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与山月 第19章

作者:甜梅星 标签: 年下 HE 玄幻灵异

没用的。

夕留下的东西……没用的……

夕已被驱逐。

……

“二叔!”柳应悬双腿盘住柳建安的腰,举起拳往他的脑袋砸了下去。

这一下总算是让柳建安松了手,柳应悬来不及感受疼痛,只是又迅速做了个下蹲,在柳建安打过来的瞬间撞他,猛地把他撞倒在地。

柳应悬抡起拳头,试图让柳建安清醒过来,“二叔!”

“二叔!!!”柳应悬的声音带上不易察觉的哭腔。

……

没用的。

没用的。

这是,对你的惩罚。

……

那个声音不断地在柳应悬脑中回响,他的体力被消耗殆尽,数不清他已经和二叔缠斗了多久。

的确没有用,无论柳应悬叫了二叔多少次,他都没有回应。他已经和魏仁德、阿茂一样,彻底消失在了那片黑暗中。

柳应悬被柳建安抓住机会掀翻在地,他只好抬起胳膊格挡,渐渐地,柳应悬能听见骨头碰撞的声音,他可能骨折了。

倏然之间,柳应悬失去了反抗的意志,他的眼前好像逐渐被蒙上一层雾蒙蒙的幕布。

这是对他的惩罚。

是因为他没有老实地做一个被选出的祭品。

是因为他总想着是否可以获得自由。

是因为生活中又出现了令他留恋的东西。

是因为那微弱的希望。

是因为柳应悬一直在装乖,他始终不懂得,为什么,凭什么,决定他的命运的又是什么。

他要死在这里了吗?

他会死在自己二叔的手里吗?

柳应悬睁着眼睛,微微张开嘴,仿佛有一瞬间,他的灵魂已经顺着那漏出天光的地方飘走。

也就是在这一刻,二叔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他如同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看着伤痕累累的柳应悬,男人的眼神终于清明了一瞬。

他的嘴唇动了动,柳应悬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却看见他在说:快杀了我。

给他解脱。

就像他给魏仁德和阿茂一个解脱。

柳应悬虚弱地道:“不……”

柳建安怒吼了一声,似乎在忍受身体内横冲乱撞的某种力量。他把手枪的保险打开,把它交到柳应悬的手里,他微微俯身,枪管就抵在他的胸膛上。

“不……”

柳应悬没有扣动扳机,是柳建安帮他按下的。

砰——

*

夜色中的西陵村渐渐安静下来,那些傍晚时分家家户户升腾起的袅袅炊烟逐渐消散。

白家人在一起吃过晚饭,白天尧说要一个人出去走走。

白鸿轩道:“爷爷你去哪儿?这么晚了。”

“呵呵,随便走走。”白天尧拍了拍孙子的肩膀,“你休息吧。”

白天尧独自一人,打着手电,树影随风摇曳晃动,天边挂着一轮弯月,柔和的光亮洒向田野。西陵村是如此静谧,这是个平和的地方,白天尧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

白家不断地开枝散叶,也积累不少财富,每一代都拥有极强的生育能力,除了本家要留在这里侍奉烛神,其余很多人都搬去了大城市。

白家是一个巨大的命运共同体,他们与烛神捆绑在一条船上,白天尧是如今的掌舵人,他的孙子白鸿轩即将是下一个。

他们遵循着老旧的守则,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开始为那居住在山里的神明提供祭品。最终,白家蒙受恩泽,繁衍至今。

白天尧步伐轻快,一点也不像是上了年纪的人。他的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在不是迎神祭的时节,没有穿祭服,只是像是散步一样走向山脚下的神庙。

一步一步爬上台阶,白天尧把神庙外的灯笼点亮。之后,他便站定在神庙的外侧,凝视夜色中的北方。

不知过了多久,神庙后面的山林间传来一阵轻响,白天尧提着灯,耐心地等待。

片刻后,浑身上下都是血污的柳应悬穿过山野,他裤子的膝盖上破了个大洞,脖子上有一圈赤色的痕迹,头发打结成团,人瘦了一圈,活脱脱一个不知道经历过什么的流浪汉。

柳应悬走出来,虽然受了伤,却都不致命。

一路上,他都在回想在那个洞穴里发生的事情——柳建安死了,他的身体垂落在柳应悬的身上。柳应悬没有办法形容那种感觉,好像是一阵阴冷的风随着柳建安的死亡穿透柳应悬的身体。

可他没有为二叔哭泣。他只是站起来,背着二叔离开了那里。他要离开那里,他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烛神没有阻止柳应悬,“祂”的声音也没有再响起。这几天的经历,从头到尾,只是“祂”在和他们玩一场残酷的游戏。

柳应悬不感到饿,也不感到累。

实际上,他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知道要快点离开。他重新穿越那条深邃的甬道,再次经过那无名的壁画,阿茂的尸体还留在甬道里,柳应悬把背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阿茂的旁边。

他听见水声,没有办法继续抱着二叔的尸体,只好把他留在河流的尽头,这里没有其他尸骨,只有柳建安一个人。柳应悬跪在二叔的面前,用手抚过男人的脸颊。他带不走他,他只能一个人走。

柳应悬再次跳进奔涌的暗河,冰冷的河水淹没了他。柳应悬闭上眼睛,放弃所有挣扎,让河水带他沿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重新出来后,他坐在一棵树下,等待夜色降临,想从南边山脚下的神庙抄近道回家。

那里,却已经有人在等他。

“小柳。”白天尧看起来并不意外,只是叫了一声柳应悬的名字。

柳应悬看向他,道:“白老爷子。”

白天尧平静地道:“回来就好,快回家去吧,明天让鸿轩过来给你送点东西……折腾这么一大圈,真是自找苦吃。”

白天尧把灯笼放在地上,和柳应悬说话的语气像是看着顽皮孩子的爷爷,他自己打开手电,正要转身的时候,却听柳应悬问:“你知道?”

“你指的是……?”白天尧微微侧头。

“我二叔回来找我,还有我们的计划。”柳应悬面无表情地道,“我二叔以前是不是也是巫的候选人?”

白天尧笑了笑,黑暗中的老人总是嘴角含笑,两眼穿透柳应悬,仿佛望向的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远方。

他怀念道:“你二叔啊,当年总是跟在你父母的身后,有段时间,大家都能看的出来……他应该是喜欢你妈。”

柳应悬的眉头动了动,白天尧又道:“但你二叔也是有分寸的人,他们结婚后,他就走了。柳建安并不是巫的候选人,他没有这种资格,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柳应悬站起来,从地上提起灯笼,光照在他的脸上,照得他两眼空洞。柳应悬咽了下唾沫,缓慢地道:“所以……你知道。”

白天尧突然一笑,脸色又很快变得阴沉:“我当然知道,西陵村的一切我都知道。我猜你又想问,为什么不阻止你?不,不必阻止你们。你又去亲自试过了吧……’祂’是不可战胜的,’烛神’能轻易地碾死你们。小柳,你本来应当是侍奉神灵的巫师,却大胆地带别人进去……’祂’难道没有给你惩罚吗?!”

白天尧的声音并不高,但一字一句都准确地传入柳应悬的耳中。

柳应悬怔怔地看着白天尧,老爷子的话像是一把漫不经心的刀,深深地捅进柳应悬的心里。

他双眼通红,灯笼的光随颤抖的手而晃动,他咬牙切齿道:“那不是神,那只是一个怪物。一个喜欢玩乐的怪物,灵烛真人的故事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白天尧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神情古怪地道:“你也只是无法理解罢了。”

“我十二岁那年是不是也进去过?!”柳应悬像是一根紧绷的弦,他怒吼道,“我以前跟我爸就进去过,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告诉你?不过是你和你爸做了和今天同样的事情!”白天尧往前踏一步,也厉声道,“你和你爸多年前就异想天开过!你的这些不安分的想法就是从你爸那里继承来的!你们想打败’祂’?那是不可能的!最后的下场是什么?还用我告诉你吗?”

柳应悬不停地喘着粗气。

白天尧的话却越发残酷:“……姜言月还算拎得清,她让你忘记了一切,好好陪你最后一段时间,然后去履行自己的责任……你从小到大,白家也没有亏待过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柳应悬抬手狠狠地擦掉眼泪,难以置信地道:“难道我还要把这一切当做恩赐?”

“你是应该这么想。”白天尧傲慢地道。

“难道我们的命就不重要?”柳应悬又问。

白天尧没有回答。

柳应悬再问:“为什么是我们要做祭品?我、我妈……”

他又想起二叔的话,你妈妈之前是素芬姨,素芬姨之前是阿廖叔……每一个被献祭的巫师,是不是原本可以拥有更好的人生?

“为什么?”柳应悬简直恨得快要咬碎牙,“为什么?!”

白天尧睁着浑浊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他,说道:“你小时候也问过我这样的问题,我没有回答你。后来你不再问了,我以为答案对你来说不再重要……没想到你现在又变得这般愚蠢。”

“为什么?”柳应悬还是要问。

“没有为什么。”白天尧道,“非要说的话,你们生来如此,这就是你们要做的,只有做好这些,你们才有意义。你们只要乖乖听话,白家会供养你们。做你该做的事情,小柳。”

柳应悬忽然明白过来,道:“你没有把我们当做和你们一样的人,在你眼里,只有白家人是……人吗?”

白天尧再次沉默下去,今夜的他们说了太多,白天尧也暴露出内心深处最简单的想法——他并没有拿巫师当人来看待。

无风的夜里,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辰。柳应悬终于知道自己在对面什么,他感到无比的荒谬与不甘。父亲的声音,二叔的脸,疯狂的阿茂与魏仁德……所有的一切在他眼前反复重播。最后,所有的一切又像是山一般倾倒下来。

白天尧放缓语气,又道:“回家吧,小柳。”

“……”

“杨意迟那孩子还在你家?你是不是也不希望他被卷进来?回家,不要再动什么歪心思了,小柳。”

“……你不要对他做什么。”

“我不会的,只要你听话,再过两年他考上大学就可以离开这里……”白天尧不等柳应悬回答,自顾自地走下台阶。

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像是一阵烟雾,竟显出一点慈悲:“……回去吧。”

*

白天尧在柳应悬的眼前消失,他提着灯笼,也慢慢地走下神庙前的台阶。

他仿佛走在一个永远不会亮起的夜,前后左右都是黑暗。

直到走出鬼崖山,柳应悬终于开始感知到环境的变化。啪嗒啪嗒——夜里竟莫名地落下雨滴。然而,这雨越下越热,唯一的好处是又将他从头到尾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