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匪 落匪 第40章
作者:问尘九日
每回他鼓起勇气过去,可薛鸷似乎总在那里,他就算再是色胆包天,也不敢在这时候上去和沈琅搭话。
直到十月中旬的某个夜晚,李崧吃得半醉,正和一个跟着他一道来的匪寇勾肩搭背地往回走。
路上偏巧遇见了金凤儿,他大着舌头搭话道:“金凤儿,你们哥儿怎样?”
“哥儿一切都好,”金凤儿说,“李崧兄又吃酒了?”
“这山里好没意思,不吃点小酒,哪里有什么觉可睡。”他看着金凤儿,“你到了年纪,就懂了。”
顿了顿,又问他:“你大晚上的,要上哪儿去?”
“大爷今夜有事忙,我得去厨下给哥儿拿夜宵回来。”
“薛鸷今晚不在?”
“是,好像说不过来了。”
李崧的心跳一紧,他肖想沈琅已有一段时日了,只是苦于一直找不到机会亲近。正当他搜肠刮肚,想要找个正大光明的借口时,金凤儿反倒先说话了。
“再走段路就到哥儿住处了,李崧兄要不要到我们那里吃碗醒酒茶?”
他旁边那个匪寇立即朝他挤眉弄眼了起来。
李崧也笑,脱口便道:“也是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们哥儿了,也罢,这会儿时辰还早着呢,我去你们那里坐一坐,也算打发时间了。”
说完他就叫那个土寇先回去了。
跟着金凤儿回去路上,李崧只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好,难得今夜他并没有吃得很醉,又恰好在半道上碰上了金凤儿,还这么刚巧,薛鸷今夜有事忙,没有去沈琅那儿。
因着上次跌进坑洞里的事,他心里对薛鸷还是有了几分埋怨。
最近有两个同他一道来投奔薛鸷的兄弟意外身故,他总觉得有些蹊跷,隐约有些怀疑是薛鸷干的。
他不明白,自己统共就带了那几个弟兄来,难不成薛鸷还不放心他,还要防着他么?
什么狗屁兄弟情,他在心里呸了一声,忽然觉得很可笑。
也因着这几分想要报复薛鸷的心理作祟,他毫不犹豫地就跟着金凤儿进了沈琅的屋子。
迎面先是一股淡淡的草药气味,混杂着几分沈琅身上特有的兰花的香气,还没来得及看清沈琅的脸,李崧便先有些醺醺然了起来。
把他送进屋,金凤儿便去屋外煮醒酒茶去了。
李崧的脸有些烫红,他伸手不经意地抹了把脸颊:“屋里有点闷,怎么不开窗?”
“我怕风。”
“原来这样,”他忽地又问,“你用的什么香粉?比那些小姐夫人身上的还好闻。”
“你闻过哪个小姐夫人?”
李崧笑道:“不瞒你说,都是我以前寨里那些没出息的弟兄打劫回来的,拿了钱,也就放走了,我并不是那种人。”
“是么?”
“我骗你干什么,奸|淫|妇女,那是伤天害理的事,我从没做过。”
说着他忽然伸出手,缓缓地朝着沈琅放在桌沿的那只纤白的手碰了过去。
“听说义兄遭难,整个船寨的人都死了,”沈琅道,“好惨啊。”
李崧的手停了停,他轻轻叹了口气:“这么晚了,不说那事了,怕说出来吓着你。”
“越怕人的事我越好奇。”
李崧乜斜着笑眼看他:“果真?我说了你别吓得不敢睡。”
“义兄在这里,我怕什么?”
李崧只觉得心里又是酥麻一片,这张脸、这道声音,都叫他魂牵梦萦。他想,今夜就算吃不着,能舔上一口也是好的。
“那些狗娘养的丘八,放火烧我们的船屋,连着点了一大片,我走的时候,还闻到了一股呛人的焦糊味,”说着他忽然看向沈琅的眼,“你闻过人被烤焦的味道么?”
沈琅摇头。
“闻着和寻常烤肉的味道差不多,又有些刺鼻,叫人忍不住犯恶心。”
他又看向沈琅的眼睛,试图从里头找出几分恐惧,可并没有,于是他问:“你真不怕?”
“没见过,所以不怕。”
“也是。”他继续说,“……他们被行刑那日,我混在人堆里偷看,没敢带我妹子一道去,她胆子小,一定会哭。”
“砍了一排又一排,血淋淋的死人头堆满了行刑的木头台子,”说到这里他忽然有一点哽咽了,“我没敢看他们的眼睛,到处都是血的气味,那些看热闹的贱人们竟还敢拍手叫好……”
正说着,金凤儿忽然端着一盏醒酒茶进来了。
他把那茶递给李崧:“李崧兄请吃茶。”
李崧本不觉得渴,但眼角那几滴将要滴落的眼泪让他觉得自己有些窝囊,于是故意端起茶盏,想要遮掩去自己的狼狈模样。
他并没有细嚼慢咽的习惯,因此一口便喝下去了大半盏,等回过味来,才发现这一盏茶有种酸涩的怪味,他在沈琅送他的果脯里也吃到了类似的味道,只是那个要更淡一些。
“好奇怪的味道,这是什么茶?”
“这是银生茶,放的很老了,一般人兴许喝不惯,但这茶很解酒,所以我才让金凤儿泡的。”
“怪不得。”李崧并没有多想,啧了啧嘴,“其实喝着还行,挺特别的。”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有的没的。
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后,沈琅忽然看向金凤儿:“你出去吧,我想和义兄说几句体己话。”
金凤儿刚出去,李崧就觉得眼前莫名有些眩晕,他以为是眼下即将得逞,自己太激动了的缘故。
他起身朝着沈琅走去,一把抱住他,猴急地触碰他的身体:“我想你好久了,你知不知道?”
李崧的气喘得很急,沈琅听见了,他忽然联想到了他养的兔子死前那天。
可是李崧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常。
忽然他咳嗽了两声,沈琅问他怎么了,他说:“可能是酒吃多了,喉咙里总觉得烧得慌,不碍事。”
说着他低下去,想要亲沈琅的嘴。
“哥别急啊,”沈琅忽然开口,“我问你,我姓什么呢?”
“沈。”
“对。”沈琅笑起来,“我父亲叫沈皓明,你还记得他么?”
听见这个名字,李崧先是怔了怔,他将自己昔日的同伴全都想了一遍,然后才是被他害死的那些人。
等想到了是谁,李崧顿时感到脊背发凉,酒已经全醒了,可不知为什么,看着沈琅那双仿佛带着邪气的眼睛,他只觉得那阵眩晕感似乎更强烈了。
“谁啊?”他强作镇定。
“临安沈氏,你忘了?”
李崧立即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他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喉咙口的烧灼感却更厉害了,四肢忽而变得厥冷,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住了,呼吸也变得很困难。
“你。”他才刚刚艰难地吐出一个字,一把尖刀便倏地扎进了他的肚腹。
李崧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便掐住了沈琅的脖子,只是他的左手因还没大好,根本就使不上什么劲。
沈琅对他的反抗无动于衷,缠斗之间,两个人一起跌滚到地上,沈琅用那把刀子用力地拉开了他的肚腹,狠狠地搅,直到把里头的肠子都拉了出来。
李崧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直到这会儿他才想明白,这个人给自己下了毒,就在那碗醒酒汤里,可是毒发的失血让他的肢体变得无力,他像只濒死的水鸡那样,抽动地挣扎着,只能发出类似于“呵呵”的声音。
沈琅从头到尾都没有停,他拿着刀在他身上胡乱捅着,血水溅满了他的脸、他的头发、他的衣襟。
连他身上那件月白色的崭新衣袍,几乎都被染成了鲜红色。
沈琅一直捅、一直捅,直到他完全脱力,李崧也早也没了声息,他才忽然瘫软地倒在一边。
良久。他看了眼自己手里那把沾满血的刀子,忽然感到眼角冰凉凉的,有些发痒,他伸手蹭了一把,血水和着眼泪一起淌进了他眼眶。
接着他很突然地笑了两声,可转瞬便又戛然而止。
第44章
薛鸷闻讯赶到沈琅屋里时, 看见的便是沈琅和李崧一起躺倒在血泊里的画面。
整间屋子都像是浸在血雾里,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冲进了薛鸷的鼻腔。他的眼皮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垂在腿侧的手掌微微地发着抖。
他是一路跑着来的, 以至于停下的时候仍在大喘气, 不仅是这间屋子里的气味, 他似乎感觉到有股更为浓烈的铁锈气息正在他起伏的胸腔里疯狂地涌动着。
薛鸷沉默地在沈琅脚边站了一站。
然后他上前两步, 蹲下去, 手在沈琅被血浸湿的衣袍上摸了一把, 没有发现任何伤口,于是他继续往下, 抓住他的手腕,抢走了他手里那把沾满血的刀。
那些血显然都是李崧的。
他浑身上下已经被捅得不能看了,死不瞑目地睁着眼, 肠子淌了一地。屋子里很安静, 没有人开口说话。
薛鸷看着沈琅那张沾满了血的脸,忽然感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愤怒。他抓着沈琅的衣领, 把人从地上半扯起来, 直到此时, 这个人才慢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下一刻, 薛鸷忽然气急败坏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他并没有收住劲, 沈琅被他打得歪过头去, 整张脸都痛得发麻, 随之而来的便是嗡嗡的耳鸣声,沈琅从没被人这样打过, 疼极了,可随后他的嘴角却浮现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薛鸷松开手,什么话都没说, 只是泄愤般将这人掼到一边去。
在看见他脸上那抹笑意时,薛鸷才终于确定了这个人大约真的不是什么“嘴硬心软”,而是真心狠,就像一只毒蛇,连血都是冰凉的。
其实那时候,他对沈琅突然的转变也觉得有些怀疑。
可薛鸷眼里的沈琅实在太孱弱了,一个连饭都要他喂到嘴边的人,一个风吹吹就倒了的病秧子……他以为他心里就算还是恨,也做不出多出格的事情来。
况且沈琅这些日子,分明都表现得无比乖觉。
那么乖……其实都是骗他的。
门外候着两个小土寇,都是薛鸷很信得过的。他叫那两人把李崧的尸体处理了,却没有去管躺在地上的沈琅。
*
第二日清晨,薛鸷屋内。
“已经埋了?”李云蔚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被林间出没的野兽掏了肚子?”
李雯锦眼里噙满了泪:“我不信,我阿兄昨儿下午出去时,分明还是好端端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凭什么就这样把他埋了?”
薛鸷道:“他死相太惨烈,我是怕你们看见了会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