没必要。”
“他要是想做什么,”薛鸷道,“你的那些堂倌没用,那些人手脚拙笨,真有事他们护不了你。”
“让我去吧。”他又说,“我都听你的,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沈琅沉默了会儿,不带情绪考量的话,薛鸷的确比他的那些堂倌要好用不少,但前提是这个人真的懂得什么叫做“听话”。
“让我来吧。”薛鸷看着他,忽然苦笑了一下,“反正我杀过很多人了,不差这一个。”
*
三楼雅阁内。
卢启翰已经在这儿干等了快半个时辰,他在心里暗骂那金凤儿与那些堂倌,看着倒是个个都清楚,可谁知他来了这么久了,却连茶水都不知道上一杯来。
门帘被掀开的那一刻,卢启翰下意识地就站起身来。
在前头领路的男人身材高大,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的,卢启翰莫名有些怵他。
“琅儿。”很快地,卢启翰便将目光移到了沈琅身上,他笑起来,一副很慈爱的样子。
“让阿舅久等了。”
“是我来的太早,坐一会儿倒也没什么打紧。”他殷勤地将备好的礼递到沈琅跟前,“阿舅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些,你别嫌弃。”
沈琅微微一笑,让旁边的金凤儿把东西收下了。
“那匹三法暗花纱,还是当年你母亲绡云托人给我捎来的,我一直都没舍得叫他们拿去做衣裳。如今这三法纱几乎要绝迹了,我想着拿给你裁一两身衣服倒好。”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这些糕点,都是你舅母天不亮就起来亲手做的,我说昨日在王府雅集时,恰巧碰见了你,你舅母和表姐弟们个个都喜出望外,还说也要过来见你呢。”
沈琅问:“怎么不带他们来?”
“唉,”卢启翰叹了口气,“你不知道,他们都是些没出息的,也不是什么读书的料,我怕带他们过来这里叨扰了你,就没带他们来,不过以后若有机会,还是要见一见的。”
他笑着说:“毕竟血浓于水,别人再好,能好过血亲么?你说是不是琅儿?”
沈琅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偏头去叫金凤儿:“金凤儿,怎么也不知道给阿舅上茶呢?好没规矩。”
金凤儿委屈道:“我才刚吩咐过底下堂倌了,许是他们忘了,哥儿怎么赖我?”
卢启翰见状忙道:“小事、小事。”
他顿了顿,才问:“说起来,这抱月楼是你一个人的,还是那位殿下的?”
沈琅:“我的。”
他看见卢启翰眼里闪过几分微不可见的惊喜之色。
“我就说呢,你像你爹,脑子活络,都有做生意的头脑,不像我家那几个……”卢启翰道,“不过你雇的那些个堂倌,怎么说呢,毕竟是外人,没自家人盯着,寻常偷奸耍滑怕也是常有的事。”
沈琅笑笑:“那依阿舅看,我该怎样?”
卢启翰没想到他会这样问,面上微愣,而后才笑道:“实话讲,阿舅也不是什么行商的料,否则当年也不必上京来,留在临安帮衬你阿爹多好?”
“我只是想,你一个人在这里,身边也没个亲人照应,若是有需要,我让我家那几个小犬息女过来帮你照看照看,你也不必担忧什么月钱,给他们一口饭吃就是了。”
沈琅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好啊。”
听见他这个反应,卢启翰方才因为有些紧张而怂起的肩膀这才终于微微松懈了下来。
“能帮到你就好。”
顿了顿,他才终于开口:“其实阿舅还想问一问,你家里……当初出了那样的事,怎么也不写封信来告诉阿舅呢?害我和你舅母两个人都蒙在鼓里,等到我和你舅母得知这件事后,急急忙忙赶回临安寻你,你却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