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烟火 第26章

作者:楹拾 标签: 年下 近代现代

“呕,咳咳,呕……”他再无法忍受胃里的翻江倒海,伸出手指扣了扣喉咙,终于吐了出来。

他吐了很久很久,好像要把胃里的东西都清空,就连已经消化的糜状物也一齐吐了出来。他拖了力,靠着墙边望着顶上的排风扇发呆。

他想起来几年前,香蕉还在的时候。那会儿他刚和家里闹掰,几乎已经失去了与外界联系的欲望,整天呆在家里上上网,打打游戏,门也不太愿意出。

因为遛狗的时间缩短了很多,香蕉很不乐意,叼着狗绳来找他。

他当时在做什么呢?

看着他爸发来的快递单号发愣,他在家里放的所有东西都被打包寄过来了,那个家不再属于他。

反正也是相看两厌,为什么还心怀期待。他转手把爸爸、妈妈还有那个他们引以为傲堂弟给删了个干净。

他的手无力地垂落,香蕉拿嘴筒子蹭,尾巴还在那摇啊摇。

江沐敷衍地摸了摸他,“乖,晚上再带你出去。”

他转身,遮住眼睛,睡了过去。

等到醒来的时候,已是日渐黄昏,静得没有一丝动静的房间让他产生了被世界抛弃的感觉。事实上,日夜颠倒,不分朝夕,他的生活里早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就像个傀儡一样留存世间。

他打开桌上的一瓶矿泉水,润了润喉咙,叫了一声“香蕉”,或许这是世上唯一一个需要他的东西了。

没有回应,江沐以为它是在狗窝里熟睡了,可是去狗窝一看,空无一物。

他这才慌了神,走到玄关时发现,门竟然漏了个缝出来。原来是上午买完菜回来的时候,因为连日的熬夜他有些精神恍惚,门没关好,从门框处弹了出来,他却没发现。

前几天他就发现这锁变得很难锁上,想着过两天叫师傅来修,没想到这一拖就出了事。

他急得鞋子也没换就出去了,找保安调监控,果然看到香蕉一条狗鬼鬼祟祟从门缝里溜了出去。

他住的是一个刚建成不久的新小区,监控的覆盖面不大,很快就找不到那只淡黄色的狗的身影了。

江沐给香蕉戴了个铜链子,里面有个很简略的定位器,但是隔远了就很难感应到,他想着香蕉最多在小区里走走,可是没想到香蕉已经脱离了可感应的范围。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报了警。

白天在周边发寻狗启示,晚上举着手电奔波在各个草丛,仍是没有任何结果。

直到一周后,警察给他打来了电话。

“我们在城郊那块儿抓了个狗贩子的窝点,说不定你的爱犬在里面。”

江沐双目赤红,这是这些天来的第一条线索,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车赶去那里。

愧疚和自责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他千疮百孔的心,他压力大得快不能负荷,双手死死地绞着,怕希望落空。

等到了地方,他却希望自己这趟可以无功而返。

警察说的委婉了,这不是狗贩子,而是狗肉贩子。

环境很脏很差,到处散落着血水和毛发,每一个又矮又小的黑色铁笼子里都关着好几只小狗,它们被挤得几乎无法动弹。

他帮着志愿者一起清点和拍照,他看到了很多只拉布拉多,但是没有一只是他的香蕉。

等到清点完活着的狗狗,已经是大半夜了。他举着手电,不知何去何从。他不能再失去了,这已经是他最后拥有的东西。

他不想离开,怕这里还有遗漏的小狗,就呆在那里看警察处理剩下的残肢碎肉。

跟他对接的小警察劝他:“你快回去吧,后面的场景可能有点血腥。”

他回去也没事情干,这据点这么大,万一香蕉机灵躲起来了呢。

他摇摇头,留下来继续帮忙。

他们把狗毛,碎肉搬到了集装箱上,就在最后一队人搬走的时候,“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江沐以为是谁的东西不小心掉了下来,边喊着“有东西掉了”边走过去捡。

等他蹲下身子打算捡起的时候,他愣住了。

那是一块铜牌。

手电筒的灯光照出它斑驳的摩擦痕迹,上面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上面刻着两个字:香蕉。

身上的气血上涌,他手脚发软,摔在了地上。

然后,发了疯地冲向那堆正在被搬运的残肢碎肉。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记不清了,只记得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一想到这个,他又控制不住地呕吐了起来,但他没有东西可以吐了,只能对着那个黑漆漆的洞口干呕。

痛苦的记忆将他拉回失控的边沿,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混乱的一天,空气中好像还散发着那股可怖的味道。

啪啪!厕所隔间被人大力地拍着。

门外传来谢镧焦急的声音:“你在里面吗?”

记忆里那股血腥味好像消散了,消毒水和劣质香薰的味道重新占据他的鼻腔。

第32章 照顾

江沐失神的眼睛逐渐回焦,他撑起自己瘫软的身体,拨开了隔间的锁。

谢镧还维持着拍门的姿势,看到半瘫在地板上的江沐时,手僵在半空中,似乎是愣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把他扶起来。

江沐头痛欲裂,神情恍惚,没挣扎,乖顺地任他半提半抱起自己。

谢镧又把他的手搁在自己的肩膀上,扶着他出了厕所。

谢镧问他:“还有东西在包厢吗?”

他摇了摇头,谢镧就略微点了点头,带着他出了饭店。

一路上,他像是失去了骨架的支撑,几乎是半挂在了谢镧身上。街上不乏时时探索的目光看着他们,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在意。

很快就到了家,谢镧无比自然地把手伸进了江沐外套的口袋里,拿出钥匙,转开了门锁。然后把挂在身上神志不清的人轻轻地放在沙发上。

江沐的衣服已经脏得不能看了,身上还有厕所里带出来的腥臭味。谢镧知道他现在不太正常,因为回来那一路上,江沐身上的肌肉都在微微地颤抖。

江沐爱干净,他是知道的。所以他先去到了浴室里,把水调到刚刚正好的温度,又来到沙发前,单膝下跪和江沐对上眼。

谢镧有点担心地看着他:“你可以吗?”

江沐恍若未闻,身上依旧克制不住地发抖。

谢镧没法,只得把他身上那件皱巴巴脏兮兮的外套给脱了,又去卫生间里找了块干毛巾,用温水浸没,拧干,给他擦了擦脸和手。

做完这些,他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呆呆愣愣杵在江沐面前,看江沐兀自扣着指甲盖。

空气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谢镧的腿都要站麻了,江沐才开口道:“香蕉。”声音很小很小,好像只是不小心说出口的一句呢喃。

谢镧马上蹲到了江沐面前,问他:“你说什么?”

江沐依旧是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在床头柜。”

谢镧便转身去了卧室,里面干净整洁,还有股淡淡栀子的香气,阳光落在床头柜上,画出一块金黄的圆圈。

他伸手拉开了床头柜。

第一层有一些画稿和散装的小袋颜料,他看了一眼就关上。

第二层空空荡荡,只有中间放着一块小小的铜牌。

他拿了出来,和记忆里的那块重合,是香蕉身上一直带着的那块,只是现在的这块早已不复往日的光泽,还多了许多处磨损。

他拿去了客厅,把铜牌递到江沐眼前。安安静静的江沐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块铜牌,他的手指用力地在香蕉那两个篆刻的字体上摩挲着,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哭嚎着:“香蕉。香蕉。”可是那只摇着尾巴出来接人的奶黄色小狗,再也不会出现了。

已经过去了两年,疼痛却不因时间流逝而变淡。

谢镧慌了神,想起自己小时候哭闹的时候,外婆就把他拉到怀里哄。也是病急乱投医,他一屁股在江沐旁边坐下,把江沐上半身捞进自己怀里,模仿着记忆里的声音,给江沐唱起了童谣。

“哦里贝,宝宝不哭啦~”他那时还太小,现在只能回忆起一点点片段,所以只记得这一句歌词,等稍大了些,外婆怕把男孩子养娇气,就再没唱歌哄过他。

他翻来覆去地把这句歌词唱了一遍又一遍,手还放在江沐的背上,轻轻地点拍着。

江沐平常把情绪放得太好,再难过再伤心也是沉默着,这一会情绪失控,更像是要把前二十几年所有憋住委屈痛苦全都发泄出来。

哭到后面,他有心无力,哭声渐停,只剩喉咙底发出的丝丝呜咽声。

谢镧怕他流太多眼泪会脱水,起身想去厨房里烧点温水,江沐却一把拽住了他。

他抓住自己的小臂,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谢镧愣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我去给你拿点水。”

江沐哭肿的双眼眨动着,睫毛扑朔,一转眼又有一滴泪落下,他哭得迷迷糊糊地,意识不清,只想牢牢抓住这根水中浮木。

谢镧想了会儿,觉得这样还是不行,于是又说:“我很快回来。”

江沐这才放了行。

厨房有个烧水壶,他打开了一瓶矿泉水倒进去加热,水温合适的时候就找了个杯子装着,又往里面加了点食盐。

江沐哭得太久,身上还在一阵一阵地震颤,谢镧怕他拿不住杯子,就用杯口抵住他的嘴唇,缓慢地倾倒,喝完就用纸巾帮他拭去嘴唇旁边的水渍。

等江沐平静下来,天色已经很晚了,谢镧问他:“你要不要洗个澡。”

江沐大哭过一场,神志清醒了些,好歹是听得进人说话了。他缓缓抬头,声音就像风干的腊肉一样生涩:“要。”

谢镧记得前面去卧室里拿香蕉的时候,床上有套家居服,就去给他拿了过来,又帮他调好了水温,扶他进浴室。浴室里贴的是防滑瓷砖,应该是不会摔倒的,谢镧放下心来,对他说:“你小心一点,有什么事叫我。”

他把门轻轻关上,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听见浴室里传来花洒的声音才回到沙发上。

过了一会儿,江沐出来了,脚步虚浮,但好歹是不抖了。他径直回了卧室,直直地面朝床上躺下,可能是哭累了,不一会儿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谢镧把他给裹进了被子里,打算回家了,但到门口的时候却又转身看了看,不自觉皱起眉毛,暗道一声“算了”还是不太放心。拿出手机给外婆拨去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外婆提高音量的一声“喂”传来,卧室里发出一阵翻身的声音。他关上卧室的门,来到阳台上,轻声说了句“今晚不回家。”

外婆这两年的听力流失很严重,她又不肯换手机,拿着以前那个破旧的老年机,电话声音沙沙的,就像在挠她的耳朵一样痒,她没听清,又大声说了句“喂?”

谢镧稍微提了点音量:“我说我今晚不回家了。”

这回外婆听见了,她疑惑地问:“你不回来你住哪儿?”

“我住一个朋友家。”

外婆忍不住唠叨:“明天大降温,你就穿那点衣服不冷死你。”

“我可以跟他借,先挂了。”房间里又重回一阵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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