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啊，你不是？ 我是人啊，你不是？ 第184章
作者：莲鹤夫人
第182章 愿他万年（三十一）
安提耶的幸福生活，自此拉开了序幕。
当然，这不是说��就能完全摆脱了家庭的藩篱。
长兄施加给亲族的阴影仍然强力地笼罩在每位主神的头顶，理拉赛郁结悲愤，厄弥烛还在无端地发泄��永无止境的怒火，银盐苦劝未果，哀露海特闭口不言着沉默，奢遮对自己比以往更加阴阳怪气，而卡萨霓斯……��还是以前那个卡萨霓斯，可是，就连极乐的权柄，如今也沦为了一层薄弱的雾气，无法在家族中激起任何正面的情绪。
但与过去的无尽岁月不同，这一次，安提耶再也不用独自消化这些窒息的，灰暗的家庭氛围，��已经交到了一位最了不起的朋友。
��私下离开万神殿的次数，亦较以往增幅了百倍不止。遭到了奢遮的排挤？��要去找人类。被理拉赛用恶毒的话语冷嘲热讽？��得去找人类。终于在与厄弥烛的斗争中占据上风？耶！快去找人类炫耀！被卡萨霓斯往身上吹了很多搓不掉的粉色闪光？太讨厌了，立刻去跟人类抱怨。
第七层的湖畔，如今就是��的秘密避风港。安提耶可以融化成晕晕乎乎的一摊，躺在人类的腿上来回晃悠，每当人类用温暖的掌心摩挲��的翅膀根，��就会变成扁扁的果冻，无比美满地荡漾起来。
“……这可不是我的过错，明明是��们太痴心妄想，我只不过点破了真相，谁知这就大大地刺伤了理拉赛呢？”安提耶转动触角，咕哝着说，“但也是��自作自受！倘若��不对我评头论足，说，‘弱智的孩子总有别样多的欢乐’，我才不会理会��！”
阎知秀随手编织着一串繁复花环，这是他欺压其他侍祭得来的技术，刚好可以锻炼手腕和指头的灵活性：“那你说了��什么？”
“我告诉��，��虽然是智慧的主神，但不过是徒有虚名，因为智商是不能跟智慧划等号的。��与其叫‘智慧之神’，不如叫‘智商之神’来得准确！然后，��就暴跳如雷，要和我开战了。”
阎知秀啼笑皆非，他无奈地把一串山楂花编在月桂叶中间，心里难免忧虑：
这些主神都跟没长大的熊孩子一样，年轻的德斯帝诺更是病得严重，要怎么缓和��们之间的关系才行？
宇宙的尽头是家庭伦理剧……唉。
安提耶翻个身，��今天变小了很多，可以讨好地抱着自己的爪子，毛茸茸地对着人类傻笑。
��露出亮晶晶的眼神：“我想要这个花环，送给我吧……”
其实身为主神，��能凭借一个意念塑造出穷尽太古的稀世珍宝，能把璀璨的星核簇拥起来，拿它们堆成一片沙滩，区区一个花环，本应比一抹尘埃还要不如。
可只有经历过了才知道，宝物再名贵，再珍稀，又有什么意思？最重要的是这种被纵容，被溺爱的感觉。��真喜欢从人类手里讨要各种各样的小东西，每当阎知秀点头同意，安提耶便会感到一种喜不自胜的安心。
“我是被爱着的，”��如此欢喜地想道，“人爱我呀。”
阎知秀瞄了��一眼，他知道，如果自己不答应，这个家伙一定会在自己身上乱蹭乱拧，打滚撒泼，在他的衣服上涂满鳞粉。
“好吧，”他说，“等我编好了就送你。那作为交换的礼物，你给我送什么？”
安提耶竖起触角，即刻大声说：“我送你一座纯金的神殿����”
“不要。”阎知秀无情拒绝，“用不上纯金的厕纸。”
“那我送你一个星座，这个星座由十二颗钻石星球����”
“驳回。我要这么多星星干什么？”
“嗯，嗯……我把我的雷霆掰下一支给你，你可以拿它击打自己的仇敌，让他们粉身碎骨����”
阎知秀没有说话，阎知秀回以一个脑瓜崩。
彼时黄昏四合，天空之主的到来，为永恒的星空置换了颜色。晚霞流光溢彩，其中一抹光芒照耀在阎知秀脸上，把他的眼睛照得金黄剔透，犹如琥珀。
安提耶忽然福至心灵，问：“那……那我送你一片霞光！这样你就能随时随地看到它了……好吗？好不好？”
阎知秀看着��，唇边露出一丝隐隐的笑。
他伸出手，给天空与风暴的君主戴上花环，接着调整方向，让琐碎的瓣叶不至于搔着飞蛾的眼睛。
这天傍晚，安提耶佩戴花环，美滋滋地回到万神殿。有使臣想凑过来嗅嗅花朵，马上被主君蛮横地顶飞，不许它们弄乱了上头的花瓣叶片。
当��落向自己的领域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叫住了��。
“安提耶。”
安提耶没有转身，苍穹中流云蔓延，形成无数双电光闪烁的眼眸纹路，盯着来者。
“银盐。有何贵干？”
创造和守护的主神漫步而来，��的白发如水波流淌，温厚地覆盖着脊梁。
面对这个素来好脾气的长亲，安提耶也不如往日那般剑拔弩张。
银盐愣怔一下：“你头上的是花环？”
“与你无关。”安提耶说，同时用神力降下一阵云雾，警惕地掩盖着��的宝贝花环。
银盐无意深究一个花环的来历，然而安提耶如临大敌的模样，倒令��颇感意外。
“我们的其他亲族已经注意到你了，小星，”银盐的神色依然温和，但是这种温和就像一层稳固的，厚重的冰面，令旁人无法看清神��的真心，“这些时日，你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一点？”
安提耶心头微颤。
我有吗？
……确实，我这几天欢笑起来的次数，比过去一千年加起来的还要多，��们会发现我的异常，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莫非我的亲族全是一群眼红嫉妒的无能之辈吗？”��反唇相讥，“见不得一个家族里最年轻的成员逍遥自在，给自己找点乐子？”
银盐不置可否，��说：“倘若你只是找乐子，没有哪个主神会多此一举，横加干涉你的选择。”
“但是。”��加重了语气，“但是，找乐子是一回事，找到幸福就是另一回事了，尤其在我们这个家族里。你应该能理解这其中的区别，安提耶。”
苍穹流云耸动，雷霆便如狂怒的咆哮，震响万里高空。
“仔细看守着你的秘密吧，”银盐犹如威胁，犹如提醒地低语，“可千万别叫你的哪个亲族发现了，安提耶。”
银盐离开了，安提耶的神经却在愤怒和忌惮中来回跳动，令��难以安定。
在这个家庭里，银盐的警告已经算得上十分友善，��不能忽视这个预兆。因此，在接下来的三十个恒星日里，安提耶没有去见��的朋友。
��强迫自己投身进亲族的不善漩涡，在这个冰冷，病态，充满恶意的丛林里，��跳起同样冰冷，病态，充满恶意的舞蹈。没有人类的捋毛毛，没有人类的言语和微笑，以及他弹在自己脑门上的手指头，安提耶很快就再度变得暴躁起来，像个一触即发的火药桶，勉强地忍耐着爆炸的欲望。
“奇怪，”奢遮冲��咧开嘴巴，露出森森锋利的尖牙，“你这样看上去顺眼多了，该不是我的错觉吧？”
那天，安提耶差点跟奢遮打成两败俱伤。
��劈毁了梦境水池的一角，奢遮一边大笑，一边用诡谲灵动的瞬闪，在��的灵魂上撕出数道久不愈合的浅痕。
当哀露海特匆忙赶到，和银盐一起将��们分开后，奢遮滚在角落里，又发疯一样地大哭起来。��的哭声高亢尖锐，犹如刀锋，刺骨地划过所有神��的耳膜。
这其中，唯一还能笑出声来的就是厄弥烛，��高高兴兴地看着这场纷争发生，快乐得像是白捡了一块金子的凡人农夫，就差手舞足蹈了。
“我们办个宴会吧，好不好？”卡萨霓斯无力地提议，“我们就举办一个宴会，再试着邀请一下我们的兄长，邀请德斯帝诺……”
“你知道��不会来的，”理拉赛嘶声说，“��永远不会！”
“我们总要尝试！”卡萨霓斯大喊道，“据我所知，��那天不就为你出来了吗？！”
理拉赛的瞳孔发颤，��的声音也在怒火中发颤：“你不敢……”
“����可以！”哀露海特沉声喝道，中断了下场一触即发的战争，“可以，我们就这么做吧。
“举办宴会，拉开万神殿的星空，将请柬发送到大兄的领域深处，无论��肯不肯出门……我们就这么做。”
神域一片寂静，奢遮也渐渐止住了哭声。
哀露海特慢慢站起来，��捏着高挺的鼻梁，疲惫地喃喃道：“……反正，情况还能糟糕到哪儿去呢？”
安提耶再也受不了了。
��像个受了伤，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小孩子，只能一路哭着跑回自己的避风港。阎知秀在睡梦中听见那痛苦不堪的嗡鸣，等他睁开眼睛，安提耶已经撞到了他的胸口。
大飞蛾浑身紧绷，连领毛也贴得硬邦邦的，完全不复往日蓬松绵软的模样。阎知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把��搂着，再给��围上一圈毛毯。
自从那些侍祭进行了失败的暗算之后，阎知秀稍微施展手腕，就把那群小角色吓得魂不附体，再也不敢跟他住在一块儿。如今独门独栋，倒也不怕有人听见动静。
“怎么了？”阎知秀关切地问，“是不是又跟谁打架了？伤着哪儿没有？”
安提耶紧紧地缩在他怀里，哭得嗡嗡乱响，翅膀都斜得横七竖八的，乱糟糟地支愣着。阎知秀给��摆正两边的蛾翅，看上头的花纹划得斑驳不清，肚皮上的绒腻短毛也缺了好几块，跟破碎大陆的地图似的，就知道这头小蛾子受了好大委屈。
“没事了，没事了……”他叹了口气，拍拍蛾子的领毛，用手指头温柔密密地梳理着，“不要怕，你不想说也没关系，这里没有别的神会伤害你……你看，石榴花，金色的石榴花，有没有见过？这是他们新种出来的……”
阎知秀接着把花往蛾子头上一放：“看，放你头上刚刚好，诶，像喷泉。”
安提耶气得鼻涕泡都要喷出来了！
��越发哇哇大哭，可是被人这么一打岔，哭声里痛苦的成分确实减少了很多，现在是生气人类居然不好好哄��的成分居多。
阎知秀苦笑着摸摸��的肚皮，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哄小孩儿……好吧，哄一个几万岁高龄的青少年，只好试着把��抱在怀里，摇来摇去，轻轻拍着��的翅膀根。
真的奏效了。
安提耶蜷缩在人类胸前，��不哭了，但是奢遮给��留下的伤口，却强有力地把��拖进了梦乡，消弭了��的一切挣扎。
阎知秀松一口气，把主神放在自己的枕头上，给��盖好毯子。
“原来如此。��每次出来，就是在和你私会。”
身后传来的声音柔和，坚固，犹如厚重冰层下的暗涌，静谧中深藏着惊心动魄的危险。
阎知秀的手停顿一下，他整理好床铺，平静地转过身。
“我是��的朋友，不用把氛围渲染的这么古怪。”他说，“你是银盐。”
高大的神��站在屋内，周身散发出的微光照亮了每个阴暗的角落。和理拉赛一样，��的美丽雌雄莫辨，强健的肌肉仿佛水波起伏，又全无性征。
银盐一怔。
“你不怕我。”银盐低声说，“你对我没有敬畏之心，没有畏惧之心，你对我说话，就像面对着自己的同类。你是谁？”
阎知秀思忖一下。
“我们出去说话吧，”他说，“安提耶睡着了，免得把��吵醒。”
他率先迈过主神的身侧，走出房门，银盐反倒有点不习惯了，��眉心轻皱，还是跟在人类身后，来到那片湖畔。
被主神频频造访，湖神已经有点想死了。
“让我们开门见山地说吧，”阎知秀道，“你是反对你的家人跟人类来往，还是怎么着？”
银盐低头观察他，��沉默半晌，低声道：“不。”
“那你会看不起人类，看不起我吗？”阎知秀猜测。
“不。”
“那就是好奇？你对安提耶怎么跟我当朋友感到好奇？”
银盐不再说话。
��确实好奇，家族里的每个神都在好奇，但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们，都对安提耶的状态充满妒忌，甚至感到隐隐的恨意。
����安提耶为什么如此心满意足？��的灵魂变得轻盈，好像有什么别的东西，健康的，快乐的，明亮的东西，填满了��的心胸，令��富足美满。��整天笑啊，走神啊，幻想啊……出现在这个家庭里，是多么水火不容的气场。
“你对��做了什么？”银盐终于问，“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用了什么秘术奥法，迷惑了��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