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窝 一窝 第31章

　　电话挂断很久，江畅还在看女生后来发给他的那张照片，是阿姨选定的遗照。照片里的女人穿着夸张的服装，扛着比她人还高的道具，看着镜头笑得有些羞涩，又有些抱歉。这张照片是江畅抓拍的，是一开始的时候阿姨总是进入不了状态，摆不出合适的表情，笑着说自己都一把年纪了，不会这些，给江畅添麻烦了。

　　他靠在床上，问坐在床头的靖川：“你妈妈离开的时候你哭了吗？”

　　“没有。”靖川说，“可能从一开始知道她生病，我就接受了她会离开我，所以那一天真的到了，接受得也很快。”

　　江畅看他，从靖川说的这些话里听出来些什么，自己慢慢地想。每个人接受死亡教育的时机太看命运如何摆布，比如他，至今没有过任何亲近的人去世，他无法共情到哭泣的女生，也无法共情到靖川那么小的年纪失去母亲。

　　比如靖川，他早在懵懂不知爱和依赖的年纪就被迫接受了亲生母亲的离世，这让他在感情上甚至有些冷漠。这让他觉得人活一世，聚散常态，他注定要不断失去，他也确实可以失去。

　　这没办法讲谁是幸运谁是不幸，没办法分出好坏。

　　“可我还是相信总有人不会离开的。”江畅小声说，不知道说给谁听。他不是想说给靖川听，这无异于给一个成年人讲王子都会爱上灰姑娘的童话故事，他可能是想说过自己听，他也是成年人了，可他就是相信，就算不是每个王子都会爱上灰姑娘，可总有王子会的，哪怕全世界的王子，只有一个会爱上灰姑娘，那也是有的。

　　靖川低头，吻江畅的额头，又吻他的眼睛：“别难过。”

第41章

　　江畅这一晚睡得沉，可能是因为睡前得知阿姨去世的消息心情沉重，也可能是因为今天一天经历许多身体本就劳累。虽然睡得沉，但睡得不踏实，断断续续了做了一晚的噩梦。

　　梦里靖川当着他的面提分手，表情很是不耐烦，仿佛受够了他的小少爷做派，话也不太好听，都是江畅没听过的。说已经忍受他很久了，两个人脾气性格一切都截然不同，早就不喜欢他了，和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感受不到不快乐。

　　江畅想说话，生气又难过，说不出话来。

　　又梦见那个长得很漂亮的男生，钱耀辉。江畅其实没见过他，但是看过他的朋友圈，梦里的钱耀辉很生动，笑得人畜无害，搂着靖川的肩膀跟他炫耀，说靖川现在归他了。而靖川面部表情，不知道是故意气他还是真的爱上了钱耀辉。

　　一觉醒来十一点多，睁开眼睛好像还能看到钱耀辉的笑容似的。江畅眯着眼睛磨牙，第一时间摸手机，他记得钱耀辉的微信他还没删。当时其实江畅没在意这个人，也不知道他有多大的背景，随口敷衍过去就罢了。

　　钱耀辉的朋友圈他还是能点进去，也没设置权限，从头到尾的朋友圈都能看。昨天他哥和靖川打架的时候钱少爷正在日本抽盲盒呢，照片里的人笑得可爱又文质彬彬，江畅完全没办法把这张脸和靖川在警局说的那些事联合到一起。

　　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江畅幻想了好几天的补觉计划终于实现了，生完梦里的气又看了一眼时间，吓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今天的单主鸽了，所以他才取消闹钟的。

　　寒假的单子被鸽的频率比暑假高多了，毕竟中间穿插着过年，年前年后总是容易有很多突如其来又推不掉的行程。十一点了，没收到靖川一条消息，家里没有一点动静，他猜靖川可能不在家，这人拖着残废的右手跑哪里去了。

　　江：在哪呢！

　　等了五分钟靖川都没回复，江畅磨磨蹭蹭起床，开了门先往斜对面的房间跑，拍了两下门，没反应。又冲楼下喊：“有人在吗！”还是没人理。

　　工作日的中午阿姨是不来的，唐思云不在家，江畅基本也不在家，所以工作日阿姨只有早上和晚上过来。现在多了靖川和靖宏图基本上也没变化，靖宏图更忙，一个周七天都在拳馆。

　　靠，睡到中午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渣男，梦里那么对他，早上起来竟然还不见人影！江畅莫名其妙生起气来，刷牙的力道都变重了，刚想给靖川打电话就听见楼下有开门的声音。他把牙刷从嘴里拿出来，对着镜子喊：“狗贼！亲完了就跑，你还敢说你不是渣男！”

　　半天没人理他，江畅心里“咚”一下，暗道“完蛋”，他连嘴里一嘴的泡沫都没来得及漱干净，跑着就去了楼梯口，探头往下一看，对上他亲妈唐思云疑惑的目光。

　　唐思云看江畅，问：“你跟谁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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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畅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急中生智：“没，我看电视剧呢，男主角亲完了就跑了，女主都不知道昨晚亲过。”

　　唐思云皱眉：“什么电视剧？”

　　江畅敷衍：“不知道，上厕所的时候随便点开的，没看名字。哎，你怎么回来了？”

　　唐思云成功被转移了话题：“回来拿个文件，早上忘记带了，你刚起来？”

　　江畅回去漱了口，下楼的时候唐思云已经给江畅留的早饭放进了微波炉里。江畅打了个哈欠：“刚起来，靖川呢？”

　　“早出门了，谁像你一样睡到现在才起。”唐思云给自己冲了杯桑葚水，站在饮水机旁边说。

　　“他那手都那样了，出门干什么去？”

　　“那我怎么知道。”

　　江畅吃完了早饭还心有余悸，给靖川发消息吐槽，差点出大事，要不是他聪明今天非要当场出柜。靖川还是没回消息，江畅等了一会儿心里放心不下，总担心姓钱的或者Mateo又找靖川的麻烦。

　　他心里拿不准这事是不是结束了，靖川的胳膊也被他们打骨折了，按理来说钱耀宗想在靖川身上找回来的面子也找回来了，昨天江建生出面谈和，应该没什么事了。

　　唐思云拿了文件就走了，留江畅一个人在家里，他没心思干别的事情，思来想去打算给靖川打个电话。电话还没拨出去，身后的门又被打开了，这次江畅不敢乱说话了，老老实实回头去看，看见靖川的独苗左手拎着一个大购物袋，站在门口。

　　“干嘛去了？”江畅问，“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怎么不回我！”

　　靖川把手上的袋子放下，拿手机看，看完了才说：“残疾人，就一只手，不太方便看。”

　　中午两个人一起下厨，其实靖川是想自己做饭的，有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忘记自己右手还吊着，人已经在商场了才想起来自己这样也不方便做饭。

　　江畅没下过厨，从小家里就有阿姨照顾生活，唐思云闲着没事干的时候也喜欢研究菜谱做饭做点心。他下了个教做菜的app，严格按照上面的步骤来，连唐思云做甜品用的电子秤都拿出来了，高考都没这么认真。

　　靖川在旁边看着，江畅骂人：“你要不还是出去吧，站着光知道笑我，光说得好听，你要做饭给我吃，买回来还不是我自己做！”

　　江畅说了这么一句话，转眼就忘记刚刚背下来的调料配方，自言自语嘟囔着“三勺生抽，一勺老抽，什么来着”，又去看菜谱。他都来来回回看了三遍了，靖川都背下来了，出声提醒：“三勺生抽，一勺老抽，半勺番茄酱，一勺糖，一勺醋，半勺盐，半勺淀粉，半碗水。”

　　“今天Mateo没再联系你吧？”江畅打开糖罐子，问。

　　“没有，估计没心思了，都闹到派出所了。”靖川说。

　　“多少水？”江畅问。

　　“其实无所谓，半碗。多点少点都行，无非是收汁的时间长短。”靖川回答。

　　“番茄酱呢？”

　　“多加点，你喜欢吃酸，两勺。”

　　“按菜谱来，菜谱说多少？”

　　“听我的，两勺。”

　　江畅打开菜谱，看了一眼只需要半勺，转头瞪了靖川一眼：“你别捣乱。”

　　加完了番茄酱，江畅接回刚刚的话：“那就好，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钱耀辉应该也没什么心思了。”他终于把一碗调料调好了，又说，“你这张脸吧，确实长得很让人有征服欲，总是招惹这种人。”

　　靖川笑笑：“你也有吗？”

　　江畅抬头：“不知道，毕竟当初是你追的我，对吧？我都还没回过神来呢，你就已经被我征服了。”

　　江畅第一次下厨，做的还是特别有难度的糖醋里脊，虽然里脊是靖川炸的，收汁也是靖川收的。但江畅还是跑上楼把他金贵得要死的徕卡拿了下来，对着拍了一张，又拿数码相机，“咔咔”一顿拍，最后再用手机，拍完了发朋友圈。

　　“江大厨今日出勤。”

　　他这套流程走了十几分钟，菜都温了，靖川也不催，撑着下巴坐在对面等，跟江畅说话：“明天同学聚会，你去吗？”

　　江畅没看他，专心拍照：“你们同学聚会我去干嘛？”

　　“都认识你，谁不认识你？”

　　江畅“哼”一声：“那当然了，畅哥还是有点魅力在的。”

　　“去吗？”

　　江畅终于转了视线，从糖醋里脊移到靖川身上，说：“那也不合适，就算认识我，你们同学聚会，我又不是你们班的人。”

　　“班长说有家属的带上家属。”靖川说。

　　江畅听着这话有点不对劲，顿了半天才想起来：“不是，你不就是你们班班长吗？”

　　靖川看着他：“嗯，我说的，想带你去，你去吗？”

　　靖川和罗燕来一个班，江畅还真认识几个他们班上的人。

　　读高中谈恋爱的时候江畅总是去靖川班里找他，江畅本身相貌出众，认识他的人就多，久而久之大家在门口见到江畅都愿意跟他打个招呼，靖川班上还有几个人约过江畅的片子，江畅还给了人家友情价。

　　但两个人的关系应该没人知道，能看出来的也仅限罗燕来他们几个最亲密、天天在一起的朋友。

　　江畅朋友圈发完，放下手机，问：“要出柜啊？我现在对出柜这个词有点敏感，早上差点被迫出柜。”

　　“看你。”靖川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没什么变化，夹了一筷子糖醋里脊，他用左手夹菜，别扭得很，感觉历经万难才吃到一口肉，评价，“味道不错，江大厨。”

　　江畅的朋友圈正热闹，靖川往下滑，能看见不少共同好友的评论。

　　江畅人缘很好，靖川一直知道。

　　追江畅的人从来不少，这一点靖川也知道，只不过江畅有能力很好地化解对方被拒绝的尴尬，最后都变成好朋友。跟喜欢自己的人做朋友，这件事江畅很擅长，他对别人没心思，但别人不一定对他就没了心思。

　　靖川的占有欲以前被他控制得很好，好到最后他几乎以为他也没那么喜欢江畅了。但事实证明，一味的控制并不能带来好的结果。所以这次靖川打算面对，他想站在江畅旁边，让大家知道江畅是他男朋友，而不是弟弟，不是朋友，不是一个认识的人，而已。

第42章

　　晚上同学聚会，江畅从下午开始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选衣服。他本来是对自己的审美很有自信的，但挑完一套对着镜子看一会儿，突然就觉得不太满意，如此反复了几次，他给冰糖打了视频电话。

　　穿搭这块还是得冰糖来，冰糖是个小富婆，大学的时候一时兴起开了个穿搭视频号，还小火了一把。

　　冰糖正躺在沙发上敷面膜，整个脸都被绿色的泥糊住，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说话也不太利索：“哎，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啦？”

　　江畅直入主题：“快，今晚要见一群很重要的人，要穿得不刻意不正式但又让人眼前一亮，救救我。”

　　冰糖听了从沙发上坐直身子：“什么重要场合？”

　　“出柜。”

　　“怎么这么突然，和家里人吗？”

　　“不是，同学，靖川的同学。”

　　和靖川和好这件事江畅没和冰糖说过，冰糖听了之后一个劲儿笑，说：“哎呦，谁啊？你前男友，你不是不喜欢人家了吗。”

　　“姐，别笑我了，五点就走了，这都四点半了。”江畅把镜头转到自己的衣柜上，给冰糖扒拉着看。

　　“你穿什么都好看，紧张什么。”

　　“我也不知道，人生第一次出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除了和他谈过，也没和别人谈过，一直没把自己的性取向放在心上，突然要出柜有些不适应。”江畅说。

　　“那你既然不想，就别去了呗？”

　　江畅挑出来一件衣服：“没不想，其实挺想的。”

　　其实挺想的，一直都想。

　　以前偷偷牵靖川的手的时候想，看见靖川和别人在一起吃醋的时候也想，分手之后想，想和好的时候更想。

　　晚上下了点小雨。

　　冬天是不常下雨的，但凡下雨，气温本身就低，潮湿的空气带着冷气往骨头缝里钻，穿多少衣服都没有用。江畅穿得不多，担心自己穿多了显得臃肿，个位数的温度只穿了一件卫衣加羽绒服，腿上连秋裤都没穿。

　　开了空调的车里暖和，到了目的地后一开门，冷风很直接地灌进来，冻得江畅抱着胳膊一阵抖。车子停在ktv门口，炫彩夺目的灯光被雨水模糊得暧昧又摇晃。

　　他冻得缩成一团，靖川下车撑伞，看他：“穿了几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