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与山月 第3章

作者:甜梅星 标签: 年下 HE 玄幻灵异

林凤仪脚尖往床下一勾,勾出个备用的脸盆,柳应悬哇地一下全吐在脸盆里,顺便给林凤仪比了个大拇指,夸赞她聪明。林凤仪哎哟一声,一边拍他后背,一边夸张地问:“我做的面具就这么难看?!难看到你直接吐了?你给我说清楚,柳应悬!”

柳应悬用水漱了漱口,人总算是舒服了些,他嘴角扬起笑意,说:“是,难看得想吐。”

“去你的。”林凤仪给他身后垫上枕头,“你休息一会儿。”

“你别忙了,等下我自己弄。”

“我弄。”

林凤仪面不改色地收拾东西,去清洗的时候看见柳应悬吐出的东西里有极小的血块。林凤仪垂下头,手里的动作不停,而后又装作气势汹汹地走出去。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林凤仪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柳应悬穿好衣服,正在整理床铺,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头也不抬地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林凤仪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下去:“白老头又让你下神!这个月的第三次?怎么回事,你身体不要了吗?去之前你不跟我说,还是今天他们让我过来看你。”

“哎哎哎,别吼,耳朵要聋了。”柳应悬眯了眯眼睛,无奈地说。

林凤仪气得原地打转,大喘着气,头发都要炸起来:“白老头他不是人!他见钱眼开!”

“可能吧。”柳应悬十分同意,“也有可能……”

也有可能是故意的。老头表面上已经极力克制,但对他那个宝贝孙子在意得要命。几天前他帮杨意迟出头,白鸿轩指不定回家怎么哭诉一通。

“什么?”林凤仪问。

“没什么。”柳应悬摇摇头。

林凤仪安静一会儿,又骂道:“这老不死的东西!以后肯定下十八层地狱!阎王爷专门等着他,罚他在底下做一百万年的苦工!”

“那也不一定。”柳应悬笑出了声,“行了行了,我没事了。”

林凤仪说:“你就是太好说话了,小柳。你下次……下次可不可以拒绝?每回你都特别难受,马上迎神祭又要来了,到时候……你会受不了的。”

柳应悬说:“白天尧也知道,给我送了两盒人参过来,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我都没拆,你看看想要什么拿点走。”

林凤仪双手叉腰,样子嚣张,但语调却显得悲伤:“你根本没把我的话当回事。”

柳应悬回头看她,终于认真起来,说:“我真的没事,我还没死呢。只是……我没什么办法,你也知道。毕竟,我现在的身份还是西陵村的巫师。”

两人间陡然安静下来,柳应悬把窗户打开来通风。外面是回荡着虫鸣的夏夜,柳家院子里栽植的树木释放出一种自然的气息,晚风吹过,几只蝉高声叫起来,温暖的味道仿佛也被送进屋内。

巫是一种身不由己的身份,柳应悬没有选择,也没有自由。林凤仪当然知道这一点。这个看似平静的村子藏着许多秘密,柳应悬和林凤仪生活在这里,他们都很难逃离。

良久,林凤仪边说边往厨房走去:“呸呸呸,晦气晦气,不许说这些。我……我去看看有什么,给你做点吃的。”

这是终于哄好了。

“林大厨。”柳应悬过去轻轻拍拍林凤仪的后背,“我真没事。”

柳应悬独自一人生活,自己的厨艺不错,但做饭最好吃的还是林凤仪。女孩平时喜欢研究菜谱,有些发明后来又教会了柳应悬。

白家会定期给柳应悬送东西,林大厨用起食材来毫不手软,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这夜,两人吃完饭,柳应悬骑摩托送林凤仪回家。

夜空高远,西陵村的田野一侧有条小河,河边起了雾气,几颗疏星点缀在头顶。林凤仪搂着柳应悬的腰唱歌,唱得没一个调是对的。

“闭嘴。”柳应悬笑骂,“别人听见还以为撞鬼了。”

“这大晚上的谁在外面玩儿——”林凤仪不以为然。

车头灯闪过,林凤仪的声音忽然蓦地变形:“等会儿!哎——哎哎!小柳等等,那是什么?刚咱们路过的那棵树下……有、有鬼?”

“我操。”柳应悬愣了一下。

他好像也看见了。

第4章 “鬼”

换作别人,不管到底看见了什么,在这个微妙的时间和环境,下意识地肯定是赶紧走开。

然而这是柳应悬,他本身和无法解释的鬼神之事打交道久了,已经有些脱敏,于是当机立断掉了个头,重新回去。

林凤仪掐着他的脖子,叫道:“什么什么,你怎么还回去!快走快走!”

“怕屁啊。”柳应悬失笑。

车灯又是一闪,漆黑的夜路被照亮一段,田野间常出现的小昆虫时不时飞过柳应悬的车前。柳应悬凝神望去,树下那有些眼熟的少年屈腿坐着,垂着头,身边放着一个脏兮兮的书包,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做什么。

“见没见到鬼?”林凤仪紧紧闭着眼睛。

“不是鬼,是个人。”

“什么不是鬼呀。这大晚上的谁会这时候呆这儿……又不是……”林凤仪从柳应悬的肩头后面探出头,“咦?真不是鬼……这不是杨家那个……”

杨意迟。

著名的饭后谈资。

他又出什么事了吗?

柳应悬没下车,坐在摩托车上,长腿撑着地。他低头点了根烟,对林凤仪道:“你去看看,问问他怎么回事。”

“好。”

林凤仪下车,走到杨意迟的身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柳应悬人在阴影中,夜鸟从他身后的田野里鸣叫一声,随后扑扇翅膀飞上天空。柳应悬抬起头看了看天,那几颗黯淡的星星被缭乱的云层遮了去。

林凤仪还站在少年的身边,柳应悬看见杨意迟一直没有动。他总是这样沉默,什么声音都不发出,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

“报告!”林凤仪抬起头,“他不理我。”

“那算了,上车。”柳应悬掐了烟,对林凤仪招招手。

摩托车重新驶出去,林凤仪环着柳应悬的腰,忽然说:“小柳,你刚才看到了吗?他手边有根断掉的绳子,我担心他会不会……”

“嗯,看见了。”柳应悬淡淡应道。

“杨大好像不怎么管他。之前我妈去赶集,碰到好几个婶婶,都说那小子实在可怜……”林凤仪一说就停不下来。

夜风拂过两人的面颊,柳应悬放缓速度。林凤仪家前几年搬到了镇上,柳应悬把她送到家门口。路上林凤仪说起杨意迟,全都是听来的小道消息。有人说杨意迟的精神有问题,遗传了他那个疯妈。有人说杨意迟经常挨打,杨大和杨大媳妇简直不是人。

“也是造孽。”林凤仪说得口干舌燥,最后有些惆怅地总结,“你说他不会真想不开吧?你等会儿再去看一眼。”

柳应悬看着她进屋,说:“没办法,他运气不好,命贱。但一般命贱的人,命也硬。”

“死不了。”柳应悬对着她笑笑,转身离去。

这世上命贱的人数不胜数,多如蝼蚁的人之中,柳应悬也算一个。

母亲去世,父亲失踪的那一年,柳应悬懵懵懂懂地被告知自己以后灰暗的命运。柳家没有什么长辈,柳应悬的生活被白家接管。勉勉强强地读完书,柳应悬哪也去不了,白家像是供养烛神一样供养着他,只因为柳应悬还有利用价值。

他也曾无数次地问为什么,但最终什么答案也找不到。

这之后柳应悬干脆彻底看开了,每次经历的巫术仪式都像是具有严重的腐蚀性,他能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天天变坏,是从最里面的血肉开始腐烂的。

他应该,活不了太久。

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三十岁。嗯……或许二十五?二十六?

柳应悬骑着摩托穿透夜色,心中的思绪一闪而过,嘴角勾起一种冷然的微笑。就在这时,他又看见了杨意迟的身影,孤魂野鬼般的少年缓慢地走在路上,前后左右都是黑暗。

“杨意迟!”柳应悬放慢速度,从身后接近他。

并没有回应。

柳应悬改变方向,和他并排,又侧过头叫他:“杨意迟。”

“……”

之前他坐在树下的时候看不见,柳应悬这时候才发现杨意迟身上的衣服从背后左肩处裂了个口子,像是被人暴力撕坏了。

“奇怪啊,上次你说你不是哑巴来着,难道是我记错了?”

“……”

杨意迟太过瘦骨嶙峋。十几岁的少年,身体本就和他在做一场谁也看不见的拉扯,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体内钻出来。柳应悬记得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天天饿得心发慌,和林凤仪两人每个课间都在胡吃海塞。但看杨意迟这副模样,可能很久都没吃饱过饭。

“今天是怎么回事?又是白鸿轩?还是其他人?”柳应悬也说不好他想做什么,好像杨意迟越不理他,他就越要莫名其妙地得到一个答案。

“……”

柳应悬加速,把摩托横在杨意迟的面前,杨意迟终于停下脚步。

“我跟你说话呢,你聋了?之前过去跟你说话的是我朋友,她还挺担心你的……你真上吊了?到底出什么……”

“别管我!”杨意迟退后一步,这句嘶吼像是突然从燃烧着的喉管中迸发出来的。

柳应悬缓缓地蹙起眉头。

惨淡的疏星落下惨淡的光,摩托车灯勉强照亮两人的面庞。

杨意迟垂着眼睛,本能地再次避开柳应悬的视线。他紧紧地咬着嘴唇,嘴角已经有血。有好几秒钟,杨意迟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似乎已经痛苦地痉挛起来,但他一刻不停地、从未放松地把那种巨大的痛苦给活生生压下去了。于是,柳应悬看见杨意迟脸上的表情又变成一种牢不可破的死寂,像是始终缩在坚硬的壳里。

“别管我,离我远点。离我……离我远点。”杨意迟低声说。

原来他是这样的。柳应悬想,原来他不说话,并不是不痛,而是要费劲力气用这种沉默来维护尊严。

哪怕尊严只剩下微不足道的一点。

柳应悬想说什么,又把嘴闭上了。但他很快想,这样不是办法,他只好再次尝试:“你可以跟我说的,不是让你来找我。”

杨意迟愣在原地,他抬起头看向柳应悬,在星光和车灯前看了他一会儿,柳应悬朝他笑了笑。杨意迟一动不动,怔怔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杨意迟微微转过身,颈椎变得僵直。杨意迟张了张嘴,眼神里先是茫然一片,又恍惚得大梦初醒,他的嘴唇控制不住地抽动几下,滚烫的泪水从他的眼睛里落了下来。

杨意迟抬起手背,发狠般地擦掉眼泪。可是不行,决堤的坝口完全没法还原,他还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哭得停不下来……怎么会这样?

柳应悬叼起烟,拢着打火机点燃。他不再说话,一直等着杨意迟哭完。

杨意迟的脖子、脸上、手臂和后背都有伤,柳应悬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林凤仪的话在这一刻又浮现出来。

——杨大和杨大媳妇简直不是人。

柳应悬抽着烟,夜空下的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他的胃里不太舒服起来,和撞见白鸿轩欺负杨意迟的那天一样,身体里有一簇燃起的心火。

他妈的,真是个操蛋的世界。

等到少年压抑的哭声渐渐缓和,柳应悬把烟熄灭,语调温和地对他说:“上来。”

这回,杨意迟听话了。

他载着杨意迟去医院,这路在今天晚上走了两遍。林凤仪坐他摩托后面时总是不客气地搂着他,杨意迟却始终和柳应悬保持着距离。

杨意迟走进医院时仿佛暂时丧失了思考能力,被柳应悬拉着手腕走。柳应悬的手心很热,而杨意迟的手腕全是硬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