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与山月 第52章

作者:甜梅星 标签: 年下 HE 玄幻灵异

杨意迟说:“他们……”

“他们去世了。”樊飞莲的语气一如往常,并不悲伤。

“抱歉。”杨意迟轻声道。

“没关系,他们已经去了很幸福的地方,我和外婆会再见到他们的。”

杨意迟再次转向照片的右边,那里站着的是一对年轻夫妇。男人身材高大,笑容俊朗,女人温柔可亲,留着长发。夫妇俩的跟前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他跟他妈妈长得像,都有一双丹凤眼。

“哥……”杨意迟的喉咙里好像突然滑落进刀刃,说话带着一点疼,“这是、这是……柳应悬?”

“是的,是我哥,柳应悬。”樊飞莲又拿出另外一张照片,这回是在樊家拍的,小时候的柳应悬抱着还是婴儿的樊飞莲,对着镜头灿烂地大笑。

“你们……”杨意迟怔怔地看了樊飞莲一会儿,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小偷,樊飞莲才是和柳应悬从小认识?

樊飞莲道:“他应该不记得我了,我妈妈和姜姨关系很好,外婆告诉我可以把他当做哥哥,其实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杨意迟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信息,如同冥冥之中绕了一个圈,又被指引回到最初的原点。这些是柳应悬没对他说过的,可能连柳应悬自己都遗忘的回忆,在十几年后被杨意迟找到。他有一种预感,自己已经离答案越来越近。

杨意迟就这么在樊家住了下来,他又去过书房几次,把柳应悬小时候的照片都用相机拍了下来。可惜樊飞莲那时候实在太小,根本没有和柳应悬相处的记忆,只能转述外婆对她说过的话。

吴长生来找他,杨意迟主动道:“我看到照片了,吴哥……原来你以前认识我哥的爸妈?他小时候就见过你?但……他好像完全忘了你。”

“他妈妈不希望他记得太多。”吴长生也颇为唏嘘,“他后来可能想起了一些事情,却不是很完整。不过,我和小时候的他没什么交集,属于可有可无的人,他想不起来也正常。”

“樊家和柳家是什么关系?樊家又和西陵村是什么关系?”杨意迟天天都在等樊神婆找他谈话,却始终等不来,内心焦灼不已。

“说来复杂,让樊神婆跟你说最好,我其实……不是当年的参与者,我哥哥才是。”吴长生斟酌道。

翌日一早,杨意迟在餐桌上终于遇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樊神婆,立刻拦住她:“樊神婆。”

樊神婆眼皮一掀,对他笑笑:“看起来倒是有点精神了。”

杨意迟道:“谢谢……谢谢您和飞莲一直帮我调理身体。但我这次来是想要……”

“你想救出柳应悬。”樊神婆接道,“我知道。”

“是的,您有办法吗?”杨意迟问。

樊神婆卖了个关子,只道:“跟我来。”

樊神婆说话做事有自己的节奏,这阵子以来,杨意迟急切的心被磨了一大半,此时跟着樊神婆进了书房,樊飞莲远远地看了一眼,丢下在看的书,跑过来给两人倒了茶。

“做事不能急。”樊神婆让杨意迟坐下,温和地告诫他,“‘急’会伤身,身体里郁结的东西太多,就会生病。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你一定要认真听。”

杨意迟郑重地握紧手,心跳渐渐加快,道:“我会的。”

樊神婆转头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资料,也在杨意迟的身边坐下。

她打开手里的东西,出现在杨意迟的面前的是——

“这是壁画吗?”杨意迟看向樊神婆。

樊神婆点点头道:“准确来说,原先是壁画的临摹,经过了等比例缩小。”

壁画一共有六张,杨意迟按照顺序翻看了一遍。如果柳应悬在他的身边,杨意迟就会知道,这些壁画就是柳应悬曾经在山里甬道中发现过的。

杨意迟看完一遍,又放慢速度,再次仔细地看过去,他越看越有了一个奇怪的联想。

回到第一幅画,杨意迟指着这个穿黑袍的怪人,试探道:“巫?”

“对。”樊神婆道,“这就是西陵村留下的,最早的有关’巫师’的壁画。”

她翻到第三幅画,整个画面中只有一个奇异的卵状物,杨意迟对这张画最无法理解,联系后文,只能猜想是某种武器。

然而,樊神婆却平静地告诉他:“这就是白家人一直信仰的东西,它叫做’烛’。”

杨意迟久久不语,又盯着那画上的东西看了半天,道:“所以,有关于西陵村守护神的传说……”

“都是编造出来的。”樊神婆叹了口气,再翻到后面,指着那巨大的、类似狐狸一般的生物,“这是’夕’,我们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只是这么叫它。”

“很久很久以前,’烛’和’夕’生活在一起,它们是拥有强大力量的生物,人类在它们的面前非常脆弱。”樊神婆沉吟片刻,“或许在山海经的那个时代,它们还拥有自己的族群。然而时间慢慢过去,西陵只剩下唯一的’烛’和’夕’。”

“先民臣服于它们,敬畏它们,逐渐开始了最早的崇拜与祭祀……不过,我说的这段历史,你可能在任何地方都查阅不到完整记录。”

樊神婆喝了一口茶,暂时让杨意迟把自己说的这番话消化一下。

杨意迟没有怀疑樊神婆的话,思索一会儿,接着举一反三道:“看起来’烛’和’夕’之间发生了斗争,画面上有两拨人。站在’烛’这边的是……白家?”

“不错。”樊神婆道,“就是最早的白家,当然……现在的白家和最早的白家已经不能划上等号,但你可以说,他们的信仰是相同的。”

“‘夕’被打退了?跟着它一起的人逃到了哪里?”杨意迟迫不及待地追问。

他望着樊神婆,忽然一个念头跳进脑海。其实他之前就在怀疑,樊家到底和柳家是什么关系。难道说……

樊神婆眯了眯眼睛,笑道:“‘夕’逃到了哪里?正是你现在所在的地方。樊家的祖先……就是和’夕’一起离开的那群人。”

第62章 逃亡

先民生活的时代,是一个万神时代。

能流传下来的,有关“神”的传说和信仰不计其数,更不用说那个时代中,有多少新神诞生。

樊神婆道:“‘烛’和’夕’的矛盾已经不可知,也许是一方想要吞噬另一方,也许是关于土地和权力的争夺。它们之间爆发争斗,两个部族间当然也不会袖手旁观。白家和樊家打起来,最终是他们赢了,我们输了,所以我们和‘夕’一走了之,在青州扎下了根。”

杨意迟想了想,却沉声道:“到底是’烛’和’夕’之间的争斗影响了两个部族,还是白家和樊家之间的战争影响了它们?”

“哦?”樊神婆眼睛一亮,来了点兴趣,“你觉得呢?”

杨意迟指着第一幅画,道:“这上面的人,似乎很享受被崇拜敬仰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这个人,这个’巫师’令我不太舒服。但我哥……我哥的身上却没有类似的感觉。”

倒不如说,每回他看柳应悬穿上祭服,都能被他身上一种脆弱又圣洁的神性震撼。

樊神婆道:“我没有标准答案,毕竟这些画的年头实在太早,你说的也有可能……与其说是神的战争,不如说是人的战争。这么多年,人始终无法拔除内心的贪婪与自私,为了达到他们的目的,他们可以创造出对自己有利的各种观念,再把这些作为压迫其他人的工具。”

杨意迟听得十分专注。

“白家人的祭祀早就脱离了初心,人的欲望可能才是最可怕的一种污染。”樊神婆喝了口茶,幽幽地继续说道,“这几百年间,他们对’异己’的压迫已经到达了顶峰,鬼崖山几乎是一个坟山,这种诡异的祭祀方式最终会遭报应的。”

杨意迟浑身一颤,眼眶微微地红了起来,他低着头道:“我不能这样……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他就这么被牺牲了……他们现在又选出了新的巫师……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阻止吗?”

樊神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不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人。”

她的目光飘向书房的窗外,温柔地停留在年轻的樊飞莲身上。

“每个樊家人都想阻止这一切,’夕’也从未忘记那片曾经属于我们的土地。”

樊家人想回去,她们的家族还遵循着非常古老的母系氏族制度,一直拥有完整连续的传承,一代又一代。她们从’夕’那里学会了打猎、占卜、制药、锻造……樊家人没有放弃过,西陵始终是她们心头的一根刺。

“原先我们想争夺回自己的土地。”樊神婆道,“在发现白家所做的残忍事情后,又给了我们另一个理由。然而,许多年过去,樊家的力量渐渐变小,’夕’也随之陷入沉睡,主母的位置传到我手上的时候,樊家几乎已经没什么人了。我独自抚养女儿,有时候我也想过,到底要不要把这些事情告诉她,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像是一个正常的小孩儿那样长大,恐怕也会过上一种世俗的生活,嫁人生子,孩子跟丈夫姓之后,樊家,也就彻底没了。”

杨意迟知道这只是一种假设,他道:“但她没有。”

樊神婆看着杨意迟,微微笑起来,道:“对,海燕她没有走另一条路,她还是知道了自己是一个樊家人,知道了自己曾经从哪里而来。我这个女儿啊……性格很野,我始终管不住她。她比我还要专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有这一件事。海燕二十五岁那年,她去了西陵村,认识了姜言月和柳晋寒,他们就是柳应悬的父亲和母亲。”

提到“柳应悬”的名字,杨意迟又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言月是当时白家人控制的巫师,晋寒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两人是青梅竹马,在那个年代里两人结婚很早,不久后,他们的孩子柳应悬出生……如果不是生在西陵,这一家三口应当会十分幸福。”樊神婆缓缓地道,“海燕比他们大几岁,当时瞒着我,化名加入了某个地质考察队,这才去了西陵。”

“海燕和言月一见如故,她也看到了当时的迎神祭。言月不知道她是樊家人,也不知道海燕了解白家人在做什么,只当她是一个聊得来的姐姐。言月从小都没离开过西陵村,海燕讲述的那些关于外面世界的故事让她听得入迷。她们很快成为了朋友,说不定啊……”

“说不定什么?”杨意迟问道。

“我在想,海燕那时候就住在柳家,说不定她住过的某间房间,也是你住过的。”樊神婆笑了笑。

杨意迟也不由地说:“可能的,说不定就是我的房间。”

樊海燕和姜言月成为了朋友,但考察队却不能长久地留在那里。

她暗中打听了不少情报,地质考察队也到了离开的时候。临行前,樊海燕的内心陷入了挣扎,她想要姜言月可以摆脱“命运”获得自由,但当时的她却什么也做不到。

姜言月对樊海燕也十分不舍,两人约好樊海燕走后还要继续通信来往。从此之后,两人就像是一对真的姐妹那般挂念着对方。

她们的通信一直持续了九年。

这期间,樊海燕曾和一个大学教授谈起了恋爱。相恋的两年后,男友要出国发展,当时他想让樊海燕跟他一起出国。樊海燕放心不下姜言月和樊家,最终选择了分手。

……

讲到这里,樊神婆又叹了一口气,道:“海燕把这件事在信里告诉过言月,言月很替她开心,接连写了好几封信,都是鼓励她出国。得知海燕没有走,言月还为她惋惜了很久。”

“后来呢?”杨意迟和樊神婆之间沉默了一会儿。

有关女儿的每件事情都记忆犹新,樊神婆笑道:“海燕想要釜底抽薪,她整日都在琢磨如何杀死’烛’。她要进入鬼崖山,但一个人的力量不够,还需要其他人的帮助。于是……她对姜言月摊牌了。”

和樊海燕预料的一样,姜言月在听说了她的想法之后,第一个反应是“这绝对做不到,不可能有人能反抗白家,也不可能有人能杀死神”。

“言月是个善良的女人。但她也有自己的缺陷,她胆小,性格讲好听点是温柔,讲难听点是过于柔弱。海燕和她摊牌后,言月担惊受怕了很久。她们更加频繁地通信,谈论着怎样摆脱’烛’的控制。海燕花了很多时间去说服言月,最终这件事情被她的丈夫柳晋寒,还有她的儿子柳应悬知道了。”

不知不觉中,杨意迟和樊神婆竟然在书房待到了黄昏。

夏日昼长,蝉栖息在窗外的树上,叫了一天之后也陷入了沉睡。

从神的战争讲到人的战争,再说到樊家的被迫迁徙,最后再说起樊神婆的女儿樊海燕和柳应悬的妈妈姜言月之间的事情……

杨意迟听完,终于不用自己一个人在脑海中拼凑那些零散的线索,乱七八糟的疑问逐渐被樊神婆一点点理顺,但……

“外婆!杨哥!”樊飞莲的身影出现在书房外,“午饭是端进去给你们吃的,晚饭可不行了,要一起吃晚饭,杨哥也不能用脑过度。”

“知道。”樊神婆笑了笑,转头对杨意迟道,“还没讲完,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也看到了,我这个孙女特别严厉。”

杨意迟感激地点了点头,没有再为难樊神婆。

晚上,吴长生也大咧咧地过来一起蹭饭,杨意迟观望他的脸皮厚度和熟练程度,就知道他应当是已经来过许多次。

吃完饭,杨意迟抓紧时间在纸上梳理樊神婆白天里为他讲过的事情,又去拍下了那些壁画的临摹。

吴长生打了个哈欠,他开了一天车,其实还是不放心杨意迟,特地过来看看这小子有没有继续发疯。

还好。看起来总算是重新像个人了。

樊飞莲敲了敲门,不忘记把药端给杨意迟。她站在杨意迟的面前,眼睛在屋里转了转,目光却一下子落在杨意迟放在枕边的那把古朴的匕首上。

“是哥送我的。”杨意迟喝完了药,注意到樊飞莲的视线,于是主动把匕首递给她。

自从杨意迟知道樊飞莲也这样叫柳应悬,两人之间就又多了一层亲密的感觉。

“能看吗?”樊飞莲问。

杨意迟说:“当然。”

樊飞莲缓缓抽出匕首,刀刃闪着银光,她用手凌空挥舞了几下,竟然气势惊人,身手不凡。

“它很好。”樊飞莲对这匕首爱不释手,小心地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