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烟火 第58章
作者:楹拾
不过谢镧这么闷的一个人竟然爱看这种无厘头搞笑剧,本身就很反差。
果然人是矛盾的。江沐在心里默念了一句,为了不扫兴,他还是陪谢镧一起看了。
外婆没守在电视机前,说家里天天放这个她都腻了。
江沐不腻,因为他几乎没怎么看进脑子里,每次看个十几分钟就出神,接着自然而然地睡着了。他很好奇谢镧是怎么看这么多遍不腻的,一有空就拉着江沐一块看。
不过反正他晚上也没事干,陪着就陪着啦。
配着闹腾的电视声音,江沐不出意料地又睡着了。
谢镧一看江沐睡着了,就把电视机声音调小,他其实也不爱看这鬼畜剧情,只是一心秉持着别人传授给他的理念:看搞笑剧情能给人带来快乐。
按照他观察别人得到的一系列关于如何获得快乐的规则,非常严谨地养着江沐。
然而江沐的却并不是如他所想的那般,因为从电视剧里获取了快乐的情绪心满意足地睡着,他只是因为太无聊才睡着的。
不过江沐的失眠确实改善不少,只能说是殊途同归了。
谢镧给他盖上了厚厚的毯子,拿起角落里的农业书,心满意足地看起来。
等人睡熟了再叫醒去房里睡,迷迷糊糊地更容易再次睡着。
谢镧其实也想钻到江沐被窝里睡,只是怕人又被他吓跑了,所以他只能老老实实地保持距离,继续兄友弟恭。
反正只要他还在身边就好。
第二天江沐就回学校办理离职了,人事并没有多做挽留,毕竟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老师。
他也没有什么工作好交接的,快期末考了,本来也没有什么工作安排。
交完离职申请,他感到一阵轻松。快出校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楼顶上的校徽,他还记得当时刚来这的那一阵,因为合同是一学期一学期签的,他还害怕哪一天学校会丢了他这个拖累,他又无处可去。
却不想最后是他自己要走的。
其实来这里工作,一方面是生存需要,另一方面也是带着几分自毁心理的。
人生早已无望,既然无论如何挣扎都深陷泥潭,我索性不动了,看它还能烂到何种境界。
之前江眠晟给他请的心理咨询师有试探性地问他,既然都混得这么惨了,为什么就不肯回家接受父母的安排呢?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吧?
他听到的时候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也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应该没有谁像他一样骨头那么硬,还喜欢自虐吧?
好像身体里住进了一只妖怪,一直在逼迫他做这些选择。
可是现在,迷雾渐渐散开,他看清了。
哪怕是这样烂这样差的工作,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依旧控制着自己的生活,这让他感到心安,他是自由的。
可…他真的是自由的吗?
病情的一步步加重,如影随形的焦虑和无法抑制的失眠,迫于无奈只能不断向下寻找工作,这些哪一个是真正出自他的本心?
他的生活早就失控了,就如同一辆失控的火车撞向铜壁,连着后面,一节一节,无可阻拦。
从那次争吵开始,他越是想要获得自由,越是想要证明生活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就越靠近失控的边缘。
期待一次次落空,意外一次次横生,他对生活掌控权的欲望慢慢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
多次的失败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败了,他痛苦他摆烂,但是堕落只会带来失去,不断的失去,于是陷入一个死循环,最后他只能靠着得到流于表面的掌控权——一份不如意但是他选择的工作,来聊以慰藉。
他想明白了,却没有像恍然醒悟后捶胸顿足那样悔恨,也并不后悔自己一次次拒绝父亲为他铺好的石阶。
当初的他或许想法幼稚不成熟,但他是个勇士,他英勇地踏上了一条需要他跌跌撞撞、摸索前行的道路。
而现在的他是真正地自由了。
他把目光转向校门,接下来的路,他知道怎么走了。
“江老师!”身后传来一个女孩的叫声。
江沐诧异地回头,是许久未曾见过的雪霏。
雪霏一路小跑着过来,停步时还在喘气,“我听说你要离职了。”
江沐笑道:“消息这么灵通?这就传到你们那里去了。”
雪霏道:“我是去办公室问题的路上…偷听到的。”
江沐望向天边,嘴角溢出一丝微笑,“嗯,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雪霏点点头,她道:“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一帆风顺。”
江沐诚心道:“谢谢你。”
他想起一件事,在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张便签纸,写上一串数字,递给雪霏。
“这是?”
“我说的话还算数,如果你到时候还想学画画,可以来找我。”
雪霏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她饱含热泪,道:“谢谢你。”
“不用客气。”江沐道。
“不,不是说这个。”雪霏的语气很激动,声音也跟着大起来,旁边的人向她投来探究的目光,她也毫不在乎,“我是说,谢谢你能重新站起来。让我看到前行的希望,如果像你这样有才华的人只能在这个山沟沟里浪费余生,我会觉得这条路实在没有走的必要。”
江沐笑着摇头,“你见过的人太少了。”
“未来路可期,你慢慢走,不着急。我先走啦。”江沐笑着转身,朝后面潇洒地挥了挥手。
“你是我永远的偶像!”雪霏在身后大声喊道。
第74章 怅然
谢镧买了几盆半人高的茶花摆在露台的四角,他听说如此浓烈艳丽的颜色给人的视觉冲击,会让人心情更好。
茶花素有“断头花”之称,开得时候如此绚烂,凋谢了也让人也如此省心,一整朵掉落,地板上也没有太多的花瓣和烂叶需要清扫。
这是江沐去工作的第五天,谢镧掐着点,把三楼露台整个清扫了一下。
其实也没有很多需要他操劳的地方,最近不下雨,拿着扫把捅两下就差不多了。
地板震了三震,露台后的门被人重重又缓慢地拉开,木门被迫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拖沓声。
这门得换了,谢镧在心里说。
外婆拄着拐棍上来了,她因为腿脚不好使一向只在楼下活动,很少上楼,这时候拄着拐棍也要上来,不知是有什么急事。
谢镧脱下厚重的园艺手套,想上去迎。
外婆却摆摆手,也不动了,就靠着那扇很难拉开的木门说话:“明天去一趟城里。”
明天也刚好是接江沐回来的日子,挺凑巧的,他点点头,说行,是什么事。
外婆却没声了,只把拐杖又挪近了些,双手交叠地放在拐杖上,不再靠着身后的门,而是将重心放在交叠的双手。
肢体动作由放松变为紧绷,谢镧这段时间攻读心理类书籍,对这方面异常敏感,刚想出声问她怎么了,就听见外婆说:“请你隔壁村的王姨吃顿饭。”
谢镧不禁皱眉,“她是谁,我为什么要请她吃饭?”
“你小学有个女同学叫芬芬的,不记得啦?”
谢镧道:“不记得。”
外婆:“……”
“我欠她妈妈——也就是你这个王姨一个人情,你替我还了。”
谢镧奇怪,“那我直接把你带去一起吃饭不就好了吗?”
外婆摆手道:“我晕车,不去不去。”
谢镧想了想道:“行吧,那是什么人情。”
外婆凭借自己丰富的看剧经验现编了一段。
她一边说一边撩着眼皮打量谢镧,也不知他信了没信,一点反应也没有。
谢镧抬眼看她,正对上老太太探究的眼神,她吓得一激灵以为自己被看穿了,却不料谢镧说:
“明天刚好去接江沐,带上他一块去。”
暗暗松一口气的同时心又被揪了起来。
她说:“这不礼貌,客不带客。”
“可是我请她吃。”
外婆硬着头皮说:“她先约我们的嘛,你到时候抢着买单就好了。”
“可你说我们要还人情,所以请她吃饭,为什么会是她先约?”
“她约我们叙旧嘛,城里买了新房子好多年没见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还人情。”
谢镧道:“我不认识她,没什么好叙旧的。”
“你就代表我去,随便说两句买单就成。”
谢镧妥协道:“好吧。”他拿起扫把和园具,“下去吧。”
外婆拖着脚步走进来,坐在藤椅上,“你先下去,我待会儿。”
迎着谢镧疑问的目光,她又补充了一句,“你走吧,我一个人下得去。”
谢镧这才说:“有事叫我。”下楼去了。
等到脚步声渐渐走远,外婆才掏出里兜的老年机,她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一行一行在通讯录里检索着江沐的名字。
晚训刚结束,江沐回到宿舍一脱完鞋就把自己往床上砸。徐霞说得果然没错,新来的包揽一切杂活,累得他腰酸背痛。
裤兜里的手机贴着他的大腿发出一阵震动,他不情不愿地挪着手臂,抱怨道:“谁啊?”,一掏出来却发现是个陌生号码。
江沐没有存号码的习惯,这个点了应该也没有什么倒霉工作找上门,躺得骨头都懒了,他不愿动,就催眠自己是骚扰电话。
刚挂断又锲而不舍地响起来,他只好接了。
“喂。”外婆的声音从听筒里透出来。
江沐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喂,外婆啊。”
“小沐啊,外婆跟你说个事,你明天不是要回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