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勇士,就下地! 是勇士,就下地! 第30章
作者:一杯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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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云南勐海县。
亚热带季风气候,长夏无冬,雨量充沛。
曼山刚刚经历过一场暴雨,雨水冲塌了村子的后山,露出来一座非常古旧的建筑,看外形像是座庙宇,但受损严重,浸泡在雨水中,摇摇欲坠。
村里有孩子好奇跑进去探险,却就此失踪。当地村民和山林救火队自发组织寻找营救,结果前后一共又丢失七人,全都在进入这座庙宇后失去消息,属于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时曼山的村长意识到这件事已经不是普通人力可以解决的了,不过他也不是等闲之辈,这个村长具体姓名此处不提,只知道他认识一个非常厉害的缅甸法师,名叫谢昆拉。
谢昆拉据说是佛教著名禅师马哈希尊者的弟子,和他师父一样,谢昆拉对上座部佛教十分了解,教义历史烂熟于心。他到达曼山后仔细察看了寺庙的外围建筑,确定这其实是一座上座部佛教佛塔,依据建筑风格判断应该是在宋元时代建造,但塔身不高,只有不到三米,塔前照壁上有巴利语刻字,大意是:欢迎你们来到这里,求知的人。
这种话在佛教文献典籍里都很常见,所以谢昆拉并没有在意,但周围围观的村民里却有人忽然道:“这里还有一些字符,是用婆罗米字母书写的。”
谢昆拉有些惊讶,婆罗米字母是印度古代最重要的、也是使用最广泛的字母,但到近现代其出现最多的地方是梵文著作残卷,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些字母看起来和鬼画符没什么两样。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说话人是一个女人,非常漂亮,五官有一些混血感,能一眼看出绝对不是云南本地人。
男人嘛,在漂亮女人面前卖弄是本能。谢昆拉闻言就饶有兴趣地问这个女人:“你能看懂写的是什么吗?”
女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警告。”
谢昆拉愣了一下,扭头去看那行字,但是很尴尬,他没能看懂。
正规的婆罗米字母是一种音节字母,字母上面、左面或右面还会另加不同的符号,这些字母都有拉丁字母转写出来的字母表,可以勉强阅读。
但眼前的这行字不是用来书写梵文著作的正规军,更像是民间加入口语化之后的地方用语,字母表对应不上了。
谢昆拉作为佛教法师,自然也是有那么些气度的,所以他很谦虚地询问女人,这些字母是如何阅读的,有没有能与之对应的拉丁字母。
女人很不耐烦地告诉他:“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些,也不要进去,不然就是白送。”
“我的朋友马上就要来了。”她说道,“现在,带着这些村民离开这里,不然夜幕降临之后,会发生恐怖的事情。”
谢昆拉看女人的表情很笃定,他想了想,让村长带着其他的村民离开了,自己则是留在庙前,开始祝圣水、祝护符之类的仪式。
女人也没有驱赶他,只是默默地看着。
仪式快要进行到最后的时候,有人穿过茂密的丛林来到了这里。
那是一个浑身雪白的男人,白发白脸甚至连眼珠颜色都浅淡,如果不是面无表情气质冷漠,谢昆拉几乎就以为是白象王菩萨现世。
这个男人来到后只是看了眼眼前的神佛塔,直截了当的告诉女人:“救不了。”
女人摆了下手:“带他们出来总可以吧?其中一个失踪者是我老朋友的儿子,我欠他一个人情。”
男人想了想:“那我欠你的人情也还完了。”
女人表情明显有些肉痛,觉得是亏本买卖,但思索后还是点了下头。
男人闻言就走进了庙里,什么都没带,没有任何装备和后援,独自一人走进了那座佛塔。
这一走就是四五个小时,太阳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在树林间,后山完全被黑暗笼罩。
谢昆拉坐在庙外,觉得这个男人应该也是凶多吉少,虽然是一身白,但可能只是看起来比较能唬人。
他太年轻,又太自负,这样大摇大摆的进去,任谁都无法保佑他。
谢昆拉之所以没有离开,一方面是他需要看到结果,好决定后面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另一方面,他已经准备好了送这个年轻人最后一程。
这期间,那个女人也一直没有离开,只不停地拨打着电话,一会用中文,一会是英语,还有其他更多谢昆拉听不懂的语言。
他通过这些语言的使用大概能猜测到这两个人身份都不普通,但再不普通也是无用的,有时候人确实是要保持一些敬畏之心。
时间走过,当满月置于头顶之时,谢昆拉站起身开始准备念经,但就是他刚刚捻起佛珠的瞬间,忽然看见一道雪白的人影出现在残垣断壁间。
男人毫发无损的走了出来。
月光落在男人头顶,顺着白发跌落周身,为冰冷森白的面孔镀上一层银霜。谢昆拉满脸错愕的盯着他,一瞬间竟真的以为自己见到了神。
但更让他震惊的事还在后面。
就见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串人影,不多不少八个,正是之前失踪的村民和救援人员!
谢昆拉完全傻眼了,他不明白男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但很快他就沉下神,意识到当务之急是先检查几个人的身体状况,只不过他还没有走到那些人面前,就被男人拦下。
“不要看。”
男人对他说:“不要和他们对视。”
谢昆拉不明白,但是对男人的话有种本能的畏惧和遵从,于是他走到那几个人的身后,用布条围住了他们的眼睛,看向男人:“这样可以吗?”
男人收回了阻止他的手。
谢昆拉松了口气,开始去摸这几个人的脉搏,刚一上手他就是一顿,入手触感冰凉柔软,这是糅尸的手感。
谢昆拉心头一跳,不自觉缩了下手,却没缩成,有只手拉住他,阻止了他收回的动作。
那是只细瘦的手掌,比成年人的手足足小一圈。
谢昆拉反应了一秒才意识到,这是最初失踪在寺庙中孩子的手。
他后背一紧,下意识顺着手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那个小孩眼上的布条往下掉了一节,露出了他的一只眼睛。
那是一只完全浑浊的眼睛。
是一只死人的眼睛。
那只眼睛定定地看着谢昆拉,半晌,缓缓地眨了下。
第39章
“那个女人就是林观月。”
白玉京看着顾行驰眼睛都瞪大了, 和只震惊小狗一样,没忍住低头在他鼻尖上蹭了下才继续道:“我当时能留在云南,应该是她一手操作的, 所以算欠她个人情。”
“不是,说到高潮了你又开始讲林观月了。”顾行驰都无语笑了, 揪着他领子直晃,“接着说,那个小孩是尸变了吗?谢昆拉没死吧?”
白玉京摇了下头:“不是尸变, 那些人全部都变成了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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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昆拉在看到小孩眼睛的时候就知道不妙,但有意思的是, 谢昆拉在皈依佛门之前曾经是正统缅甸斌道的短期学徒。斌道, 即缅拳,是与古泰拳接近的武术,攻法凶狠凌厉,十分接近街头打斗的模式。
所以在这个小孩动眼的瞬间, 谢昆拉直接右肩后撤左臂抬高肘击,就听咔吧一声, 小孩脖子直接被肘击顶断了。
声响引来了其他两人的注意,林观月看着九十度抬头仰望天空的小孩, 既没功德也没道德地冲谢昆拉做了个揖:“大师好身手啊。”
谢昆拉惊魂未定,也顾不上林观月的调侃, 正想问这是怎么回事。但更恐怖的事随即发生了。
虽然小孩脑袋已经被完全折了过去,但谢昆拉立刻就看到,他的脖颈喉结的位置, 居然还有一张脸!
而这个孩子也完全没有因为脖颈的折断而停止动作,他整个人像一只守宫壁虎一样僵硬又迅速地向谢昆拉扑了过来。
谢昆拉完全呆住了,一方面因为这东西目前的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另一方面这个‘孩子’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几乎是在他堪堪看清脖颈间那张脸的同时,‘脸’就已经扑到了他的面前。
说时迟那时快,白玉京抬臂瞬间从侧面切进了尸体和谢昆拉之间,匕首从尸体的下颌插入,用力向下劈去,直接将尸体的脖颈完全切开!
谢昆拉就感觉一股腐烂的阴湿臭味一下扑面而来,他只看了一眼便直接干呕出声,尸体的脖子里全部都是虫子,这些红色的虫子已经将尸体的肉蛀空了,只剩一张柔软的皮和黏连着血肉残渣的骨头。
林观月过来看了一眼,嫌恶地啧了声,又看了眼一直在吐的谢昆拉,表情更嫌弃了:“都说了不要多管闲事,大师你就当吃一堑长一智吧。”
白玉京则是割开掌心,将鲜血滴在尸体的脖颈间,很快就看到在鲜血的浸泡下,虫子渐渐失去了活力,缩成一个个指节大小的虫球不再动了。
他转头看向隐藏在黑暗中的佛塔,对林观月道:“封起来,不能再进人。”
林观月当时在云南的身份是某研究院的协助顾问,这是个称谓大于职责的岗位,没什么实权,说话没人会听她的。
但谢昆拉不一样,只要顶着马哈希尊者弟子的头衔,当时的缅甸政府和边境大部分佛教徒都要给他几分薄面,这也是林观月留下他的原因。
“你也看到了,大师。”林观月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这地方不能就这么露着,封山吧。”
…
“谢昆拉听了你们的话让人把曼山封了?”顾行驰挠挠头,“但后来研究所有同事去过曼山村啊,没看到有什么特别警示不让进入的地方。”
白玉京摇摇头:“谢昆拉和村长商议后,将佛塔原址重新掩埋,又往前推进将近一公里,将附近三四亩地全都重新规划,建造了一座上座部佛教寺庙,将曾经的佛塔镇压在了释迦牟尼铜像之下,每年每月会有专人从缅甸那边过来察看。”
顾行驰点了点头,旋即又想到什么:“林观月说的那个老朋友的儿子……不会就是徐本昌的儿子?徐本昌他儿子那么早就死了?那发讣告的儿子是?”
白玉京就道:“死的是徐本昌的大儿子,他是当时云南研究院的助理,跟着第一批救援人员进入佛塔,但他们进得太深了,根本没有出去的可能。”
顾行驰啧了声:“老头中年丧子啊。”
徐本昌得到消息赶往云南,在看到儿子的尸体后十分崩溃,但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林观月不允许他带儿子的尸体回去,必须就地火化。
“说真的老徐,你儿子能完整着撑到你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林观月指了下太平间后面的火化场,“其他几个本地人二次火化都结束了。”
徐本昌特别不理解,同时还有些埋怨林观月,那时候林观月才二十出头,还没生孩子,自然理解不了丧子之痛,所以徐本昌干了个什么事呢,他大半夜开车带着儿子的尸体,偷偷跑了。
徐本昌那时候已经是高级研究员,正儿八经的大学教授、知识分子,但骨子里的观念还是有些迂腐,非常讲究落叶归根这一套,尤其是他的妻子还在国外没能赶回来见儿子最后一面,说什么都不能让儿子就这么火化。
不过他显然是高估了自己的车技。云南本就属山地高原,山区地形更是复杂难行,徐本昌车子开出去没多远就因为不熟悉山路,直接从陡坡上冲了下去,连车带人掉进了密林。
雨季,茂林中泥土湿滑,所有的雨水都是加速下滑的润滑剂。徐本昌的车子顺着陡坡一直往下跌,直到被一棵巨大的黄果冷杉挡住,这才阻止了车体继续滑落。
徐本昌从昏迷中醒来时感觉到肩膀剧痛,侧头看到自己的左臂被树枝扎穿了,而且树枝还卡在了前后座的缝隙里,他一个人根本没法把树枝拽出来,这下是连下车求救都做不到了。
此时窗外又开始下雨,信号全部中断,根本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徐本昌坐在车里后悔不已,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死在这,接连失去两个亲人,妻儿父母肯定无法接受,这对一个家庭来说宛若晴天霹雳,尤其这种悲痛还是因为他自己的愚蠢与固执才导致的,这让徐本昌内心更加痛不欲生,开始在雨夜中放声大哭。
但就是在他哭泣的同时,车外的茂林中忽然传来了声响。徐本昌一顿,一下息了声,也没敢呼救,毕竟是在深林之中,对面是什么东西也不好说。
他静静听着,这个声音很难形容、发音非常奇特,不像是人,但说是动物的嚎叫也有点勉强,徐本昌听着,渐渐发觉这个叫声是有规律的。任何有规律的声音,都可以看作是一种信息的传递。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个声音不是单一的,周围还有东西在回应它。
徐本昌失血过多,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他知道现在自己的情况无论对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胜算,于是只安静地呆着,连呼吸都极力放轻。就这么待了一会,他开始感觉这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直到最后他才猛然发觉,声音居然出现在了车子的后座。
不是一开始的叫声,而是后来的回应声,后座上有什么在回应林子里的东西。
徐本昌呆了一下,立刻回头察看,只一眼就开始后背冒冷汗。
后车座上只有徐本昌儿子的尸体,他临行前用裹尸袋仔仔细细包好,怕被雨水浸湿还在外层又套了一层防水睡袋。但不知何时,尸体身上的两层袋子全都被扯落,徐本昌儿子的脑袋暴露在外,浑浊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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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知道,他儿子也是虫人了,对吧?”顾行驰举手抢答。
白玉京抓住他的手亲亲:“对,真聪明。”
顾行驰斜了他一眼:“哄小孩呢。”
白玉京微微眨了下眼:“有吗?”不等顾行驰说话,他自己先笑了,眼梢弯着,似春水似桃花,只是这么注视都觉得深情,平日里旁人所见的冷漠,好像都只是一场幻觉。
“对我来说,你不算小孩吗?”他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