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烟火 第28章

作者:楹拾 标签: 年下 近代现代

江沐把门带上了,问她:“怎么了?”

雪霏咽了咽口水,一出口就是哭腔:“江老师,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没缘由地,他想起来了一张无措的脸庞,他的记忆穿越浮沉的记忆海洋,来到了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脸上,他换下了往日淡然的表情,用焦急和迷茫无声地询问自己,他该怎么办,怎么才能让别人相信自己。

他闭上了眼,心里苦笑,怎么一个个的都拿自己当人生导师,明明他连自己的日子也过不明白。

女孩好像已经找不到人可以倾诉了,不管江沐什么反应,她都要把自己的心里的话讲出来。

她吸了一下鼻子,声音总算稳住不颤了,“老师,我真的不是读书的料,从小到大,多少补习班我都上不进去,我庸庸碌碌地过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有一样可以拿得出手的过人之处……”

“我不甘心啊,我真的不甘心……”她漂亮的大眼睛适时滚下两滴豆大的泪滴,目光灼灼,恳求眼前这个她钦佩的老师能够给她支持。

可江沐只能拍拍她的肩膀,给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眼泪一落下她便憋不住了,哭得梨花带雨,“你和我兴趣班里遇到的老师都不一样,你有真才实学,你是我的偶像,你的实力,不该被埋没在这样的乡镇中学里。”

江沐一时心塞得无法言语,他何尝又不是不甘心呢,只是一次次失败早就把他的赤子之心给浇灭了。

他叹了口气道:“你想学习画画,和你现阶段努力学习,参加中考考上一个好高中,并不矛盾。越好的高中,就能给你提供更好的环境和教育资源。”

她哽咽着,“可是我的爸爸妈妈……”

叩叩叩,休息室外有人在敲门。

江沐在桌子上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雪霏转了过头调整情绪。

江沐开了门,来人却是谢镧。

还真是一想曹操,曹操就到。

他没什么表情地道:“那边的老师说你应该在这里。”只是扶着门框的手指有点不自然地用力。

第35章 理想和爱人

江沐呆呆地站着,表情很惊讶,“你怎么来了?”

谢镧垂眸,手指在门框上摩挲着:“顺路过来,给你送点东西。”

江沐不知道说些什么了,他们二人在门口沉默对峙,屋内的女孩发出一声轻轻的呜咽。

她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朝谢镧看去:“是那天救我的大哥哥吗?”

江沐越过他,朝屋外看了一眼,现在是上课时间,外面没什么人,他叹了一口气:“你先进来吧。”

雪霏红肿着眼睛,双手捂住嘴,虔诚地说:“那天真的很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活不了了,一直没能好好跟你道声谢。”

谢镧这时候端着一派良好的风度,即使雪霏脸上还存着哭泣的痕迹,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自然或者探究的神色,他点点头,承受了这份有着生命之重的感谢。

雪霏没有什么说的了,她本来就绝望地看到了生活的尽头,一心只扑在自己已然夭折的梦想,没有多余的情感对谁——哪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谢镧等了半晌不再见她说话,就转头对着江沐说:“那你们先聊,我出去等你。”

谢镧的忽视是刻意保护,不去惊动她的故作淡定,但是女孩却会错了意,她跳湖的消息不胫而走,教室里迎接她的是满屋子的打量和一片寂静,教室里小声讨论的各种各样的猜测让她头皮发麻,也是已经憋到了情绪的极点,无需点燃就能自己炸开。

只见她的目光缓慢而又锐利地移到谢镧身上,讽刺地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出息,屁大点事情就活不下去了。”

谢镧诧异地回头。

还未等他多作反应,江沐就先替他解释了:“雪霏,你误会他了,他只是怕提起来,你会更难受,也怕戳中你不想说出口的心事。”

又是一滴泪下来了,她下意识道歉:“对不起,是我太敏感。”

江沐苦口婆心地劝她:“没有人笑话你,就算有,那也是凭着他们对你浅薄的认知揣摩出的愚钝得不能再愚蠢的观点,那不是真的,又何必在乎呢?”

谢镧这时候出声了:“抱歉,我以为格外的关注会让你更难受,谁都有过得不如意的时候,我以为你并不想让我问起。”

雪霏这时候又恢复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她说:“你也有不如意的时候吗?我都听我爸念叨好几回了,他说你年纪轻轻,事业有为,说这才是我该成为的人。”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而不是成为一个穷酸的艺术家,指望哪天蹦出个伯乐欣赏你的才气……”

江沐被戳到了,却无力反驳。

谢镧很绅士地递过了几张纸巾,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创业需要承担的风险很大,我也失败过,没人给我兜底,因为我出身草根家庭,本来失败了一次就该老老实实做打工仔,但是——”

“我欠了很多钱。”他无奈地耸耸肩,“要想还上,我不知道得打多少年工才可以,所以干脆死马当活马医,再试一次。”

江沐注视着他,认真地像是要透过这些话还有轻松的眼神窥见他缺席的那几年。

“所以,做艺术家和创业者,同样都要面临颗粒无收的风险。”他很淡地笑了笑:“所以,又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呢,成为成功者,无论哪一行,都是极为少见且困难的事。”

他抬起头,整个人像在发光,“仰望星空的人,从来都很伟大。”

江沐内心感慨,有些话,果然还得成功者来说,这种话要是让他这样一个半途放弃的人来说,那是毫无说服力并且有些可笑的。

雪霏像是被他安慰到了,没有再哭,只是有点愣怔地问:“你不会嘲笑我的理想太幼稚吗?一个农村姑娘,天天想着做什么艺术家……”

谢镧低下头,看了她一眼:“你别忘了,我也只是个农村的毛头小子。”

人一旦有了梦想,就会插上高飞的翅膀,再也无法安于原地。

小姑娘认认真真道了谢,“我会再和我父母好好聊聊的。”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辉,江沐很熟悉,因为曾经的他也是这样的。

但愿他们这不是在害人。

等到小女孩离开,谢镧还是没有走,他站在原地,没什么动静。

江沐忍不住开口:“你给我带什么来了?”

他才像刚刚被解冻一样,迈着略显僵硬的步子,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本装订好的小册子,还有一些穿孔订在一起的稿件。

上面的笔触江沐无比熟悉,却又说不出的陌生。

那是十几岁时意气风发的江沐创作的画稿,那些他曾经抛弃的,成了针对他的致命一击。

可以看出谢镧保管的很好,没有褪色,也没有泛黄,江沐的手伸出去,却不敢实实在在地触碰,眼里满是对过去时光的怀念与眷恋。

江沐感觉自己好像进了时光机,短暂地回到了没有烦恼的过去。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花树下,招着手,正对他笑。

江沐将这些收入怀中,紧紧地抱住,温声道:“谢谢你,这是最好的礼物了。”

面对别人时泰然自若,甚至刚刚还发表了一篇振聋发聩的演讲的谢镧,此时却罕见的木讷起来,他憋了半天,最后只来了句干巴巴的:“不客气。”

“你吃了午饭吗?没吃的话我请你吧。”总不好让人家大老远跑过来,自己却什么表示也没有。

谢镧摇摇头。

江沐的手艺一般般,这次就直接带人去了家味道不错的苍蝇馆子。町花镇的人嗜辣,苍蝇馆迎合本地人的口味,加辣椒都是以几把做单位。

江沐来了快一年也没能适应,被辣得直吧嗒嘴,喝水更是停不下来。他抽了张纸擤鼻涕,谢镧对着在一旁擦桌子的阿姨招了招手。

他又上了两盘清淡的菜,江沐有些奇怪,还没怎么在这边见过不爱吃辣的本地人。

谢镧抬头,对上江沐略带探究的目光,很轻地笑了一下:“太辣了。”

他面不改色,不流鼻涕,不用喝水,反观江沐自己,辣得脸都红了,嘴辣的都合不上。果然面瘫永远是面瘫啊,这都能忍,江沐内心谤腹道。

吃完饭后谢镧主动说:“我们去散步吧,消消食。”

江沐不好拒绝,点了点头。

路过一家副食店,谢镧停了下来,转头对江沐说:“稍等。”转身进了店里,过了会儿拎出两瓶椰奶出来。

“解辣的。”他把一瓶递给江沐,自己揭开另一瓶的瓶盖,小口嘬了一下。

江沐直接仰头喝下一大口,冰凉清甜的椰汁划过口腔,那股麻麻辣辣的痛感果然有所缓解。

两个大男人压马路,江沐多少有点别扭,他也怕谢镧问起自己不堪回首的那几年,所以干脆主动出击,询问起他来。

谢镧在这一事上却没有投掷太多热情,只是简单地说了下:“刚毕业那年和学长一块儿创业,做外包团队,替别人种东西,经验不足,亏了很多钱,老老实实拿工资不知道要还多少年。”他淡淡地说道:“我不喜欢欠债,反正都是死路了,索性鱼死网破,再试一次。”

这些都是他说过的内容,江沐认真又专注地看着他:“那你现在呢,在做什么?”

谢镧很干脆地说:“老本行,包田种东西。”他的表情很沉静,隐隐透着一股轻松,“不过这次不是帮别人种,是我们自己种。”

江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改天带你去看看?”话语末尾谢镧的音调略略上扬,由一句陈述改为了一句不确定的询问。

江沐抬起眼皮,谢镧那种含着满满期待又略带一丝紧张的眼神撞进他的眼底。他不知道要不要拒绝。

许久等不到答复,谢镧的眼眸慢慢垂下去,江沐好像看到了一只小狗慢慢垂下摇得欢快的尾巴,垂头丧气地走了。

他突然道:“好。”话说出口,连自己都怔愣了一下,后悔的情绪几乎是立刻涌了上来。

谢镧眨眨眼,抓住时机,语气既不缓慢也不急躁地道:“明天周末,你有空吗?我接你去看看。”

再拒绝已经来不及了,江沐只好答应下来。

第36章

翌日一早,谢镧就在江沐楼下等着了。

现在的江沐是个能量很低的人,跟他说出去玩,他脑子里不会浮现美景趣事,不会有好奇期待,只有无尽的疲累,和对即将面临的社交的惶恐。

他半宿睡不着,坐在床头听雨声,没有意识,发呆了很久很久,直到一声惊雷在天边炸开,闪电照亮了半个屋子,他才恍然发觉,自己走神了。

胸腔里的心脏剧烈震动着,肋骨被震得生疼,他安慰自己是被雷声吓的,但事实上他又无比清楚,他是在为了即将到来的明天而焦虑内耗。

江沐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慢下了扶梯,一出单元门就看见有辆车在楼下停着,谢镧就一动不动地站在车前。

江沐加快步伐,强扯出一个笑容,“怎么来这么早?”

谢镧帮他拉开了车门,“起早了,在家里没什么事。”转头去了驾驶座,拉安全带的时候往江沐那边一瞥,就看见江沐耷拉着眼皮,像一朵蔫了的花。

他轻轻皱了下眉毛,“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江沐的脑袋因为休息不够有点停转了,此时处于待机状态,偏头“嗯?”了一声,然后反应过来道:“哦,想到今天兴奋睡不着觉。”因为今天的事情睡不着觉是真的,但却不是兴奋。

谢镧启动了汽车,看着前面说:“那你在车上先睡一会儿。”

闻言,江沐低低地笑了一下,揉着眼睛懒散地道:“这里离那儿才多远呐,能睡几分钟?”

谢镧在开车的空隙里短促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很短的一下,然后说:“那我开慢点。”

淡淡栀子香味的车载香水牢牢裹住了江沐,这个味道和他卧室里的很像,他慢慢放松下来,也可能是真的困到极点了,竟然真的窝在副驾座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他神经都松懈了下来,醒来一时分不清状况。他睁开眼,看见的却不是自己的白白天花板,伸懒腰的手也没能抻开,因为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壳子。

他才清醒,想起自己在车里打盹。偏头一看,谢镧坐在边上,低头看着手机,脸上是处理公务的严肃与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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