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治阴郁受的正确方法 第69章

作者:尚许 标签: 三教九流 边缘恋歌 阴差阳错 校园 HE 救赎 近代现代

姜津还记得,刚刚入学,魏黎上台自我介绍,他刚说出名字,前面两个女生窃窃私语。

“哪个li,黎明的黎?”

“肯定是啊,要不然父母还能给小孩起别的字吗?”

姜津在后排听着,下一个就是他,本来就有些紧张的情绪雪上加霜。与段洁随手一翻就定下来的名字相比,魏黎,这个名字一听父母就给它倾注了好多好多的爱和期盼。谁不希望自己孩子如初升黎明那样灿烂呢?

但事实并非如此。

魏黎的父亲,魏勇是当地一个出名的泼皮无赖,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唯二爱好是喝酒和占便宜,平时村里的鸡鸭见了他都会撒腿跑掉,生怕被偷走吃了。

村里人人当他是条癞皮狗。

连魏黎出生的当天,他也没有去看望,而是在田间地头跟人大吵一架,极尽污言秽语,只因为那个村民梨树的枝丫越过了他的地界。魏勇要求把整颗梨树都赔给他,村民自然是不听,知道对方是个难缠的货色,打算息事宁人,闭上耳朵任他咒骂。

他气不过,去找了村支书,人家当然不理这种无赖事。魏勇恨得牙痒痒。

而此时,有人告诉他,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

魏勇见状,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喷得满地:“粪坑里刨出来的瘟鸡仔!”

一件小事,架不住魏勇气性大,那个村民和梨树愣是让他记恨到了登记户口的那天。户政科的工作人员问他小孩名字,魏勇眼睛滋溜一转,倒是想出一个愚蠢的解气法子。

不是不赔给他那颗树苗吗?不是他们都看不起他吗?那他就要当他们的爹。

“魏梨,”他并不识字,还大声嚷嚷,周围人纷纷皱眉侧目,按当地词解释,“梨农的梨!”

新来的户籍工作人员实在听不懂这口浓重的山区方言,结合一下之前的经验,以为是黎明的黎,便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下两个字。

“魏黎。”

魏黎就这样阴差阳错且充满恶意被叫了这个名字,直到今天。

对此,他的母亲,严荣并不知情,生下孩子没几天,她跑去隔壁村打牌,把亲戚们给的红包全输得一干二净,凌晨回来的时候因为婴儿哭闹影响她睡觉,才不耐烦地喂些奶水,顺便再跟魏勇吵一架。

对于这对夫妻俩,村里人的评价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苍蝇叮臭肉,王八配乌龟。

毕竟一点也不夸张,严荣简直就是女版的魏勇,一个粗俗无礼的女人。当初结婚,份子钱随少了她能当场破口大骂,半个小时不带喘气,附近的狗都捂着屁股跑掉。村里人纷纷嘀咕,两个人结合不知道会生出来个什么玩意儿。

“估计什么卑劣品性都遗传一遍。”

不过,等魏黎磕磕绊绊长大的时候,他们就收回了这句话。

真是老天爷不开眼,歹竹出好笋,没想到孩子跟父母的性子大相径庭。

魏黎还没灶台高的时候就学会了做饭,从熬粥开始,稀了就被扇一巴掌,稠了又是一脚。从村小放学,他割草喂羊喂兔子,写作业都偷着写,因为魏勇看不惯他儿子比他学问高,喝醉了会直接把他的书给撕掉。

魏黎包揽了家里大大小小所有的家务,但还是会挨打。有时候严荣看魏黎笑起来不顺眼,就一耳光上去,哭起来更是难看惹人心烦,又是一巴掌,这才堪堪止住了。

周围邻居也不好插手,一是大家都沾亲带故的,二是魏黎说到底还是人家的小孩,不好管。

说到这儿,对面的大娘跟姜津感慨:“真的一点也不夸张,完全就是小奴隶,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瘦得很,时不时还被撒气。”

两人赌博输了钱,经常赖账不给,债主上门,在院子里大声争执,魏勇突然转身给了旁边的魏黎一耳光:“你错没错?”

六岁的魏黎抬起懵懂的眼睛,实在不明白这时候为什么会当着外人面打他并问话,但还是实话实说:“没错……”

然后又是一脚把他踹到在地,魏勇笑嘻嘻地:“你错没错?”

明显是借着小孩指桑骂槐,对面的债主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

“没有……”

魏勇失去了耐心,抄起院子里的一根带刺木棍,狠狠打下来,“到底错没错?!”

魏黎怎么跑也跑不过木棍的长度,没走出几步就会重新被打倒,只好大叫起来:“错了,错了!”一旁的人实在看不下去,就把那笔破账消掉,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他就在这毫无预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挨打的家庭中长大。父母的情绪难以捉摸,逼得他必须学会审时度势,顺着两人的心意去说。

什么时候张口,什么时候闭嘴,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哪怕前一秒眼泪涂了满脸,他也能满脸堆笑地给父母做饭。不管事实如何,只要把两人哄高兴了,就能大大减少挨打的几率。

真相不重要,调动情绪才重要。

在家里,在学校里,他慢慢练习这种说话本领,调动脸上所有的肌肉去感染。年幼的孩童没有力量对抗,只能靠面部表情去表现。

这是他活下来的技巧,就像昆虫进化得跟环境相融一体避免天敌。在这种胆战心惊的氛围中长大,要么进化,要么被残忍吃掉。

然后,这种本领就深深刻在魏黎的脑海里骨头里,一旦周围有什么风吹草动,一旦有什么威胁,他会下意识地调用,看不出一丝痕迹。

不过,挨打也不是全都能避免的,尤其是魏勇喝醉的时候,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魏怀月上中学的时候有次大休回家,半夜被一阵尖锐刺耳又颤巍巍的声音吵醒。

她以为是哪户邻居新养了条小狗,小狗怕生,遇到陌生环境会整宿整宿地叫,但声音确实太大,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去推醒了左婶,抱怨道:“妈,到底谁家养狗啦?”

左婶听了几秒,猛地拍醒丈夫,起身穿衣服下床,边走边骂她:“哪来的小狗,是隔壁又在打魏黎了!”

从那之后魏怀月才知道,男孩小时候未变声前,因为极度恐惧而发出的尖叫,跟巴掌大的小狗的叫声一模一样。

正值冬天,大雪满地,魏黎只穿一件薄薄的单衣,趴在雪地里,身上的几处像是被烫伤,魏勇一手灌着酒,一手拿着烧炉子拨煤炭用的小铁铲,对着闯进来的左婶一家破口大骂:“我教育小孩关你吊事!”

左婶把魏黎翻过来,发现身上被烫伤的地方已经起了水泡,身体热得不正常,迷迷糊糊,应该已经意识不清醒了。

察觉到有人把他扶起来,还跟魏勇争执,魏黎咳嗽两声,朝着左婶说:“……不用麻烦婶子,都是小伤,没有事的。”

然后他肌肉抽动,几秒之后,扯出一个看似宽慰的笑来。

话虽那么说,手却死死揪住左婶的衣服不撒开。

怎么也是看着长大的小孩,左婶听到这话更是不忍心。就算魏勇严荣再怎么作孽,魏黎还是那般听话。她当机立断,抱起魏黎就往卫生室跑。

算救了他一命。

第二天白天,因为好几个村民一起抗议,村支书才上门教育魏勇,说再怎么也不能打孩子,威胁要是再打一次就扣他们低保。

魏勇这才消停一段时间。

当然,也只是一段。

等到他再出手的时候,殊不知自己平时任打任骂也绝不还手的儿子心里会打着什么主意。

他拿了一瓶农药。

只要倒进锅里,就会口吐白沫死相凄惨,去医院都救不回来,更何况这里是山沟沟。

他没想自己也活,自从生下来就没感受到温暖和爱,对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留念。一家三口索性一起死掉。

就在他打开盖子即将倾倒的时候,魏勇和严荣吵吵嚷嚷地回来了,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的时候,魏黎的手一停,突然把农药放了回去。

僵住的脸一顿,下一秒,他像是不可思议地抬起眼睛来。

严荣又怀孕了,这次是个女孩。

魏黎浑身都在颤抖,第一次不是因为恐惧。

在过往的短暂人生中,他一直独然一身,家人不可信赖,周围同学似乎也没有像他一样处境的人。

半夜三点,家里都进入了梦乡,主卧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有个瘦小的黑影踱步进来,盯住严荣的小腹半晌,然后蹲下,小心翼翼地把耳朵凑近。

现在的月份尚不足以听到胎动,但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魏黎有东西在贴近他的脸。

那一瞬间,他的嘴唇都在发颤。

有人跟他待过同一个地方,汲取过相同的养分。他们血脉相连,感受相接,连爱都是互通的。

在茫茫无际的危险森林里,一只幼小的昆虫突然遇到了另一只跟他模样相近的,激动起来,甚至都忘记生存的伪装。

但没关系,无论伪不伪装,无论开不开口,只要一眼,对方就会知道他在想什么。

因为这是他的妹妹,也是他的——

同类。

第80章 魏黎

魏黎之后更加殷勤地伺候严荣,几乎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

严荣半夜去打牌,他在一旁借着昏黄的灯光看书,结束的时候把她扶回家;家里生活费不多,魏黎省吃俭用精打细算,争取每三天就给严荣加一个豪横的肉菜;他洗衣服洗袜子,找出家里的破棉被去托人做成襁褓;就连严荣半夜腿抽筋,从来不管的魏勇又不知道死哪去了,是魏黎自告奋勇跑过来给她按摩,就算被撒气也乐呵呵的,毫无怨言。

甚至他照书上的胎教方法,睡前还会跑过来讲童话故事。

严荣对此烦的不得了,她对那些幼稚童话根本不感兴趣,但魏黎怎么打打不走。

几个月来,魏黎几乎是用尽他最大努力,调用身边所有的资源去呵护那个小小的胚胎。村里人从没见过那么懂事听话的小孩,比当爹的还要负责任,纷纷赞叹,甚至因为魏黎对他父母的偏见都小了些。

有几个长辈于心不忍,偷偷给精瘦的魏黎塞了几颗熟鸡蛋。魏黎冲他们感谢一笑,并没有吃掉,而是揣回兜里,带回家给严荣。

那个妹妹,也在如此精心的照料下慢慢长大,从一颗小种子变成小葡萄,然后又从葡萄变成桃子,桃子最后变成西瓜。她像是感受到了有人汹涌的关爱,一直都很乖,不闹腾不乱动,一点也不拖后腿。

孕八月的时候,魏黎早早就准备好了婴儿的所有物品,万事俱备。当地习俗是小孩出生手腕上会戴带金的红绳,避免邪祟侵扰。

家里穷,买不起什么金子,魏黎就自己拿个红线仔仔细细手编了一个,即使他出生的时候都没有。

编好以后放在太阳底下看,就是一个精美的工艺品。魏黎都能想到这条红绳系在妹妹白嘟嘟的手腕上该多么漂亮。

但是,没过几天,出事了。

原因依旧是一件可笑的小事,魏勇经常跟严荣大吵,频次太多,以至于魏黎都忘了那天到底是因为什么。

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晚上,他在家做饭,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喊他的名字,说是他爸妈在山上那条路吵的很厉害,都动手了,他最好去劝劝。

夜晚雨急,走路满是泥泞,那条路是盘山公路,两个人就在那里拉拉扯扯,互相指着鼻子骂,恨不得嗓子比雷打的还响。

魏黎抄了个近路,爬上山坡,刚想跑过去,突然迎面开来两个远光灯照得他眼盲。

整个世界白光光一片,突然那个司机猛踩刹车,但路滑刹不住,还是“咚”的一声。

同时远处有道雷劈下。

等视觉恢复以后,魏黎低下头,引入眼帘的是混着红色的雨水,还有一个……

连接脐带的小小身体。

当天晚上,有辆满载的小货车正好路过,险象环生的山路本来就窄,吵到脸红脖子粗的两个人没有注意,然后魏勇习惯性地把女人往路中间一推搡。

那时候魏黎正好十岁。

“哎呦,那时候真的可惨啊!”大娘唉声叹气,几个村民纷纷附和,“几个去清理现场的大老爷们回来都做了好几宿的噩梦,最后还是找神婆喝了碗符水才好的。小孩和肠子都撞出来,血被雨水冲的满地都是,人当时就没气了。”

“听说还是个很漂亮的女娃娃,月份都大了,就算早产也能活。”

“当时见人来了,魏黎就边哭边到处求人送去医院,但那个小孩全身是血一看就不行了,更何况那么远,去医院也是徒劳。”

然后,电闪雷鸣中,魏黎抱着那个小小身体,发出一声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惨叫,仿佛被撞死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