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不息 星火不息 第100章
作者:liy离
怀疑从心底悄然升起,信任在无声中崩塌,余寂时喉咙发紧,指尖微微颤动,本能地想抽回手,却又怕打草惊蛇,只得强压下心中的不安,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可他再次抬眼看向她的脸,却发现一切都变了味道。
她分明演得极好,几乎天衣无缝。若不是程迩始终保持着质疑的态度,他绝不会重新审视她,更不会将她往坏处想。
可如今细细打量,她的颤抖显得刻意,眼神中的情绪也像是精心设计过的表演。她情绪表达得太过饱满,太过外倾,仿佛每一丝恐惧、每一滴泪水都在向他传达着她的脆弱可怜。
然而,一个长期被恶魔般的丈夫家暴、监视、威胁的人,大概率早已麻木,情绪不会如此饱满外露。
她的反应过于激烈,甚至主动抓住他的手,仿佛在急切地寻求帮助。可这么多年,她怎么可能还能轻易相信陌生人?
真正的恐惧,应当是本能地自我保护,蜷缩成一团,而不是如此主动地依赖一个陌生人,哪怕对方是警察。
他们当时在包子店隐瞒身份,也算是欺骗过她的,她怎么能够如此轻易依赖他吗?
余寂时的眼眸深处似有暗潮汹涌,沉默许久后,被她攥得生出薄汗的手掌趁她松了劲儿的一瞬间收回,为了避免她猜疑,还改道顺手将程迩面前的电脑挪到自己面前。
程迩余光瞥向他,敏锐地发现他眼神的变化,原本的悲愤已经被一片清明取代。他微微一愣,紧接着收回目光,唇角隐约挑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而郭韵见余寂时抽手,明显愣了一下,又见他低头看电脑,一时难辨他的情绪,于是目光向另一侧挪移,忽然撞上一双含笑的丹凤眼。
程迩此时懒散地抬起左手,掌心托住脸颊,手指轻轻敲打着耳垂,脸上的笑容天真烂漫,语气轻快又真诚:“真的太感谢郭韵女士的指认了,没有您的帮助,我们这案子还真不知从何下手呢。”
他眉眼弯弯,仿佛真的满心感激。
然而话音未落,他忽然垂下眼帘,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笑意瞬间收敛,语气透出十足的疑惑,“不过……话说回来,您知不知道张伯毅五年前为什么要杀陈庆蓉呢?他应该不认识那个小姑娘吧。而且,陈庆蓉不是十年前就失踪了吗?”
“啊?什么……”郭韵神色茫然,见程迩盯着她的眼神十分冷漠,被吓得泪水涟涟,拼了命地摇头,声音里带着十足的慌乱与无辜,“他从来什么都不和我说,我只记得,他那天突然带回一个昏迷的小女孩……然后就带到地下室分、分,呕……”
话未说完,她猛地捂住嘴,干呕出声,仿佛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正化作腥臭的气息,在她的胃里翻江倒海。
她的脸色煞白煞白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虚弱地靠在椅背上。
过了许久,她才颤颤巍巍抬起手,勉强擦去眼中因生理反应而溢出的泪水,嘴唇微张,每一个字都吐露得万分艰难,“他,他,地下室分尸,然后……放进冰箱,一点一点处理掉……最后,只留下了一根腿骨,做成了笛子,说是……说是镇邪用的……”
余寂时紧紧盯着她的脸,试图从她的神色中捕捉到一丝破绽。
那眼神懵懵懂懂,带着十足的迷茫与慌乱,仿佛一张白纸,即便浸入墨池也未曾沾染半分污浊,简直是无辜至极。
然而细细品味她的反应,余寂时只觉得好笑。她的情绪中居然没有任何意外的成分,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们会如此发问,甚至这番说辞都是早有准备。
慌乱中语无伦次的表达,却精确说出张伯毅分尸地点在地下室,这未免显得刻意了。
余寂时薄唇轻抿,抬眸和程迩四目相对,他眼底隐约藏着些许嘲讽,藏得很深,所以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片刻后,程迩率先移开目光,再次看向郭韵,依旧端着懒洋洋的腔调:“郭韵女士,您丈夫有真枪啊,这可糊弄不得,您跟他结婚这么多年,对他这人如何真的分毫不知吗?”
郭韵咬着嘴唇,依旧是拼了命地摇头,声音被时不时的哽咽抽噎声打断,显得断断续续、模模糊糊:“不知道,我真,真的不知道……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第155章
见对方一问三不知,摆出一副纯然无辜、楚楚可怜的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程迩眼睫轻垂,遮掩住眸中那一抹讥诮,指尖在桌面上漫不经心地划过,倏然抬起,重重一敲。
他身体微微前倾,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侧脸,勾勒出明暗交错的轮廓,唇角弧度浅浅,酒窝若隐若现,语气温和,仿佛在真切关怀着对方:“郭女士,今日在包子铺,我们已注意到您身上的伤,不如让我们的民警陪同您前往医院,做个详细检查与伤情鉴定?”
话音未落,郭韵的下颌骤然紧绷,泪水愈发汹涌。
她慌乱中接过余寂时递来的纸巾,胡乱擦拭着脸上的泪痕与鼻涕,深吸一口气,神情委屈,夹杂着几分惊惧,仿佛一只受惊的困兽。
“不!不,我的伤不碍事……”她声音颤抖,带着几分歇斯底里,“杀人偿命!你们警察把他抓走,枪/毙了他,我就能解脱了!这些伤……这些伤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余寂时抬眸,目光从电脑的屏幕上空掠过,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脸上,心里琢磨着她这异常愈发明显的话。
如果说她遭受家暴太久早已麻木,不想再将伤疤揭露出来,倒也勉强合逻辑。
可她此行分明是来指认张伯毅的,是积年累月的憎恨爆发,也是艰难的逃出生天,为什么不干脆做到底?按理来说她被虐/待多年,身上有积年累月的伤痕,家暴的罪名张伯毅也很难躲得掉。
而且按照前面的说辞,以及她表露出的情绪,这份溢于言表的憎恨,是来自于张伯毅对她的身心虐/待与监/禁,而并非是张伯毅碎尸烹煮、枪/杀警察。
可郭韵从始至终,对张伯毅凌/虐她的行为都含糊着一两句话带过,重点始终都落在他杀人的罪行上。
引导性极强,太刻意了。
“嗯……是这样吗?”程迩似笑非笑,鼻腔中溢出一声模糊的鼻音,尾音拖得绵长,带着几分不明的意味。
旋即,他笑意骤然收敛,眉宇间浮起一抹惋惜,长叹一声,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没事儿,我们自然不会强求您。不过您作为本案的关键证人,恐怕还得请您暂时留在局里,我们也好为您提供周全的保护。”
他言辞恳切,眉梢轻蹙,神情肃然。那双漆黑的眼眸如深潭般凝视着她。
薄薄的眼皮半垂,眸色沉暗,仿佛蒙了一层灰雾,叫人捉摸不透其中情绪,唯有隐隐的压迫感无声弥漫。
郭韵凝视着他的眼眸,喉咙发紧,掌心紧攥着被泪水浸湿的纸巾,指尖颤抖,弯曲,收紧,面上却不露半分异样,反而扬起一抹感激的笑意,重重颔首:“好,我一定会配合二位警官的工作!”
程迩回以淡淡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他起身的瞬间,脸上的笑意被一片阴冷吞噬,顷刻消散。
余寂时合上笔记本电脑,将散落的资料、笔记本和录音设备一一收起,整齐叠好捧在胸前,快步跟上程迩。
两人走出询问室,门外两名值班民警正肃立守候,走廊另一端,钟怀林与许琅步履匆匆,由远及近。
程迩远远与两人对视,凤眸微眯,沉默片刻后,转头低声吩咐两名民警:“和你们章队说一声,这个郭韵至关重要,必须严加看管。”
钟怀林走到两人面前时,程迩的话音刚落。他目光扫过余寂时,见他神色恍惚,眉间沟壑愈深,眼中难掩忧虑,急切询问道:“什么情况?没出什么岔子吧?”
余寂时见钟怀林与许琅的目光齐齐落在自己身上,薄唇微张,略作沉吟,语气稍显勉强:“没出事,只是与郭韵交谈后,事情的走向属实有些出乎意料。”
他说罢,抬头与程迩视线交汇,又迅速移开,而后听到一道冷冽、果断的声音:“这事上车再详谈。许哥,你去和章队协调一下,让技术部查一下张伯毅的行踪轨迹,再借调些人手,如果没人跑我们立刻赶往包子铺,直接将张伯毅带回来。”
余寂时闻言,心弦骤然绷紧,瞬间明白了程迩的意图。
这件事发展到如今这一幕,绝不能再有丝毫迟疑。
郭韵的“检举揭发”可谓演技精湛,从初次见面起,她便开始精心铺垫,无意间露出手臂上的伤痕,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完美的受害者形象,令警方很难对她生疑。
然而她的败笔恰恰在于太过完美。情绪饱满,精准抓住重点,将前因后果与关键信息都完美地点出,将所有罪责悉数推给张伯毅。
在此之前,余寂时与程迩一致认为,真凶大概率就是张伯毅,一个从外形特征到断指缺陷都与监控录像完美吻合的男人。
然而,他就这样巧合地、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警方视野中。五年过去,他未曾搬离,仿佛一直在原地静候警方抓捕。
这一切太过愚蠢,也太过诡异。
愚蠢在于张伯毅的行为,诡异在于这一切都无法解释,无论是哪种猜测,都存在着太多逻辑漏洞。
余寂时一路缄默,跟着程迩先回了一趟办公室,将询问笔录交给小关之后,等待了大约半分钟,许琅就回来了。
协调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市局刑侦支队的技术部立即对张伯毅的出行轨迹进行查询,在确认他没有购买任何交通票务后,迅速调派一组警力,跟着特案组四人出警对张伯毅进行抓捕。
坐上副驾驶,关上车门,余寂时阖上双眸,女人的微表情化作一帧一帧画面,缓慢地,清晰地在脑海中放映,令他气息都有些混乱。
这场紧急抓捕行动从作出决定到出警都十分迅速,郭韵的话真真假假,余寂时思前想后,都猜不出她的目的,心中更偏信这一切是夫妻联手欺骗警方。
郭韵和张伯毅同床共枕十五年,哪怕她曾经洁白如纸,却也难免近墨者黑,鲜少有人能够深陷泥潭不染污浊。
她这次的“检举揭发”,极有可能是在为张伯毅拖延时间。积攒大量安眠药使张伯毅昏睡出逃这个说法,究竟是真是假,他们不得而知。
如果是假,张伯毅此时此刻大概率已经趁机逃跑,郭韵咬死是张伯毅全责,她只是受害方,警方没有任何证据,哪怕有所怀疑,也对她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他的拳头紧紧攥起,心头仿佛悬起了一块沉重的巨石。
车辆缓缓驶出市局,街道宽阔而笔直,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天色已暗,远处的天际隐约透出一抹橘黄的余晖。车流堵塞,车灯化作长河,在夜色中晕染开,模糊了视线。
开车抵达包子铺所在的那条老街不过十分钟的路程,可撞到了晚高峰,程迩不得不提早拐入狭窄弯曲的小巷。
车在低矮的居民房和交缠的杂乱电线之间前行,东拐西拐,躲避着街道中央缓行的老人,显得异常艰难,程迩蹙起眉,不太情愿地降了车速。
不过到底是抄了近路,特案组四人的车辆先刑侦支队的警车一步,率先抵达了包子铺门前。
漆黑夜色中,包子铺褪色招牌上的霓虹灯熠熠烁烁,格外醒目,店门紧闭,余寂时副驾驶的方向正对着门面,眯着眼仔细观察起来。
店面的玻璃做成了碎纹,蒙上一层厚厚的尘埃,透过浓郁的夜色,依稀能窥见里面安静陈列的桌椅,桌面上还有没有收拾的碗筷和残羹冷炙。
里面没有开灯,黑黢黢的,最前方的柜台隐匿在昏暗视线里,依稀露出长方形的棱角,再深入,原本敞开的后厨被什么完全遮覆住了。
余寂时的视线落在残破的门上,紧紧关着,严丝合缝,生锈的把手上还挂着“暂停营业”的铁牌。
他的视线一寸寸挪移,心也一寸寸凉了下来,这包子铺里面似乎空无一人,难道真的和他方才的猜测一样,郭韵是在拖延时间,张伯毅已经趁机逃跑?
呼吸微微凝滞住,车厢里一片寂静,同事们一致地沉默,时间一秒一秒流逝,心脏掷地有声的跳动逐渐加速,在狭窄而封闭的车厢内无限放大。
这时,身下的车座忽然一沉,清幽寡淡的茶香渗入空气中,缓慢地朝他涌来,霸占了他的鼻息。余寂时下意识转过头,看到一张骤然放大的俊脸。
程迩长臂伸来,掌心撑在他大腿一侧的车座边缘,微微向前探身,耳垂蹭过他鼻尖,令他应激地向后仰了仰,修长的脖颈贴在椅背上,与他拉开一拳的距离。
车内没有开灯,月色朦胧,视线昏暗无比,一副墨镜架在程迩高挺的鼻梁上,余寂时看不清他的眼眸,不知他的视线究竟是在车窗外的包子铺上,还是在自己脸上。
只是莫名觉得有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耳垂发烫,他沉了沉呼吸,刚稳住心跳,耳边就擦过一声轻飘飘的笑音。
若有若无。
心跳再度加速,混乱,他刚要开口询问,头顶就覆上一只手掌,宽厚修长,见他看过来,依旧毫不犹豫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别紧张,人就算跑了也能找到,技术部那边实时盯着他呢。”
第156章
他话音落下,余寂时微微凸起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咽下一口唾沫,眸色晦暗,片刻后颔首。
“这包子铺店门没上锁,都不需要破门,但是灯都没亮一个,人八成已经跑了。”
身后传来钟怀林的声音,余寂时转过头,就看到他脸颊虚贴着车窗往外看,而许琅抱臂侧身,乜斜着眼也朝那边看。
程迩沉默几秒,忽然看到前方来了两辆警车,朝着他们的车打灯,于是长指弯曲,懒洋洋勾了下墨镜。墨镜顺着鼻梁向下滑了一厘米,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眸。
正前方的车辆驾驶位摇下车窗,一名刑侦支队的警员从车窗探出头,朝着程迩打了个手势。
程迩低头拿起对讲机,调出声音,抬起手腕端在耳边,一阵乱糟糟的电流声过后,是带着点嵘山腔调的普通话。
“程队,我让两名侦查员绕到包子铺后方的街道上探查了一下,店铺没有后门,小组其他警员都到齐了。”
“收到。”程迩朝着对讲机会,犹豫了两三秒,便立即作出下一步指示,“你们先守在包子铺门外,随时待命。”
“明白。”对面立即回应。
余寂时抬眸,目光落在程迩脸上,他此时已经摘下墨镜,凤眸眼尾微微上挑,眸光晦暗闪烁,在车厢内的每个人脸上扫过,最终落在他身上,与他四目相对。
“人还在不在不确定,手上还有没有枪/支/弹/药也不确定,后厨有锐器是确定的。未知就是最大的危险,穿好防弹衣,一定要确保自己的安全。”
他声音低沉清冽,不高不低,似是在提醒车内的同事们,又似乎只是针对他一个人的叮嘱。
余寂时微微一怔,薄唇抿了一下,耳边传来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他也立刻回过神,拿起程迩递来的防弹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