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匪 落匪 第54章
作者:问尘九日
但沈琅依然想不通他是怎么跟进来的。
“楫舟,过来。”
豫王对他说话的时候,沈琅余光看见旁边这人的拳头蓦地收紧了,他心跳一紧,很怕这人真的蠢到在这王府里犯疯病。
于是在过去之前,他微不可见地用手背轻轻碰了一下薛鸷的手,好在那只握紧的拳头因为他的触碰,很缓慢地松开了。
第57章
今日本是场沈琅平日里还算感兴趣的雅集文会。
沈琅虽不怎么爱热闹, 但园子里这些人多是二三甲出身,进士及第的也有,因此每回与他们斗诗行令, 倒也算颇为有趣。
只是今日他先是因卢启翰的事而有些心不在焉, 后又被突然出现的薛鸷扰乱了心神。
无论他去了何处, 一回身, 却总能看见薛鸷藏在暗处的那双眼睛。
擅闯王府并不是小罪, 轻则杖责, 重则徒刑,偏偏这人的身份又见不得光, 若是被拿到府衙,怕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终于熬到雅集结束,豫王要留他吃饭, 沈琅推说身上不痛快, 他看上去的确有些怏怏的,豫王以为他是为了卢启翰, 因此也没多说什么就放他走了。
沈琅伏在金凤儿背上, 伸手掀开车帘时, 才发现方才在园内忽然消失不见的薛鸷眼下就坐在车内, 还占了他的位置。
看见他来, 薛鸷才起身往旁边让了让。
金凤儿面上有些吃惊, 小声嘀咕道:“……他不是走了吗?”
碍于外头还有其他人, 沈琅只是沉着张脸,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等到马车出了王府, 沈琅才瞪向他:“你是不是疯了?擅闯王府,亏你……”
薛鸷打断他道:“我怕你被他欺负了去……”
“我得看着你。”
沈琅冷声:“要是被人发现,岂不是平白给我惹祸?”
“你可以不管我, ”薛鸷没看他,“我死了,你眼前也就清净了。”
“不是吗?”
沈琅气得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他才又道:“随便你。你爱死不死。”
正当厢内的两人沉默僵持时,外头驾车的金凤儿却忽然放下了止刹木棒,马车险险停下,紧接着金凤儿便张口朝内叫他:“哥儿,有人拦咱们的车。”
车前那人忙开口对金凤儿道:“我并没有恶意,只是觉得你和那位‘沈公子’有些面熟,这才想着追上来看看。”
“你是叫金什么……”
是卢启翰的声音,厢内的沈琅听出来了。
金凤儿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谁?”
卢启翰很早便携妻带子去了上京,金凤儿记事晚,卢启翰又极少回临安,唯二两次回来还是沈琅外祖父母相继离世时,他回来奔丧分家产。
再加之这几年他苍老了不少,身上衣着也大不如从前了,因此金凤儿一时并没有认出他的身份。
卢启翰见他面露狐疑之色,便知道自己是猜准了,于是赶忙又问:“里头那位,莫非真是……琅儿?”
“这人是谁?”厢内,薛鸷压低了声音问他。
沈琅:“我母舅。”
薛鸷默了默,然后道:“我杀了他。”
他刚要起身,沈琅便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用不着你,坐着。”
外头那道声音又靠近了一些:“琅儿,是你吗?”
“把帘子打开。”沈琅对薛鸷说。
薛鸷照做了。
紧接着沈琅便掀开半面眼纱,不咸不淡地叫了那人一声:“阿舅。”
卢启翰看见他脸,面上立即露出了一个有些许僵硬的笑容来:“果真是你,你还认得阿舅呢?方才怎么也不见你和我打招呼?我还当是自己老眼昏花,认错人了。”
“我也以为是认错了,”沈琅微微笑道,“再说方才府里人多,也不好相认。”
“原是这样,”卢启翰半开玩笑道,“我还当你看不上阿舅了。毕竟我听他们说,你现如今可是豫王殿下跟前的红人哩。”
沈琅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阿舅晚些时候到我那儿一叙。”
“你现住何处?”
“抱月楼。”
“好。”
等人走后,薛鸷才开口问道:“他敢来?”
“他如今落到东都来,失去了沈家的助益,这几年想必很不好过,连那荫官之身都给弄丢了,恐怕这会儿已经穷得要卖仆卖妾了。”
说到这里沈琅忽然一顿,而后又道:“他见我在豫王面前得脸,必然要恬不知耻地攀上来。”
薛鸷问:“他不怕你已经知道了是他要杀你?”
“都沦落成这样了,总得赌一把吧,况且就算被我当面拆穿,他也必定死不承认,或是干脆将此事赖给别人。”
“我与他统共也没见过几回,他大约觉得我和我阿娘一样,是个很心软、很好骗的人。”
薛鸷看着他:“你打算……把他怎样?”
“不知道,”沈琅淡淡地,“没想好呢。”
……
酉时二刻。
沈琅用过晚饭,就在一楼院后小卷棚内纳凉,棚内放了两张春凳,上边铺着凉簟衾枕。
今日倚卧在此处听虫鸣,却怎么也不困,于是沈琅便叫金凤儿点起灯烛,将前些日子买来的素白笺纸在铜盆内拖染上颜色。
他用了蜀葵汁液与云母细粉,染将出来的笺纸便泛着流光的蔚绿颜色,很漂亮。
正当他专心致志地晾晒染好的笺纸时,突然看见后院小门被人从外边打开来,紧接着沈琅便看见薛鸷抱着一只半人高的大狗,鬼鬼祟祟地猫了进来。
沈琅叫住他:“你干什么?”
薛鸷似乎被吓了一跳,他抱着那只狗转身,然后朝着灯下的沈琅走了过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问沈琅。
“该我问你吧,”沈琅说,“哪来的狗?”
“我方才在河边发现它的,怪可怜的。”
沈琅不满:“脏死了,丢出去。”
“不脏。”薛鸷替它辩解道,“闻着也不臭,是条好狗。”
“什么狗都不行,”沈琅皱起眉,“还有你,你也一起滚出去。”
薛鸷装作没听到:“好狗都会护主,我要是不在这儿了,有人欺负你,它会咬坏人的。”
“不需要。”沈琅说。
“需要。”薛鸷道,“那些堂倌会见风使舵,但狗不会,就是皇帝来了,它也会咬。”
他有些阴阳怪气的,沈琅听得出来。
“滚蛋。”
“你有文化,”薛鸷抱着那条毛绒绒的大黄狗挤过来,让他看狗脸,“你给它取个名字吧,它很乖的。”
沈琅不想看:“喜欢狗,回你的天武寨去养。”
说完,沈琅便让金凤儿把染好的笺纸收了,看着沈琅的木辇越走越远,薛鸷抱着那条黄狗,小声嘀咕:“他嫌你脏呢。”
“听见没有?”
黄狗很轻地叫了一声“汪”。
薛鸷自个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阿憨”,这条狗的毛发很厚,看起来倒像是只狮子狗,薛鸷看见它时,它正在河边泥地上刨虫子吃。
薛鸷以往看见条狗就总会上去手欠地撸几把,但今日他显然没什么心情,于是一人一狗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在河边一起蹲了会儿。
夕阳落下时,薛鸷忽然从它身上看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味道来。
于是他无聊地和这条狗闲聊了起来:“你是让人给丢了吧?还是自己跑出来的?”
黄狗不轻不重地朝他“嗷”了一声。
“你们当狗的真好,”薛鸷叹了口气,紧接着又说,“都没人要你了,你也不愁。”
“傻狗。”
这狗大约不爱听他抱怨,转身又要去泥里刨虫子吃了,薛鸷干脆起身上去擒住它的前肢,忽然就打定了主意,他得把这只狗带回去。
下回他再过来,沈琅若是不让他进门,他就有理有据地说自己是来看狗的。
黄狗“嗷嗷”地挣扎了起来。
“你别叫了,”薛鸷对它说,“乖一点,等他养了你,你就一辈子都有肉吃了。”
这条大黄狗不太通人性,还是“嗷嗷”地叫个不停,好在快到抱月楼时,它似乎有些叫累了,才总算安静了下来。
可惜沈琅看上去并不喜欢阿憨,薛鸷于是去打了桶水,在院子里闷闷不乐地给阿憨洗起了狗爪。
只是这死狗相当的不配合,这会儿天已经晚了,薛鸷本来没打算给它洗身上,结果阿憨挣扎中踢翻了两桶水,于是连人带狗全都被浇得透湿。
薛鸷正要把它抓过来抽几下,谁料这狗撒丫子就跑了出去,根本抓不住。
他眼看着阿憨冲进了屋内,一边到处蹿跳,一边疯狂地甩着毛发里的水,楼下那群堂倌也被它吓得跑开了。
原本正在同堂倌们吩咐着什么话的沈琅自然也没有幸免于难,同样被溅了半身的水。
沈琅深吸了口气,回头骂他:“薛、鸷!”
薛鸷也有点生气了,他冲着那条狗喊:“蠢狗,回来!”
这狗这才总算停了下来,两只眼睛贼溜溜地转动着,这会儿它忽然又显得颇通人性了,见这两人好像都发火了,这才“识时务”地跑回了薛鸷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