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不息 星火不息 第97章
作者:liy离
可餐馆内很安静,这声振动显得十分清晰和突兀,余寂时的心都不由得紧紧缩了一下。
老板被声音吸引,缄默地盯着他,令他一时手腕僵硬,强装淡定,可大脑飞速运转,他立刻想到听到消息提示音不看似乎有些刻意,于是他撂下勺子,光明正大地打开手机看消息。
一翻群聊,果不其然是柏绎发来的消息。
【柏绎:查到了,这家包子店登记在一名叫郭韵的女士名下,她丈夫张伯毅应该就是你们说的断指的老板。】
男人依旧紧紧盯着他。
余寂时哪怕被盯得心里发毛,面上都没有显露出半分情绪,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仿佛在看什么没有营养的营销号文章。
实际上却是迅速浏览完两个人的身份信息,在脑海中暗自整理了一番。
这家店铺已经开张十七年了,一直是证照齐全,卫生达标,依法纳税,倒是令人挑不出任何错处的。
老板张伯毅今年45岁,崇州省甸阳市人,履历倒是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违法犯罪记录。他高中肄业,二十五岁前一直在家乡的家具制造工厂做工,赚着一份稳定的工资。
但二十五岁也是他人生的转折点,母亲患心脑血管病离世后,他便孤身一人踏入陌生的城市。那一年嵘山市发现稀有金属矿,开采和加工的需求带动了就业,他便在本地的矿场从事体力劳动。
又勤勤恳恳做了五年矿工,三十岁是他人生的第二次重要转折。在这一年,他和妻子郭韵结婚了。
郭韵今年40岁,崇州省嵘山市本地人。不同于出身农村、一穷二白的张伯毅,她家境殷实,是家中独生女,在本地念完了义务教育、中学和大学。
原本前半生一帆风顺,谁知大学毕业后突遭变故,父母车祸离世,给她留下两套房产和一笔不菲的遗产。
她无亲无故,张伯毅也是孤家寡人。两年后,二十五岁的她和张伯毅结婚了,而张伯毅也辞去工作,夫妻两人一起经营起这家包子店,过起了柴米油盐的平凡生活。
将夫妻俩的信息结合起来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余寂时忽然想起郭韵手臂上新旧交错的伤痕,还有张伯毅看她时的凶狠眼神,心蓦地一沉。
这个张伯毅在这段关系中明显就是“凤凰男”的角色,现在拥有的一切几乎都和妻子有关,却还对妻子实施家暴……
简直是个畜/牲!
被碗遮挡住的手逐渐攥紧,指节绷得发红,余寂时感觉自己胸腔里有一团火,灼得他咽不下饭。
可最终,他只是垂下眼皮,压下眸底滚滚翻腾的情绪,拿起筷子夹起包子,咬了一口。
咀嚼,吞咽。
心中不断重复:冷静,要冷静。
程迩早早就看完消息放下手机,敏锐地发现余寂时的情绪已经有些不对,又见张伯毅盯着他的目光愈发古怪,迅速开口打破凝滞的空气,主动吸引了张伯毅的注意力:“老板,您知道市里有什么好逛的夜市吗?我们难得休年假出来旅游,想着玩得充实一点儿,晚上也不想就这么闲着浪费掉。”
张伯毅混浊的眼眸毫无波澜,似乎因为几次试探无果难免有些烦躁,他连笑脸都不摆了,随口答道:“市里没有夜市,要逛可以去西风道,虽然离市里稍微远了点,但那里的古玩市场杂玩意儿多的是,夜场还有小吃摊,很多来旅游的都喜欢去逛夜场。”
第150章
他话音一落,不知想到什么,一双狭长的眼眸悄无声息地眯起,无意般扫过两人的脸,混浊的瞳孔里幽光熠熠。
这目光如刀,一寸寸从脸上刮过,余寂时心下一沉,指尖微动,却面不改色,平静而淡然地和他对视,停顿两秒后移开,没有任何异常情绪,最终看向程迩。
程迩挑着唇,眸底酝酿的几分笑意,悠悠开口,尾音被刻意拖长,带着些许玩世不恭:“西风道啊?成啊,就去这儿,花个两千万买个瓶啊罐啊的,赏心悦目。”
“……”
行,又装起少爷来了,说得真拿得出几千万一样。
余寂时沉默了片刻,却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抓住的细节点,意料之中的,余光里的男人听到敏感的数字,搭在椅背上的手五指蜷缩起来,指甲掐着实木,用力不小,指甲盖都微微泛白。
哪怕面上依旧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下意识的举动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余寂时眸光一暗,视线游移,与程迩四目相对,对方接到信号,立刻弯唇笑得更灿烂,开口说:“吃完了就走吧,西风道离市区远的话咱们要赶紧了,早逛完早回市中心入住。”
说完,程迩便毫不犹豫地站起身,连个多余的目光都没有分给张伯毅,仿佛真的没有察觉任何异常。
余寂时抽了张纸巾擦嘴,攥成团留在桌面上,朝着张伯毅点头致意后,连忙快走几步跟上去。
车厢内,蒙尘的前窗迎着光,余寂时目光落在侧窗上,玻璃上映出一张神情忧虑的面孔,垂下眼皮,下颌线紧绷,心底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虑。
不知从何而生,也不知如何缓解和平息。
这个张伯毅显然有问题,但这场相遇太过巧合,巧合得令人感到十分怪异,而且他们没有掌握什么明确性的证据,即便把人带回局里审,怕是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程迩察觉到余寂时的情绪涌动,等红绿灯的空隙,一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节奏沉稳,似乎在思考如何开口安慰,微眯的凤眸透出一丝永远处事不惊的冷静。
直到红灯转绿,他重新驱动轿车,顺手降下了余寂时身侧的车窗。
风呼啸着灌入,瞬间撕碎了车厢内沉闷的空气,像是无数细密的针尖刺入耳膜,带着一丝凛冽,将余寂时从混沌中生生拽回现实。
嵘山市海拔很高,被群山环抱,夜有些凉,凉意借风穿透皮肤,令人遍体生寒。
余寂时转头看向程迩,他全神贯注地开着车,侧脸鼻梁高挺,线条清晰,长睫一动不动,隐约有光线从他的耳际滑过,晕开模糊的光团。
他垂下眼皮,呼吸发沉,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了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程队,你觉得,我们今天碰到了这个张伯毅,是一件好事吗?”
程迩知道他的顾虑,微微侧头,对上他殷切、期待的目光,唇角掀起一抹弧度,语气懒懒散散:“有明确的怀疑对象总归比大海捞针好,无论如何,我们见招拆招便是了。不用怕。”
余寂时深吸一口气,点头,目光愈发冷肃。
两人市局已经是将近五点钟,推开临时办公室的门,头顶日光灯依旧亮着,光线冷冷地洒在堆满文件的桌面上,键盘的敲击声渐渐稀疏,偶尔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绷感,见两人回来,柏绎机关枪似地问了一大串,程迩慢条斯理地一一回应,拉来白板简单开了短会,交流了一下今天所探查到的信息。
急促却有序的脚步声空旷的楼道里响起,越来越清晰,余寂时抬眸看过去的瞬间,小关正好推开门,神色格外严肃:“程队,省厅下派的指导枪击案重查的领导到了,这边准备开会,就等你们了。”
程迩把白板扶稳,扣上笔帽,目光扫过同事们,轻轻歪了下头。
“咱们先说到这儿,走吧。”
余寂时随队走进一间会议室,一张干净整洁的会议桌横在眼前,宽敞且长,足够容纳多人同时就座。
见特案组一行人进屋,大半已经就坐的人都站起身来,微微躬着身招呼,余寂时斜瞥程迩一眼,见他一切如常,压下眼睫,安安静静地随他落座。
甘老和一名身穿白色警服、面容严肃坚毅的中年男人隔着长桌坐在正对面。
程迩和对方视线对上,轻微颔首致意,客客气气地开口:“久违了任总,您久等了。”
被称作“任总”的男人紧蹙的眉心稍松,朝着他点头,锋锐的目光又扫过特案组几人,半晌后才缓慢地开口说道:“我也刚到不久,人到齐了就开始吧。”
余寂时余光扫见同事们的表情,大家的状态算不上紧绷,和这位前辈明显是熟识,又结合穿着和程迩对他的称呼和态度,他很快便猜到他的身份,心下有些震惊。
崇州省公安厅刑侦总队队长任钧,曾经指挥破获多起轰动全国的重大刑事案件,是公安系统内响当当的人物。
如今这起枪击案积案重查,任钧竟然会亲自下场指导案件的侦查,足以说明省厅对这起案件的重视。
可是,这会不会有些小题大做了?
压下心底的震撼,余寂时抬眸看向正前方。巨大的投屏幕布上展示了枪击案案发现场照片和线索图,章队站在一侧,眉头紧锁,任钧点过头后,就开口带着大家梳理着枪击案的线索,包括五年前的案卷材料以及新发现。
任钧肩膀挺阔,双手交叉在胸前,年逾四十,目光却十分明亮,脸上皱纹沟壑愈发清晰,下颌线紧绷,始终不发一言。
投屏上的内容又翻了一页,坐在任钧身边的一位比较年轻的警察这时站起身来,接替章队站到投屏前。
小关倒是胆大,在不怒自威的领导面前,在一片沉默中,居然直接开口向特案组一行人介绍:“这位是崇州省沃江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江副支。”
江副支转过头和特案组一行人点头致意,随即将厚厚一叠案卷材料戳齐,开口说道:“前年的10月2日,沃江流域生态环境监督管理局在进行河岸垃圾打捞清理时,在河流下游,即沃江市临门区河段,打捞出一把经过细微改造过的,和这把枪同型号的军用版本手/枪,枪/身材料无法降解处理,引起了工作人员的注意,在察觉手/枪极有可能是一把真/枪后,立即向公安局报案。”
顿了顿,他操控电脑翻页,向大家展示枪/支的细节照片,“沃江市临门区公安分局接到报案后立即上报,这案子最终到了我们沃江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手上,我们当时对这把枪进行了细致的研究,后续也在省厅指导下成立了专案组立案追查这把枪/支的来源。”
“枪/支的情况和特案组的同志们发现的这把枪/支一模一样,我们在扳机后方发现一串奇怪的符号,我们专门请了文字研究方面专家协助查案,但……”说到这里,江副支唇角抿直,眉心紧拧,似乎在斟酌用词。
他话音停顿了漫长的五秒钟,余寂时心情愈发沉重,已然是反应过来为什么省厅会派任钧来嵘山市坐镇查办此案。
如果单单是一起枪击案,确实不足以让省厅如此重视,可两年前在河流下游打捞出一模一样的枪/支,这两起案件背后就牵扯到了复杂又隐秘的军/火/走/私的犯罪组织。
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电脑嗡鸣声和偶尔翻动纸张的声音,窗外的天色渐暗,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斜斜地洒进来,将视线晕得发黄。
半晌后,任钧深吸一口气,声音浑厚发沉:“枪/支编号确实能够被破译出来,但由于一些特殊且复杂的原因,省厅作出了终止侦查的决定。”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余寂时心脏的跳动声愈发清晰。这案件终止,意味着其中牵扯到了更重要的机密,任何进一步的探究,都被这不可言说的力量阻断。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沉默,仿佛连呼吸都显得多余。
余寂时心底有一种难以抑制的、蠢蠢欲动的好奇,抬眸看向程迩,想通过他的表情捕捉蛛丝马迹,可他面无表情,对此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一直专注地看着大屏幕上的照片。
他指尖划过桌面,随着刹那的怔愣顿住。
感受到身侧有些灼热的眼神,程迩收回目光和他对视,眸光微闪,声音不高,但吐字清晰:“这把枪的编号是7146,0318,71极有可能真的是嵘山市的行政编号,46指2046,时间在九年前,0318大概率就是批次编号了。和我们之前的猜测一模一样。”
余寂时也看向照片里面放大的枪/支局部细节,那串符号扭曲诡异,他昨晚专门上网查询了黑羊族相关的文字,虽然没有完全记住,但也能辨别出几个。
程迩的声音不高,却在会议室内无限放大,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
任钧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指间夹着的烟微微颤抖,烟灰无声地坠落,被无意识地摁向烟灰缸。
烟头与玻璃碰撞,发出一声细微的“咔嗒”声,火星在压力下骤然熄灭,升起一缕残烟,他的手指仍停留在烟蒂上,力道未减,仿佛要将什么一同碾碎。
“程迩,你今年才二十八岁吧,我记得你从南山警校的特培两年班毕业,也不过八年。”
任钧的声音发沉,掺杂着难辨的情绪,烟灰缸里,残留的烟灰散乱,凝滞的空气中,那缕残烟正在悄然弥散、消失。
面对老前辈的审视,程迩肩背挺直,神色从容,低敛着眉,不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语气格外平静:“是,有什么问题吗,任总?”
任钧沉吟片刻,指尖轻搭在桌沿,力道均匀,良久才慨叹一句:“老赵人板正、严谨,不像是不知轻重、随意透露机密案情的人啊。”
他话音落下,程迩面色骤变。
第151章
所有人噤若寒蝉,周围的空气似乎内抽空,气氛骤然紧绷,余寂时不由得屏住呼吸,目光紧紧盯着程迩。
他神色发冷,眉梢几不可察地蹙动了一下,仿佛被一根细针刺中了神经,下颌线条紧绷,不知在压抑什么情绪。
余寂时薄唇翕动,低垂眼眸,视线悄然掠过桌下,瞥见程迩那只搁在膝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在空气中轻微地颤动,晃出虚影,手背上的青筋脉络隐隐浮现。
他的手掌下意识地抬起,悬在半空,指尖距离那只手仅寸许,却迟迟未能落下,手指微微蜷缩,思虑再三,最终还是缓缓收回来。
他相信程迩能够自己控制好情绪,此时此刻他伸手去拉他,大概率只会添乱。
与此同时,程迩抬眸,眼皮轻掀,眼底已恢复平静:“那我有必要替我师父争辩一下,他没有向我透露过任何机密案情,我和任总您说得大概不是同一个案子。”
任钧见他目光沉静、满脸坦诚地出口否认,心下稍安,松口气的同时,生出些许疑惑:“那你说的是哪个,还有别的案件涉及到这种文字?”
程迩的眸中的光彩被一片浓重的阴翳吞噬,渐渐消失不见,微凸的喉结滚动两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须臾,他再次开口,声音平稳依旧,吐字却显得格外艰难。
“五年前的215特大跨国贩/毒/案。”
日光灯的白光冷冽刺眼,程迩话音落下,空气骤然凝固,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却无人敢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