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匪 落匪 第38章

作者:问尘九日 标签: 三教九流 欢喜冤家 破镜重圆 古代架空

  这天之后,薛鸷又来找过沈琅几次。

  只是沈琅始终闷闷的,别说开口接他的话茬,就是一声冷笑也不愿意给他。

  薛鸷硬着头皮在他身侧睡了两个晚上,可任他怎样碰他,沈琅都一声不吭,就是弄狠了,这人也不过把下唇咬破,从齿缝里流泻出一两声几不可闻的闷哼。

  他就没见过这样死倔的人,以至于这几日一到沈琅屋里来,他都觉得心烦意乱的。

  于是这场原本由沈琅单方面发起的冷战,逐步就发展成了两个人互相不说话。薛鸷为此,多少也将心里的不高兴,迁怒到了李崧身上,渐渐地也不怎么乐意搭理他了。

  直到这日中秋宴。

  寨中大多数土寇,都没家可回去团圆,因此年年遇上中秋,薛鸷都会让大家伙杀猪宰羊,张罗着大办一场,兄弟们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吃酒赏月,也算应景。

  晨起时他想了想,还是吩咐禾生去同沈琅那边只会一声,他愿意来便来,若是不愿意,也不强求。

  薛鸷其实根本就没想过沈琅会来。这人一向不喜欢这样的场面,更何况又同他闹了别扭。

  他在心里略算了一算,两人大约有六七日都没说过话了。若那犟种今日不肯来,薛鸷打算等入夜了再拿些他爱吃的糕饼过去找他。

  这样想着,忽然听见厅内有道声音说:“诶,门口那个是不是沈小师爷?”

  薛鸷的目光立即搜寻到了厅外门口处。

  看见沈琅的木辇时,薛鸷的心跳一紧,他原想直接出去找他,可想了想,还是矜持地叫了站在他身侧的李云蔚一声:“三哥,你出去接他进来。”

  李云蔚也看见了沈琅,他看了眼薛鸷,有些好笑:“他一前一后两个人呢,还用我接?”

  “快点。”薛鸷说,“屁话这么多。”

  李云蔚这才笑着去了。

  薛鸷心里其实有点怕沈琅看见这厅里人多,说不定扭头又缩回去了。他假意同那些围在他身侧的土寇们说着话,实际上却一直用余光注视着外边。

  很快,李云蔚便和沈琅并排进来了。

  薛鸷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装作才刚看见他的模样。可对视的那一眼,薛鸷的心又软了。

  沈琅穿上了那日他给他送去的新衣裳,鸭蛋青颜色,绣了半身暗银竹纹。寨中女眷大多只会简单女红,没这样精细的手艺,那上边的刺绣是薛鸷特意叫人送下山,在绣坊请人加急做的。

  不少人的目光都被沈琅吸引了。

  薛鸷既想他来,又很不愿别人看他,于是干脆走过去,把住他那架木辇,将人推到了厅后的小室之内。

  偏厅小室内比外边要安静了不少,两人相顾无话,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薛鸷先开的口:“你……想通了?”

  “那件事,是我食言。”薛鸷看着他,商量道,“这样吧,等今日之后,我就找他对峙,要他自断一掌向你赎罪……”

  “不必。”沈琅淡声道,“他断什么都没用,我爹娘反正已经回不来了。”

  顿了顿,他又说:“那日是我想当然了。他是你故旧兄弟,我记得,你说你家里最难过时,他爹娘曾帮过你,算是雪中送炭的恩情。”

  “他如今吃了这样的报应,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听见他说这些话,薛鸷只觉得心口处有一点涩痛,又有一点酸胀,最后都被一股莫名的酸软取代了。

  于是他忍不住蹲下身,捧住沈琅那张脸,抵上去,用鼻尖蹭了一下他的鼻尖。

  沈琅越是这样说,他便越是替他觉得委屈。

  那天之后,薛鸷私底下也旁敲侧击过李崧一次,后者则一面吃着酒,一面笑道:“那一笔生意做得实在划算,当时我记得……一共诈了他们家十一万两吧,就是那狗官太小气,只分了三万两给我们水寨,不过也很够了,那阵子我们寨里日子过得可快活,你是不知道……”

  薛鸷打断他,故意问:“那人质你们就给放回去了?”

  “怎么可能?”李崧笑道,“本来就没打算让那两夫妻活命,那女的倒还算有几分姿色,大着肚子也别有一番韵味,我原想留她一命,叫她犒劳犒劳我兄弟们……谁知道才一碰她,那男的就跟得了疯病了一样,最后被我们几个兄弟一人一脚给踢死了。”

  他一边笑一边说,就像是在炫耀什么丰功伟绩:“那女的也是犟,嘴里一边骂,一边朝我们撞过来,一个怀孕的妇人,能有什么力气?还不是被我们三两下又给捆了个结实。”

  “然后呢?”薛鸷的心跳很快。

  “还能怎样,她要咬舌自尽,舌头都咬掉一半了,还是死不了,有人说想看看她肚子里的崽是男是女,我想反正都要杀了,让大家伙看个高兴,也没什么,就叫人把她肚子破开了。”

  “也是奇怪,”李崧说,“你说人的舌头都断了大半了,居然还能叫得那么大声,啧,我现在回想起来,感觉其实还挺吓人的……”

  “别说了。”薛鸷忽然再一次打断他。

  李崧吃得已有些醺醺然了,见状还嘲笑他:“我记得你胆子不是很大吗?怎么如今还怕起这个来了?”

  “死者为大,”薛鸷捏着酒盏道,“以后别说这些了。”

  “也是。”李崧叹了口气,“我以前也不信报应,你看现在,报应不就来了么?眼睁睁看着我爹娘的脑袋滚在木台上,我却连哭也不敢哭。”

  薛鸷终于回过神来。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沈琅的脸颊:“怎么忽然这么乖了?还真有点不习惯你这样。”

  “你喜欢我和你闹?”

  “那没有,”薛鸷说,“你不理我,我难受了这么多天,我难道喜欢受虐么我?”

  沈琅没什么表情地说:“我仔细想了想,那个水匪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的,真正该死的人是那个狗官宋翰清。”

  这分明是薛鸷最想听见的话,可真的听见沈琅这样说了,他又觉得这个人似乎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不过沈琅能想通,薛鸷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他们兄妹两个,为着幼时的情谊,和他爹娘对我家的恩情,我必须得留他们一命,这个没办法。不过他带来的那些匪,我会找机会替你一个个地料理掉。”

  “好。”

  “你真不气了?”薛鸷还是忍不住问。

  “我就是气,又有什么办法?”沈琅看向他的眼神有一点儿委屈,显得他整个人都更加羸弱了,或许应该说是他的残缺与病弱本就让他散发着一股无害的气质。

  “你不肯帮我,难不成我还能拿把刀子捅死他么?”

  他越是这样说,薛鸷便越是觉得心疼。他忍不住心想,为什么就偏是李崧呢?若不是他,他真的会把那个人活剐了讨沈琅开心的。

  于是他顿了顿,而后小声同沈琅道:“这样吧,改日我找机会,叫人骗他踩下陷阱,也不至于要了他的命,至于到时候伤的是腿还是手,还是别的什么,一切全凭天意,好么?”

  “随你。”

  薛鸷捧着他的脸,凑上去狠狠亲了一口:“走,吃饭去。”

第42章

  两人从偏厅出来时, 主桌上还剩着三个空座。

  薛鸷叫坐在旁边的仇二把其中两张凳子挪走,然后才推着沈琅坐着的木辇卡进去,接着薛鸷便也紧挨着他坐下了。

  离得太近, 仇二隐约又闻见了沈琅身上的那股淡淡的兰花香气, 他感觉嗓子眼有些发干, 皱了皱眉, 往旁边的李云蔚那里侧了侧身子。

  可因为离得太近, 那股微微的香气还是直往他的鼻腔里钻, 仇二觉得有些难熬,干脆端起面前的酒碗猛灌了一碗酒下肚。

  李云蔚见状说他:“二哥, 大哥还没动筷呢。”

  “不打紧,咱们兄弟一桌吃饭,不拘那些俗礼, ”薛鸷与沈琅的关系才刚和缓, 他心里头正高兴,这会儿看谁都可爱, “让他吃吧。”

  因着李崧是李云蔚的亲戚, 又是天武寨的客人, 因此每逢宴席, 他与李雯锦便总和天武寨三位当家一同坐在主桌吃饭。

  李崧的位置恰好就在沈琅侧对面, 方才薛鸷带着沈琅从偏厅出来时, 他便目不转睛地盯着沈琅那张脸看了起来。

  那日李雯锦从沈琅住处回来, 红着一张脸,把这个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他原本还不信, 觉得是他妹少见识,今日见到,才总算信了李雯锦的话……这世上竟真有男人能生成这般模样。

  “这位是?”他问薛鸷。

  薛鸷的语气略有些冷淡:“沈琅, 寨里的师爷。”

  “只是师爷么?”李崧故意调侃,“我记得阿鸷那位藏着掖着不给人看的‘夫人’,是不是也叫沈琅?”

  照理说,薛鸷眼下就该向自己介绍一下旁边的这位“夫人”了,可是他并没有顺着李崧的话头往下,而是看了一眼沈琅:“那得看他愿不愿意。”

  “能当你薛大爷的夫人,这样好的福气,有什么不愿意的?”

  李崧虽和薛鸷说着话,可目光却屡屡飘向了坐在他旁侧的沈琅。他从前做匪首时,原本只好玩姐儿,后来觉得有些腻了,便追了他们南方的风潮,睡起了伶人小唱。

  姐儿小唱,他都召到船上来过,各有各的味道,两相比较之下,李崧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女人多一些,可眼前这个冷美人虽说是个男人,可却实在是生的……勾人心魄。

  见沈琅没回应,李崧干脆自报家门,朝他那边举起酒盏,笑道:“沈师爷,鄙人李崧,是你们薛大当家的义兄、三当家的表弟。”

  沈琅的指尖碰了碰手边的酒杯,并没有端起,只说了句:“我知道你。”

  “阿鸷定和你提起过我。”李崧笑起来,又继续说,“我和他是从小一道长大的,他什么事我都知道,我什么事他也都知道。”

  沈琅只是似笑非笑看着他。

  李崧话音刚落,便被坐在他旁侧的李雯锦不轻不重地掐了下大腿。

  李崧差点叫出声,转头瞪了自家妹子一眼:“干什么?”

  李雯锦也瞪他,只是没说话。李崧盯向沈琅的的目光直勾勾的,薛鸷看起来明显已经不高兴了,可这个傻子竟还浑然不觉。

  “你少说话。”李雯锦轻声提醒他。

  李崧却觉得让她驳了面,有些不大高兴:“怎么,如今还管到你哥头上来了?没点规矩,怪不得你薛大哥看不上你。”

  李雯锦顿时黑了脸,低下头不和他说话了。

  李云蔚在旁边听见了,宽慰道:“表弟,好端端骂她做什么?今日过节,别说这些扫兴话。”

  “雯锦,别听他说的,你吃你的。”

  ……

  因要赏月,后半场席面从厅内挪到了校场上。几张圆桌上摆满了果饼点心,薛鸷推他出来时沈琅忍不住抬头看了眼今夜分外明亮的月亮。

  山上的圆月比在山下看见得要更大一些,连上边的暗色斑痕都清晰可见。

  沈琅觉得那月是一种冷霜色,山顶上的风略过这片挤满了人的平地,带着凉意的秋风使得沈琅的身体有些发冷。

  方才出来前,薛鸷就让金凤儿跑回去拿衣服了,他给沈琅披上一件略薄的冬衣,然后轻车熟路地握了握他的手,并没有很凉。

  他看沈琅眼里似乎有几分倦意,于是问:“累了?要不要回去睡?”

  沈琅摇了摇头。

  土寇们都在闲聊,有些则在互猜灯谜,有的字谜众人都猜不出,于是便拿过来问薛鸷,薛鸷则低头问沈琅:“我不认字,你猜是什么。”

  沈琅想了想,道:“明字么?‘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一个日、一个月。”

  “是明字,”那土寇说,“这是三爷出的字谜,我们几个只略识几个大字,竟连这个也猜不出。”

  薛鸷见他愿意答,便叫李云蔚再出几个过来给他玩,这时候,一直混在他们之间吃酒的李崧见状也过来凑起了热闹:“我也知道几个灯谜,沈师爷要不要听听看?”

  “你说。”

  他说了几个,每回才说完,沈琅便猜中了,于是他笑道:“沈小师爷好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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