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 停泊 第39章

作者:梨花糖 标签: HE 玄幻灵异

  陈泊秋内心的世界,与他们如出一辙吗?

  陆宗停拥住了他,手掌在他裹着纱布的纤细的颈间轻轻摩挲,避开那处凸起的脖环。陈泊秋没有躲,却也没有因此放松,他的瞳孔依然涣散着,在陆宗停怀里没有动弹半分。

  陆宗停低低叹了口气,缓缓道:“如果我告诉你,这些问题你都不用回答了,或者说我都相信你,你能告诉我脖环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他的用意,还是仍旧不愿意告诉他,陈泊秋迟迟没有回应,只是呼吸愈发急促,后颈不断渗出冷汗,陆宗停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里的皮肤正在迅速变得潮湿冰冷。

  陆宗停这才觉出几分不知所措来。

  从前他时常追问陈泊秋脖环的意义和用处,但终究没有得到回答,他便只当那是什么不便于对他坦诚的秘密,也就放弃追究。如今他亲眼看过他鲜血淋漓的脖颈,也从温艽艽口中再确认了一遍,他何尝不知道自己问的问题,答案都是昭然若揭,他只是想尝试着引导陈泊秋,让他自己说,以倾诉的方式说出来,会不会就不那么痛苦。

  但没有人能在突然之间学会一件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吧,也可能是他的方法不对。

  “不想说就算了,”陆宗停在陈泊秋耳边低声道,“我会想办法帮你取下来的。”

  陈泊秋听到这句话,终于开始有了些反应,他轻轻动了一下,哑声问:“上校,要……拿下来吗?”

  “嗯。”陆宗停应着。

  陈泊秋的心跳似乎停滞了片刻,他的呼吸也跟着静止了半晌,才艰涩地道:“好、那……我去测血样。”

  他明白了陆宗停的意思,他应该也知道,脖环其实没办法取下来的,取下来的话……他也会死。

  他是希望他死的。

  他是希望……他死的。

  哪怕在心里已经告诉自己千千万万遍,却终究还是在与他近在咫尺、从他口中再度确认的这一刻,觉得痛极了,痛得他没办法再说出一个字。

  很久没离他这么近了,他身上很暖,鼻息也轻柔煦和,手掌粗糙温厚,抚在后颈的触感,跟哥哥的几乎一模一样。

  未来他会这样,把脖环从他颈间扯下吗?

  他的血是脏的,他会找更好的办法吧。

  “你状态不好,可以再休息一会。”陆宗停说。

  陈泊秋苍白着脸,在衰竭乏力的呼吸中轻轻摇了摇头。

  -

  陆宗停发现,自己似乎很久没看见陈泊秋工作的样子。

  他摘掉了护目镜,露出来的皮肤苍白单薄,隐约可见底下纤细的血丝,鼻梁和双颊被勒出了破皮红肿的痕迹,鼻梁左侧的痣几乎都看不清晰了。

  沉淀分离,取样涂片,试剂反应,观测记录,一切步骤都有条不紊地进行,他手腕上缠着绷带,微微渗着血迹,看起来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各种瓶瓶罐罐针管刀片都拿得稳稳当当用得流畅自如,仿佛都不需要时间去思考下一步应该做什么,连抬手擦汗的时间都仿佛计算得恰到好处,只有在弯腰取东西再直起身,还有需要右眼视角的时候会稍有拖延。

  记录写完之后,他交给温艽艽,哑声道:“都是被感染的人类。”

  他喉咙里已经干涸到了极致,发出来的声音也称得上是难听至极,温艽艽愣了一下才从他手里接过那几张纸。

  不得不说,陈泊秋并不像陆宗停口中说的那样,是个只会种花的挂名博士,就单单这次的血样检测来看,他不仅动作快效率高,写出来的报告也是条理清晰整洁干净,虽然写得满满当当,但却令人一目了然。

  温艽艽把东西接过去之后,陈泊秋的手垂在身侧,终于开始不可遏制地发着抖,因为开启狼瞳短时间高强度的工作,他掩藏在口罩下的嘴唇已经是灰白一片,微微开阖着吃力地呼吸。

  旁边就有木凳子,他没有坐,看着陆宗停走向温艽艽,就往后退开让出一条路,去找自己的药箱,太阳穴抽搐着的疼痛传遍整个后脑,他无声地干呕着,眼前昏花重影不断。

  他站在陆宗停和温艽艽身后,听他们说了几句,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想起了自己的声音已经非常难听,便又摸出纸笔,写下了几个字,然后安静地站在原地等。

  “陈博士有什么想法吗?对这批样本的来源?”温艽艽探过头问,“我看这几管的血样检测结果,群体性特征蛮明显,初步推测可能是海角附近有小型的人类迁移活动,在行进途中遇到了畸形种攻击感染。”

  “嗯、嗯。”陈泊秋喉咙里发出两个细弱而干涩的单音节,然后把手中那张有些濡湿的纸条递了过去。

  温艽艽接过去,上面写着六个字:人才引进计划。

  温艽艽和陆宗停皆是一惊,可等他们抬起头,陈泊秋已经不在帐内,他随身携带的东西一样都没留下来,所有他碰过的东西都已经收拾整齐回归原位。

  陆宗停发现自己给他倒的水还原封不动地放着,一口都没有喝。

第33章 烈酒

  空气寂静了片刻后,温艽艽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他好像不是很想跟你待在一起。”

  “......”陆宗停面色沉了沉,却没对此做什么回应,而是用多维仪联系了林荣平。

  林荣平接得很快:“宗停。”

  “叔叔,”陆宗停声音有些嘶哑,“雷普让你去接应岩桑海角的人才团队,出发了吗?”

  “他们的舰艇还没进入我们接应的范围,不过在做准备了,”林荣平温和地答,“怎么了?”

  陆宗停蹙了蹙眉:“联系得上他们吗?”

  “一直都保持联系,没有险情。”

  陆宗停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茫然而焦灼的神情,他低下头去,从兜里翻出来一盒烟,点燃:“没有险情,是他们亲口说的?”

  林荣平失笑:“难道你觉得,是我编故事骗你?”

  “不是。”陆宗停连忙否认,随即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林荣平。

  温艽艽说血样具有群体性特征,推测是小型人类迁移活动遇到畸形种袭击,陈泊秋提出人才团队的猜测,二者看似对上了,但林荣平却说人才团队没有遭遇险情。

  林荣平固然不会骗他,也没必要骗他。那么假设这批感染体真的来自人才团队,他们却否认自己遇到险情,会说明什么?

  这八成跟畸形种组织脱不了干系。他们在通过一种自导自演的方式,试图侵袭十方海角,但人才团队的背后是岩桑海角,难道岩桑海角跟畸形种之前有什么勾结?或者说,畸形种组织在岩桑海角和十方海角的眼皮底下,让运送人才团队的舰组集体失能,该杀的杀该感染的感染,控制了联络台,给两方海角释放没有险情的假消息?

  无论哪种可能都让陆宗停觉得毛骨悚然。林荣平却依旧温和平静:“宗停,你是不是太紧张了?在这批感染体是否跟人才团队有关的问题上,你有些先入为主操之过急。”

  陆宗停叹了口气,脸色发白地吸了口烟:“或许吧。”

  “如果你很担心,我可以让雷普联系岩桑方提供本次人才团队的基因信息,用来跟你们手上的血样比对,或许会有帮助。”林荣平声线柔和平缓,带着明显的安抚之意。

  “您说得对,这么简单直接的思路我都忘了。”陆宗停苦笑。

  温艽艽在一边整理报告,一边有些好奇地打量陆宗停,心里想这人平时虽然也不摆上校的架子,但并不能说是好相处,这会儿在林上将面前又乖又怂,跟个小孩儿似的,倒还挺好玩。

  林荣平笑道:“你跟雷普不对付,这趟活儿我帮你跑了,回来得请我喝酒。”

  “……抱歉,好久没去看您了。”陆宗停尾音微哽,眼眶隐约泛红。

  “这说的什么话,你任务那么重,一年能回几次海角。我又不是躺床上动不了了,还需要人看?”林荣平笑得咳嗽起来,声音嘶哑了几分,却依旧满是慈爱笑意,“有时间就喝酒,没时间呢,叔叔也不勉强你,你辛苦了。”

  陆宗停似乎完全忘记了温艽艽在,林荣平一句你辛苦了,让他情绪骤然失控,他颤抖地吸了口气,闭上眼睛,伸手撑住了桌沿。

  他并不是因为觉得辛苦,他是忽然觉得心脏像被剜掉了,胸口空落落的冷。他这个人似乎天生为战场而生,打一辈子仗死在荒郊野岭或冰河裂谷就是最好的归宿,高官厚禄什么的他一点也不想沾,如果不是林止聿死了,如果不是林荣平因此精力大挫难以掌权,怎么轮得到他来做这个总兵,他们父子本有无量前程,却戛然而止。

  他不辛苦,他心疼。

  “宗停,怎么不说话了?”察觉到他的异常,林荣平唤道。

  陆宗停克制着翻涌的情绪,说不上来话。

  “跟泊秋吵架了?”林荣平语气并无变化,他完全无意引出林止聿的事情,而是像长辈看待小夫妻日常争吵一般,轻轻地笑了笑,“怕不是你又自己生闷气,泊秋跟你也吵不起来。”

  陆宗停忍了又忍,终于轻轻吐出口气:“没吵。”

  林荣平笑了笑,也不追究:“他在哪呢?你阿姨从四季沧海给他带了些新鲜的果蔬,我想给他送过去,联系不上他。”

  “……”陆宗停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

  “我看了一下,果子都是些硬脆的,他不太能吃,你方便的话就给他切薄或者打成果泥……”

  陆宗停还没怎么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接了一句:“哪有那么娇气?”

  林荣平难得肃声:“他是你老婆,娇气也要顺着的,我对你阿姨也是这样。”

  温艽艽小声嘀咕:“就是。这样迟早没老婆。”

  陆宗停听到温艽艽的吐槽,忽然想起了什么:“叔叔,您说他不太能吃硬脆的果子,是因为脖子上的东西吗?”

  “唔……脖环是吗?可能是有一点影响。不过我听你阿姨说,他生下来肺就不好,气管、喉管也因此比较脆弱,硬质的东西是不太能吃的。”

  陆宗停追问道:“那个脖环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他爸爸给他戴上的?”

  “是,中岳说,那是给他治肺病用的。”

  陆宗停张了张嘴,差点就问出我哥有没有提过这个脖环,等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林荣平却似乎有心电感应一般,叹了口气道:“止聿跟我说过,这个脖环让泊秋很痛苦,也让他变得像个机器人,但是中岳告诉我,泊秋的病就是不能有太多激烈的情绪波动,很可能会要了他的命,至于痛苦,他慢慢会习惯。”

  陆宗停微怔:“他的肺病……不是不太严重吗?”

  “以前或许是,但现在……”林荣平欲言又止,“有些事情,叔叔不方便说,但你可以试着多问问泊秋。”

  陆宗停自嘲地笑了笑:“他根本不想跟我说。”

  “或许是你用的方式不对?有好好跟他说吗?”

  “怎样算好?”

  林荣平耐心地道:“中岳对基地的孩子训练很严苛,这你是知道的,按照他的性子,对待泊秋只会更甚。这种严苛逐渐从训练过渡到生活,最常见的表现就是中岳对泊秋说的话都是紧急压迫的指令形式,泊秋就习惯于用最简短最迅速的方式回应,说不出太多别的东西。”

  见陆宗停光听不吭声,面色沉闷一副不开窍的样子,温艽艽终于忍不住插嘴:“林上将的意思就是,你太凶了吓着人家了,温柔点。对吧上将?”

  林荣平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艽艽也在啊?那麻烦你多提点宗停了,你们女孩儿心细温柔,比我要会说。”

  温艽艽撇撇嘴:“上将,这我真不敢跟您打包票。要是上校用跟陈博士说话的方式跟我交流,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早就吓哭了。”

  “那就别搭理他,小栋对你温柔就行。”林荣平调侃道。他是三舰军统领,温艽艽差不多也是他教着教着就长大了的小姑娘,虽然大家平时任务繁重,但交流起来也不见疏离,反而分外亲切。

  温艽艽难得脸颊绯红,却依旧大大方方地笑道:“您说的是!”

  陆宗停明显没什么心思听他们一唱一和,跟林荣平说了声有消息及时联系,就断了通讯。

  温艽艽看他往外迈了两步,又折回来:“绵针的定性结果出来没有?”

  温艽艽早已敛了嬉笑的神态,正色道:“刚要跟你说呢,我就说两个重点,第一个,估计就是绵针穿透力强的原因。它虽然已经是极其细小的针状物体,但高倍放大之后,还是可以看到整体是流线型的设计......嗯,就像咱们的战斗机,流线型设计是为了最大限度减少空气阻力。当然如果换成别的发射型武器,做这种设计并不奇怪,也很常见,但我觉得这么小的东西做到这么精妙的程度,费的功夫并不小,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目的,感觉也不是特别有必要。”

  陆宗停点了点头:“还有呢?”

  “第二点就是,这种绵针的材料里含了刚黏土,刚黏土稳定性和吸附力很强,在医学方面,通常是用来做吸附黏胶,抓取浮游态轻型物质或者直接制成伤口敷料,还从来没见它在军事领域应用过,”温艽艽说完又补充,“不过我跟沈队说了刚黏土的特质,让他出任务的时候注意一下,发现确实在燃灰大陆上存在大量刚黏土,他们也很有可能是就地取材。”

  “如果不是就地取材,而是有意为之......”陆宗停思索片刻,“这个东西的目的就不在于感染或者伤人,而在于,要从我们身体里......拿到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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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栋在四处忙碌的时候,总感觉身后好像有人在看着自己,可是每次回过头或者环顾四周,身后又只是一群来来往往的士兵。

  等到任务差不多都分配完也做好指导了,才凭着直觉走向身后黑暗的地方。

  “陈博士?”距离那人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沈栋就试探着喊了一声。

  陈泊秋步伐有些踉跄,但是两三步就走到了他的面前,沈栋立刻就闻到了一股酒味:“你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