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不息 星火不息 第36章
作者:liy离
在钟怀林的热情邀请下,她实在是下不来台,只好跟着钟怀林和许琅进屋,登记了自己和女儿的身份信息,并且阐述了女儿失踪死亡的过程。
登记完信息,钟怀林和许琅一左一右将他亲自送到公安局门口。
钟怀林身高很高,皮肤黝黑,眉目粗犷糙痞,俨然是一副糙大汉的模样。
而许琅更是身形强壮,身穿黑色衬衫,露出两条肌肉饱满的手臂,加上一张毫无表情的冷漠阴沉脸,就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在两人的“亲切护送”下,中年女人完全没有机会再闹一场,悻悻然瞧了瞧两人,半天没吱声,双腿像长了翅膀,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公安局门口。
临时办公室内,打印机咔嚓咔嚓地响,一张张崭新的白纸被抽进机内,印出方才登记的人员信息。
中年女人名叫汪翠珍,48岁,农村户口,后夫妻俩到县城务工,做买卖生意,突发横财,直接在现场落了户。
后来生了女儿冯云慧,丈夫却意外车祸亡故,生活一蹶不振,因此拮据后半生。三年后,三十岁的汪翠珍再嫁,与第二任丈夫王刃生下一个儿子,今年刚刚成年。
而冯云慧争气,自学艺术,凭借特长考上省内最好的大学,推算来看应该是大三,已经考过教资,前途还是比较光明的。
根据汪翠珍自己的描述,女儿平时在大学很忙,每天上课还有社团活动,下课要去私家舞室做兼职,每个月都会按时往家里打钱,直到这个月初,女儿没有往卡里汇款,她就觉得蹊跷了,联系女儿很多次,都没有打通电话。
后来,汪翠珍忙着到处为即将高考儿子求学,便忽略了这一茬,直到儿子准备交学费,发现存款余额不够,她才又想起女儿,却发现女儿的电话依旧打不通。
联系到最近万桐县一个镇子生活用水出现异味,疑似井中发现女尸的传闻,汪翠珍只感觉到一股寒意从颈椎骨腾升,一下就想到失联已久的女儿,寻访同学后,发现女儿已经一整个月没有上学,直接就崩溃了,加上家里经济状况的压力,没绷住情绪,就来警局寻死觅活。
一回想起当时汪翠珍假惺惺的丑恶嘴脸,钟怀林就瘪了瘪嘴,露出一副无语的表情,语气中都透露着不忿:“这一通解释,差点就没把‘我重男轻女’写在脸上了。”
余寂时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对汪翠珍口诛笔伐,根据信息默默思索着,很快发现了逻辑疑点。
首先就是,女儿失联已经将近一个月,作为母亲的汪翠珍为什么如此后知后觉?哪怕再重男轻女,汪翠珍也应该知道女儿的性子,无故失联,怎么可能连女儿的朋友都不问一句?难不成真的彻彻底底把女儿当成了赚钱的工具?
其次,女儿已经一个月没有上学,周围同学难道一点没有察觉?难不成冯云慧人缘这样差,在班级里没有任何熟悉的人亦或是好朋友?抑或是,难道冯云慧在学校里的存在感这么低吗?可汪翠珍分明有说,冯云慧品学兼优,在学校里还负责组织社团活动。
最重要的,分明汪翠珍嘴中说出“水井内发现女尸”的字眼。虽说确有此事,但这个传闻听起来很荒谬,信的人应当不多,不然为什么呈安市先前没有引发什么暴乱,这个传闻也没有大面积在网络上传播开来?
尤其是“女尸”,即使有传闻在水井中发现尸体,那又有什么能够证明,此尸体是“女尸”?汪翠珍如何知道法医通过细致的鉴定才总结出来的结论,又如何如此迅速将其和自己女儿的失联联系到一起?
余寂时心中默默总结出疑点后,程迩也正在白板上简单罗列出这三个问题,显然,他们的思维又相当默契地趋近于一致。
其余同事们的脸上也陆陆续续出现凝重且恍然的表情,整个逻辑链条都理清楚了。
程迩稍稍垂了垂眼皮,瞧向余寂时,与他那双清澈明亮、灿若辰星的眼眸对上。
他的眸光澄净又热切,带着烈日般灼灼的温度,令余寂时心底隐隐泛起一抹涟漪,唇角压抑不住掀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莫名踏实了几分。
“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个汪翠珍来得好。”程迩唇角轻挑,指尖轻轻敲着白板,眼底流露出细碎的笑意。
原本他们的侦查已经陷入死局,必须要靠颅相复原确定死者身份,才能继续推进下去,这需要大量的时间。而汪翠珍这样一闹,就给他们指明了一个侦查方向。
程迩停顿片刻,脸上表情逐渐严肃:“根据她的这段话,我们目前有三个疑点,第一个是汪翠珍与女儿冯云慧的关系问题,第二个是冯云慧和同学的关系问题,最后则是汪翠珍自身,为什么会如此确信井中尸体传闻,确信死的是女人,且是她的女儿。”
紧接着,他简单扫了眼屋内的人,干脆利落地分了组:“小余警官、钟哥跟我去一趟汪翠珍家小区,成哥跟许琅尝试联系冯云慧的同学和老师,询问一下具体的情况。”
“OK。”“明白。”
大家纷纷应下来。
钟怀林从车库开了辆黑色轿车出来,从公安局出发,三人直奔汪翠珍的居住地。
根据他们调查的资料,汪翠珍自由职业,如今在附近大卖场经营一家成衣摊子,刚刚从公安局出来,也不知道是直接回家还是去了大卖场。
大卖场正巧与小区顺路,在经过露天大卖场时,钟怀林特地将车停置在停车场处。
程迩修长的手指轻轻勾着墨镜,眸光落在车窗外,下午的集市异常热闹,他逡巡片刻,没能寻找到目标人,于是挑唇:“汪翠珍对我和钟哥印象应该蛮深刻的,就麻烦小余警官了。”
余寂时早就料到这件事,为了避免过于打草惊蛇,这一趟必须他一个人去。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
将车门拉开,迎面是一阵湿湿凉凉的风,此时云销雨霁,乌云渐渐褪色淡去,在风中飘散,露出不甚明亮的日光。
整个露天大卖场就被笼罩在日光中,周围光线还算明亮,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人头攒动,穿着各色鲜艳衣服的人们形成一条杂乱的河流,推搡着他往前走。
露天大卖场的分区十分清晰,逛了没几步,余寂时就看出来,男装女装混合在南角,其余位置都是卖家具、绿植,还有一些杂物的。
但由于过于拥挤,余寂时顺着人流在整个大卖场各个区域都转了一圈,才转到南区,并没有发现汪翠珍的身影。
一个成衣店的区域,一名大妈穿着志愿者的服装,正坐在木凳上,手里拿着蒲团扇,缓慢从容地扇着风。
余寂时见这个店铺人不多,就调转方向走进去,走近那位妇人。
周围吆喝叫卖声凌乱嘈杂,他稍稍弯下腰,弯曲着手掌放在唇边,朝着妇人问道:“阿姨,您这儿衣服怎么卖啊?”
那妇人扶着腰艰难地站起来,纤细手指颤颤地扫过鬓边白发,苍老的容颜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这儿啊,你看看标签吧!这儿不是我的店嘞,我是帮这家小汪妹子看店的。”
余寂时见面前的妇人温柔和蔼,脸上也不禁流露出一丝笑意,紧接着听到了什么词,故作震惊地睁大眼睛,开口问:“这是汪翠珍阿姨的店吗?”
妇人微微愣了下,戴上脖子上挂着的老花镜,一时间有些疑惑:“你是……”
余寂时脸上笑意不减,脱口而出道:“我是汪阿姨女儿的大学同学。”
妇人这下也正眼看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余寂时,越看越满意,眯着眼睛笑起来:“云慧的同学嘞?怪不得我第一眼就看着你这孩子开心啊!”
顿了顿,妇人抬起手腕,轻轻摆弄摆弄垂在肩上的掺着白发的麻花辫,目光温婉,充满羡慕:“话说我也好久没看见云慧这姑娘了……这孩子可好啊,名牌大学生,还孝顺,有事没事就往他妈妈这里跑,帮忙看店吆喝呢,比周围哪家都卖力!”
她一边说着,还一边自顾自叹息,不禁有些伤春悲秋:“我家孩子就不行了,那死小子可混了,一天天的没个正事,成天不是泡酒吧就是在家里躺着,还要靠我这老妈子外面打零工挣钱供着。”
第59章
听到这个妇人的话,余寂时眸底闪过一抹暗芒,轻轻眨了眨眼睛,也十分认同地笑应道:“是啊,冯云慧同学在学校也表现得特别优秀,平时组织能力和学习都很厉害。”
妇人极度赞同地点头,丝毫不遮掩脸上的赞赏之意,眼角都蔓延开笑纹:“这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呀。”
“云慧丫头最近都没来帮忙,这孩子嘴倍儿甜,周围人都喜欢她,前段时间呀,还给我编头发,那小手可巧了,我稀罕得三四天都没解开呢……”妇人一提到冯云慧就特别满意,特别欢喜,眉飞色舞的模样丝毫不带演的成分。
余寂时随之轻轻笑着,心不在焉地装样子,随意挑了挑仔裤,比了比长度,状似遗憾地呢喃道:“这条裤子质量不错,但长度好像不太够……”
叹了口气,他转头跟妇人道,“阿姨,我再去别家看看了。”
“好嘞!”老妇人拍了拍余寂时的肩膀,方才谈到冯云慧时的笑意还未消散。
顺着拥挤的人流,四处逛荡了一会儿,余寂时依旧没有发现汪翠珍的身影,兜兜转转回到路口,一眼就瞥见停车位置上的的黑色轿车。
副驾驶位,程迩降下半截车窗,修长手指骨节分明,节奏而规律地轻轻敲打着玻璃,遥遥透过车窗,能够看到碎发下的墨镜,遮住一双狭长凤目。
见余寂时走过来,车窗缓缓摇上去。
余寂时坐进后座,见程迩慢条斯理摘下墨镜,透过后视镜与他双目对视,紧接着他摇了摇头,汇报自己观察的结果:“汪翠珍没有在大卖场中,他的摊位我找到了,是一个阿姨在帮忙看着。”
顿了顿,余寂时默默朝着远处的人流看了一眼,稍稍眯起眼,语气平静,“我同那个阿姨稍微交谈了两句,通过她的话可以得知,冯云慧确实品学兼优,而且他经常来汪翠珍的成衣摊位帮忙,卖力吆喝,集市周围人都很喜欢她。大抵从冯云慧的角度来说,母女之间没有什么矛盾。”
钟怀林沉吟片刻,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流露些许惋惜与同情:“汪翠珍对外人都透露出如此强烈的偏心感,冯云慧大抵在家里也会受到冷待,闲暇时还到汪翠珍摊位上帮忙,大抵是个孝心很重的、正儿八经传统家庭养出的孩子。”
程迩点头表示认同,抬眸望了望远处一栋栋居民楼,眸光微微一黯,嗓音清醇冷淡:“人大概率是回家了,咱们过去时稍微小心点。”
“好嘞。”钟怀林轻笑一声,手掌一拍,按了启动键,预热着车辆,隔了几秒,便启动车辆,朝着附近的居民区驶去。
这个居民区距离县城中心不近,还保留着传统民居的特色。一条河流贯穿南北,两岸的居民楼滨河而建,建筑搭配古朴,木梁承重、砖土砌墙,雕梁画栋,颇有一种上世纪江南水镇的感觉。
两岸垂杨柳规律分布,枝条丝缕如细绸般垂落,此时三月底,新芽已经积淀颜色,转为深绿,在光线的映照下,垂落一地的阴翳。
有不少居民搭起小木凳,或是在石砖椅上坐着,呼吸着细雨过后的清新空气,三三两两玩着象棋,聊着闲事。
在进入居民区之前,余寂时就根据电子地图上面的楼房排布,找到了汪翠珍家哪一栋,正巧在右岸的第一排,透过侧窗,便能看到窗外杨柳依依、春水潋滟的景象。
把车停泊在停车场,三人便打开车门下车往深巷中走。
临近汪翠珍家,余寂时遥遥便望见一群大爷大妈围在一栋楼门口,院门大敞,露出里面干净整洁的院子。
枝条穿过尖顶房梁,跨出围墙,一簇簇盛开的桃花娇艳欲滴。
刚刚经历一场风雨,此时花瓣蜷着,缀着晶莹剔透的雨水,重重地将枝头压垮,地面水坑反射着日光,干净得像面镜子,荡着几片桃花瓣,这才起了涟漪。
一个中年女人闲适地躺在桃木椅上,与周围的闺蜜伙伴唠着家常。
余寂时同程迩对视一眼,主动向前两步,靠近阿姨们。
桃花源中突然闯入一个陌生小伙子,仰躺着的阿姨忍不住坐起来,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程迩和钟怀林。
阿姨脸上已经满是岁月痕迹,但岁月不曾消磨的是那份慈爱,她缓慢地皱了皱眉,同周围伙伴们对视几眼,随即笑得仰了头,浑浊的双眸里含着亲切的柔光:“这么俊的小伙子,从哪里来的啦?”
余寂时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程迩向前走两步,冷峻的面容上此时也荡漾起笑意,眉眼处冷意消散,融入春意,嗓音温和:“阿姨您好,我们从京城来的,来这边办案子。”
没想到程迩居然开门见山,直接表达来意,余寂时起初还愣了下,后知后觉想,好似只有坦白这些,才更好问出关于汪翠珍的问题。
阿姨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程迩话中的意思,直到旁边的一个大爷开口反问:“办案子?警察嘞?”
“是,我们是京城来的警察。”程迩点头,修长手指从兜里勾出证件,摊开在大爷大妈面前,停顿几秒,给他们时间看清楚。
程迩依旧是笑着,露出平易近人的模样,紧接着开口说:“我们只是过来调查调查,随便问问,您都不要放在心上。”
说罢,他便转头给钟怀林递了个眼神。
钟怀林痞气的脸上露出笑意时,也十分亲切和蔼,讲着一口极其标准的方言:“阿姨,您住这附近,认不认识一个叫汪翠珍的阿姨?”
南方方言都极度复杂,尤其是呈安市这边,基本上百里十里就换一种口音,但他已经凭借自己的积累,十分流利地将方言说出口。
他这话一说出口,几个本地人都愣了一下,很难想象出一个标准的北方人长相的男人,居然说着一口家乡的话。
阿姨眨了眨眼,收敛中脸上的震惊,稍有些疑惑地多问了一句:“你是这边的警察呀?”
“哈哈哈不是,”钟怀林单手扶着腰,爽朗地大笑两声,独有一种的粗犷豪迈,紧接着盯着女人,稍微歪着头问,“阿姨,我方言说的好吗?”
“好好好啊,说得我都一愣一愣的!”阿姨也捧腹笑起来,低沉沙哑的笑声好一阵没有停歇,紧接着,忽然又想起刚刚他的问题,眯起眼睛,稍有些艰难地思索了一下,“汪翠珍?你是说隔壁那栋的汪翠珍?”
钟怀林点头:“是的嘞。”
阿姨点了点头,唇角依旧挂着笑意,声音温暖而悠长:“这当然认识嘞,邻居嘛,她是做生意的,每天却也有挺多闲工夫,经常来跟我们一块唠嗑,不过她家宝贝儿子今年高考,她最近可忙着哩!”
旁边有个大爷拿着蒲扇拍了拍胸口,重重点头附和道:“那是那是,汪翠珍平时也是个碎嘴子,到处找人聊天,最近不知道咋的,转了性了,一天天见不着人影,听说他儿子中午饭,她都要亲自做了去送,怕学校食堂的饭不好呢!”
宝贝儿子?
余寂时眸光微微一黯,他不止一次在别人口中听到“宝贝儿子”这个称呼,想必周围的街坊邻居都特别清楚,汪翠珍对自家的儿子非常宠爱,当着宝贝一般供着,这才会在字里行间都透露出这个词。
阿姨见三人相继沉默,脸色顿时一变,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不安。
她双手不由自主紧握在一起,指节微微泛白,身体前倾,嘴唇颤抖了两下,嗓音也有些颤巍巍的:“不是,老汪是做错事儿了吗?不会呀,这人是市侩了点儿,但是都是敢说不敢做啊!”
程迩眼眸一眯,敏锐地抓住了她话中的关键,不留半分犹豫,直接问道:“敢说不敢做?汪翠珍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吗?”
阿姨显然被吓住了,茫然无措的和周围的伙伴们眼神交流,但周围的大爷大妈也明显不想惹事,眼神游移,嘴唇抿成一条线,显然是打算闭口不言。
“阿姨,您别怕呀,我们真的只是问问汪翠珍没有事儿,只是这个案子稍微与她有一点关联罢了。”钟怀林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上前两步,宽厚的覆着薄茧的手掌很轻很缓地抚摸着阿姨的后背,算是安抚,“您有什么说什么,便是了!我们是不会冤枉好人的嘞。”
钟怀林一开口,阿姨心中的紧张感莫名消散了几分,大抵是因为口音亲切,她神态再度恢复最初岁月静好的模样,抚摸着胸口缓缓说道:“这汪翠珍呀,啥话都瞎说,之前说过什么杀人放火啊,逃过了就是家财万贯,逃不过就是牢狱几十年……不过这种事儿啊,她是不可能去做的!”
“老汪这人可胆小着嘞,之前隔壁装修,整日整日的杂音,她跟人家老婆子吵起来了,老婆子把警察喊来哩,说是正常时段装修,那汪翠珍没辙呀,就再也不敢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