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秽 污秽 第33章

作者:苏二两 标签: 近代现代

  “你……做什么?”

  眼镜又被稳稳戴了回来,傅春深的面貌再次清晰,昏暗的光线中,少年的面容显得格外冷峻,眼底隐约透着一丝赤红。

  “你觉得我做了什么?”傅春深不答反问。

  任宇拨开柳条,后退一步,同样答非所问:“这柳条真烦,总是刮来刮去的。”

  傅春深第二次离开后没再折返。

  自那天起,傅春深仿佛从任宇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假期中没有一通电话,开学后车棚里也再无人等候。那半个月的相处,仿佛只是一场浅梦,醒来便无迹可寻。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任宇以普班排名第一的成绩考入了尖刀班。

  他搬至顶楼,用上了满是香水味的厕所,也与傅春深开始频繁见面。不过,任宇的心思全在邱薇身上,傅春深则视他为空气,连眼风都不曾扫过。

  任宇对这种状况颇为满意,情敌之间,互不打扰,倒也清净。

  他偶尔也会与傅春深暗自较劲。两人相貌各有千秋,任宇成绩略逊一筹,但性格比傅春深强点,虽然也顶着傲气凌人的评价,但终归属于正常人的范畴,有好友知己,也参加社团活动,总的来说是个有烟火气的“活人”。

  就在任宇以为两人会一直相安无事时,傅春深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只安全,套放在了他的书桌上。

  套子是拆开的,圆柱状,顶端有凸起。

  “你忘在卫生间了。”傅春深的声音平淡无波,却让整个教室陡然陷入死寂。

  任宇的手指被圆规扎破,鲜血涌出来时才感到了疼痛。他从震惊中回神,急忙辩解:“不是我的。”

  “不是吗?”傅春深微微错愕,“我刚刚在卫生间看见你拿着它。”

  任宇脸色涨红,一时语塞。指腹上的血染红了课本,傅春深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创可贴,递了过去:“以后这种东西记得收好,别再弄丢了。”

  越说越离谱,任宇再次急声解释:“这……是我在卫生间捡的。”

  那个从不与人主动接触的傅春深,在众人的注视中慢条斯理地撕开创可贴,轻轻贴在任宇的指腹上,声音清晰得全班都能听见:“这东西脏,以后别捡别人用过的了。”

  交叠的抽气声从四面八方聚拢,教室内的所有人都为这句话屏住了呼吸,任宇更是面色铁青,好半晌才又找回声音:“捡的时候是完好的,我只是拆开看看。”

  将创可贴的胶带两边一捋、压实,傅春深直起脊背,阳光透过窗户,直照在他那张带着几分淡漠的脸上,一身风华令人瞩目。

  他的声音一如平常,淡淡应道:“嗯,知道了。”

  那日,任宇再无辩解的机会,圆柱形的橡胶体被他扫入垃圾桶,一抬眼,正对上心上人的目光,女孩的年纪尚轻,还没学会掩饰,脸上的厌恶鄙夷,直白得扎眼。

  至此,任宇心心念念的初恋无疾而终,轰轰烈烈的谣言却像野火一样,越烧越旺。

  “安全套是我的教具,那天我去卫生间,不小心掉在地上了。”事后,生理课老师出面解释,“任宇就是好奇,捡起来拆开看看,没什么大不了的。”

  却没有扭转事态,心上人对任宇依旧避之不及,女生见了任宇要么贴墙根儿,要么转方向,像鲜花见到了公猪,亦或天鹅瞧见了癞蛤蟆。

  ……..

  傅春深的手指在吧台上轻敲几下,将任宇从回忆中拉回。

  “你当年先追的我。”傅春深淡淡开口。

  “是,我追的你,我们谈了半个月恋爱。”任宇冷笑,眼中满是讽刺,“傅春深,谁家谈恋爱不牵手、不拥抱、不接吻?你每天送我到家门口,说声再见,这就叫恋爱?你他妈十年前就是在自己意淫!”

  傅春深没有反驳,只是垂眸凝视腕表,像是看着时间流逝的痕迹:“11月7日,德芙榛果巧克力;11月19日,《挪威的森林》精装版;12月6日......”他每报一个日期,任宇握着酒杯的指节就收紧一分,“最后那张拍立得,背面写着‘愿做你的圣诞礼物’。”

  吉他扫弦声陡然激烈,任宇猛地灌下半杯朗姆酒。灼烧感从喉头蔓至耳后,那些尘封的细节突然破土而出,他确实在每件礼物上标注日期,又签下“宇”字的落款。

  而此时傅春深提起这些,无非是在反驳,东西是你放的,人是你追的,他没有意淫。

  “当初我确实弄错了对象,可你为了报复,造我黄谣,让全校女生都避着我。傅春深,你这个人太险恶了。”

  “不是造谣,是事实。”

  “事实就是我已经把套子扔进了垃圾桶,你却把它翻出来,送到我面前!”

  傅春深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任宇,你还记得十年前的那个吻吗?”

  任宇的瞳孔骤然收缩,连傅春深摘掉他的眼镜都未阻止。

  “那次你……真的吻了我?”

  任宇的身旁,似乎又有柳枝悠悠荡起,仿若带着旧时的凛冽寒风,轻轻掠过他的唇上,触感冰冷又柔软。十年间他反复说服自己那不过是可笑的错觉,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是经年累月的自欺欺人。

  “嗯。”傅春深半垂着眼,目光落在任宇的唇上,“你还记得那种感觉吗?”

  等不来回语,他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自顾说着下面的话:“我也不记得了。”

  毫无预兆地欺身而上,傅春深将任宇紧紧箍进怀里,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仰头对视。没有丝毫的温柔与试探,下一秒,他的唇便压了上来:“任宇,你钓了我十年,该收网了。”

  

第45章

第45章

  任宇不对劲。

  硬币握进掌心,周若安倚在黑色真皮转椅里打量他的助理。

  “任助理,复述一下我三分钟前的最后一句话。”

  任宇推金丝镜框的动作顿了半拍,随即敛起神色,慢条斯理地说道:“四少刚刚说下周起设立三个透明实验室,向全员开放缺陷晶圆分析。市场部把客户投诉的芯片失效模式做成VR实景,让质量意识穿透每个工艺节点。”

  硬币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又被骨节分明的手掌擒住。周若安支着下巴轻笑:“任助理可以一心二用?”

  这笑懒散,并未藏刀。任宇绷直的脊背终于松了几分,他没有遮掩,坦荡地认下:“抱歉,刚刚有点走神。”

  硬币在桌面叩出钝响,周若安语含警告:“我刚刚接管晶硅,事务千头万绪,需要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投入工作。”

  他混迹市井,自有一套待人之术,懂得松紧得当,才能笼络人心,因而随后又挑着任宇爱听的提了一句:“你不是一直想把傅春深踩在脚下吗?现在达成所愿,感觉怎么样?”

  任宇的表情有些古怪,勉强跟着做出一个扬眉吐气的表情,嘴角却像被鱼线吊着般僵硬:“......还行。”

  周若安又问:“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吗?我觉得周哲不会弃了他,毕竟用得顺手了。”

  “他现在......”任宇的脸色更加奇怪,语流一断,没了下文。

  这表情?周若安一看便知藏着猫腻。他将任宇的茶杯往前推了推,催促道:“这也算敌方情报,你得和我分享分享。”

  任宇咽下那口晃动的茶汤,太阳穴突突跳着疼:“他现在正在日料店刷盘子。”

  周若安手中的硬币险些掉了,他将那片银光抓回来,急迫地八卦:“哥伦比亚大学的高材生,刷盘子?怎么回事?”

  “没钱,吃霸王餐,所以被留下打工抵债了。”

  周若安想了想傅春深的做派,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傅秘只是丢了一份工作,又不是丢了脑子,为什么要吃霸王餐?”

  “这几天......他总跟着我,我去吃饭,他也跟着进了饭店,他以为我会为他买单,可我只付了自己账,他的,没管。”任宇直白地陈述,“所以,他就被留下打工了。”

  周若安盯着茶汤里沉浮的观音须,想起傅春深上个月用汝窑杯泡明前龙井时,连茶叶梗都列队般齐整,那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允许自己陷进黏腻的洗碗池泡沫里?

  还是不对。

  “他一直跟着你?任宇,你们是这么亲近的关系?”

  任宇迅速否认:“要是亲近,傅春深现在就不用说日语、端盘子了。”

  周若安琢磨了一会儿,微微起身殷勤地为任宇添了茶水:“我的意思是,你若是能与傅春深多交流交流,不但可以探查周哲背地里的动作,也可以拉傅春深入伙,为我们所用。”

  “啊?”任宇有些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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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若安走进日料店时,傅春深用流利的日语说了“欢迎光临”。

  只是声音过于平铺直叙,四个字方方正正地砸过来,刮得耳道生疼。

  傅春深还是“傅秘”的时候,对周若安还会客气半句,虽然笑容欠奉,倒也算得上谦恭,哪像现在一张扑克脸,一副要吃便吃,不吃死去的表情。

  周若安要了独立包房,脱了鞋盘腿而坐。他对生冷的东西不感兴趣,热腾腾的点了一桌,向对面的空位一指:“傅秘别忙了,陪我坐坐。”

  傅春深点燃酒精块,架起了寿喜锅:“我的日薪一百五,坐坐的话加收五十服务费。”

  周若安无奈地抹了把脸:“说中文。”

  傅春深一抬眼:“给钱就坐。”

  “行行行。”周若安将语言化繁为简,“给,坐。”

  傅春深双腿交叉,随意地盘坐在蒲团上,拿起筷子:“能吃吗?”

  “你筷子都拿起来了,何必再问。”周若安摸了根烟,拿在手中揉搓,将傅春深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才问,“你和周哲又搞什么鬼?斗不过我,就想从我的助理阿团睡不醒身上下手?”

  傅春深剃去了鳗鱼的骨刺,将鲜嫩的鱼肉送入嘴里。咀嚼、吞咽,放下筷子,用纸巾擦嘴:“我已经离职了,与盛凯再无关系。”

  “既然离开了盛凯,傅秘有没有兴趣来替我工作?工资你定,包你满意。”

  傅春深用公筷从寿喜锅中夹起一片牛肉,在金黄的蛋液中一裹:“你不怕我与二少暗中勾结?”

  “用人不疑,当初任宇不也是周彬那边的人。”

  傅春深吃了牛肉,又是一番繁琐的过程后,才再次看向周若安:“你赢不了的,假的就是假的,虽然你侥幸闯过了几关,但能保证每一次都化险为夷吗,以二少的为人,他手里的这根线是不会放开的,不把你的真实身份掀出来,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周若安目光一沉,转瞬又挂起笑容:“傅秘吃饭的时候话有些多,不怕消化不良?哦对了,任宇让我给你带句话,以后别缠着他了,你和他都是掌握重要机密的人,又分属两家,瓜田李下的,好说不好听。”

  周若安果然在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捕捉到了细微的震动。十年前有纠葛的同学,十年后不对付的同事,却又不愿就此分道扬镳,周若安琢磨着两人的关系,一时竟理不清其中的复杂。

  “我们现在是情侣,私人关系,不涉及你与二少之间的阴谋。”

  傅春深这句话脱口时,周若安庆幸自己没吃什么东西,但即便只嚼着空气,他也轻轻咳了一声。

  这话突兀的就像臭氧层子和胯骨肘子,周若安一时无法消化。

  “你和谁是情侣?”

  “任宇。”

  周若安一直觉得傅春深像台精密计算机,行事严谨、深不可测。可此刻坐在对面的他,却好似中了病毒,全是乱码。

  周若安慢悠悠把烟叼进嘴里,抬起一膝,身体向后靠去,目光里尽是闪烁不定的思索。

  “既然是情侣关系,”叼着烟的唇角挂着笑,“任宇怎么舍得你在这儿被呼来唤去?”

  “感情总需要一步一步培养加深。”

  “在理。”周若安眼底精光大闪,“别说,以前没往那处想,现在想想,傅秘和任宇还真是般配。”

  “就是我前途堪忧,不然任宇也会随着我步步高升,要是我哪天真的跌入泥埃,不但他的所有努力付之一炬,想必也会受尽世人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