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反派洗白指南 第172章
作者:煅庚
在陆焚如看来,祝尘鞅的元神是忘了后来的事,以为这还是几年前。
……几年前。
祝尘鞅没有亲手杀了他,他也没有复仇,一切伤痕都尚未烙下,一切都还没发生的几年前。
系统不太理解,为什么要特地这么做,还没等问,就发现原本还一身死气的陆焚如,居然真的慢慢有了变化。
那个茫然死在弱水深处的少年狼妖,也像是短暂跟着活过来,不受控地收拢手臂,苍白着脸色仰头,身体悸颤不休。
“师尊。”陆焚如死死攥着他的袖子,“……师尊。”
祁纠摸摸他的耳朵,笑了笑,温声问:“生气了?”
“不是故意走这么久,确实耽搁了。”祁纠说,“你不知道,我折回去八次,那相柳有九个头。”
这话逗得小徒弟笑了一声。
“没生气。”陆焚如低声说,“师尊,我闯祸了。”
揽着他的人什么也不问,只是摸了摸他的背:“不妨事。”
“能闯多大的祸?”他听见他的师尊说,“有师尊在,回头替你收拾。”
陆焚如在掌心的温度里闭上眼睛。
他什么也不敢想,不敢分心,顺驯地伏了伏耳朵,妖力流转,悄然改变了自己的身形。
他不想让师尊的元神生疑,叫自己变得更像少年时,又一口咬定,刚才忽然长高,只是因为踩了块石头。
于是一只在弱水里洗得干干净净的小白狼,又被拎着脖颈提起来。
“真的没长大。”祁纠端详,“我老糊涂了”
小白狼拿爪垫按他嘴。
祁纠笑得轻声咳嗽,被庞大的狼灵护住,陆焚如化回人形,抱住半实半虚的元神:“师尊。”
狼灵温顺低头,轻轻拱祁纠的颈窝,陆焚如跪在他面前,舔了舔祁纠的嘴唇,央他张嘴,把一点精纯的魂力度进去。
“师尊。”陆焚如问,“相柳是不是很难杀?”
祁纠靠在狼灵柔顺的皮毛上,慢慢醒过来,摸了摸拱进怀里的少年狼妖,回忆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头太多了,费点力气。”祁纠说,“不难。”
陆焚如被他轻轻摸着头颈,垂着眼,捧住常年叫神铠掩着的肩背,让这道身影躺得舒服些。
他想不清,师尊是什么时候起,瘦削到了这个地步。
但他清楚相柳难杀,这是种九头巨蛇,贻害无穷,所到之地变成毒沼,血膏腐蚀出的伤口,要以火灼烧尽毒汁,才能开始痊愈。
陆焚如想起,祝尘鞅被囚禁在青岳宗的石室时,身上的那些伤口。
那些伤口上都有离火灼烧的痕迹,巫族的身躯与神力并不融洽,身体更像是神力的容器——被容器盛装的物品,是不会考虑这容器结不结实、有什么感受的。
这办法要被用多少次,才能熟练到不假思索,控制得一分不差?
这答案他想不出,也不能在这时候想,这七天过去,有的是时间让他慢慢去算。
陆焚如换了个问题:“师尊,除妖累吗?”
他原本想问的或许更直接,但话到嘴边,还是加了“除妖”两个字。
那双眼睛里的神色,让他知道祝尘鞅并没想过这个问题。
祝尘鞅好像从没想过累或不累,只是在力气彻底用尽的时候,对他温声说“不太想醒”。
陆焚如的手又开始发抖,脊背处的寒意又窜出来,他想起那双平静空茫的眼睛,却无法揣测祝尘鞅那时的感受。
被亲手养大的小徒弟,交给一群蝼蚁折辱,一群得志便猖狂的畜生……他和这些人联手,将祝尘鞅伤得无以复加。
他无法想象,倘若师尊的元神想起这些,他要怎么做。
他想不出究竟该怎么做,想逃逃不动,想跪无颜叩首,想自戕谢罪,师尊要生他的气。
“怎么了?”那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个脸色,做噩梦了?”
陆焚如打了个悸颤,回过神,轻声说:“师尊……方才说什么?”
“是有点累。”祁纠又回答了一遍那个问题,“这几天偷懒,不想除妖了,带你出去玩。”
祁纠找出他颈间空荡荡的红线,系上去一块打磨细致的铁片,摸了摸小狼妖发着抖的耳朵:“想去什么地方?”
陆焚如握住那块连边缘都被打磨柔和的铁片。
九幽陨铁,上面刻着繁复的咒文,金光在刻痕里流溢,漆黑冷铁深邃岿然,神妙无穷。
陆焚如慢慢攥紧这块铁片,他不问这是做什么的,静默许久,才低声说:“不周山。”
不周山在西北海外,大荒之隅,原本是天柱,后来天柱折断,上九天自此不通人间。
这是世人知道的,世人不知道的,这不周山断的不止是通天路,也是轮回道。
不周山倾后,天地不平,于是世上有了规矩,万事万物不再轮回不休,生者死,死者不能复生。
祁纠问:“想救你的族人?”
陆焚如愣怔了下,抬头看了他一阵,才慢慢垂下眼,握住近在咫尺的袍袖。
“急不得。”祁纠抚了抚他的背,“得等你修炼到妖圣,才能打开坍塌的轮回道。”
陆焚如跪在他身旁,垂首不语,祁纠也就不再多说,点了点头:“好,那就去不周山。”
地方不难找,弱水一路向西流,尽头就在大荒之隅,沿着弱水一路走到头就到了。
可惜这弱水鹅毛不渡,什么东西进去都要沉,否则弄只小船过去,还能再省些力气。
“不怕,师尊,我背着你。”陆焚如说,“我们七日之内,就能到不周山。”
陆焚如盯着他:“我定然能将你带去。”
他看见那双眼睛笑了笑。
陆焚如分不开神,他抱住祁纠,看着那双暗淡到极点的眼睛,在这双眼睛里,已经找不到哪怕最浅的金影。
“好厉害。”被他抱着的人温声说,“别太勉强,量力而行。”
祁纠摸摸他的耳朵:“先弄点饭吃,吃饱再上路。”
陆焚如看着自己的脏腑被火灼烧。
他想这定然是幻象,因为师尊不会用火烧他,师尊只会把真元给他,把神力给他,把本命神魂都给他。
陆焚如不知道,究竟怎么做,才能怎么把这些还给祝尘鞅。
他想不周山一定有办法,那里有轮回道,他如今是妖圣了,一定能想办法,他一定能救回祝尘鞅。
没有道理不能。
“我去捡蘑菇。”陆焚如说,“师尊,在这里等我。”
祁纠问:“力气够不够?”
陆焚如点头。
他说不出更多的话,怕再张口就要露馅,一头撞进林中,身形不知掠出多远,才踉跄着跌跪在地上。
陆焚如撑着地面,大口喘息,用力捶砸胸口,只一下就将胸腔砸得塌陷,呛出一大口血,却又在第二下堪堪收住。
陆焚如低头,看着那块叫红线拴着的九幽陨铁。
那上面微微放出的金光,叫他不敢再贸然乱动……他不能再弄坏任何东西了。
不能再弄坏任何东西了。
陆焚如捧着那陨铁,屏着呼吸,将它贴身收好,抹去血迹,修复身上的伤势。
他什么也不想,专心捡地上的蘑菇,一个一个擦拭净泥土,拿衣摆兜着。
他什么也不该想,可左眼剧痛,眼前光影变幻不定,还是看见幻象。
绞碎那血瞳后,上古妖圣的一部分力量,正渐渐渗透进他的妖魂之内,这残魂能扭转时空、看见过去未来之事的本事,也有一部分归了他。
他分明已经不再破解祝尘鞅的元神……他不想看见自己是怎么被杀的、师尊是怎么下的决心,这些他都不想知道了。
残魂在祝尘鞅身上并未汲取到力量,也就意味着祝尘鞅身上并无恶念。
祝尘鞅没有恶念,那么杀他就是对的。
知道这个就够了,至于祝尘鞅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都可以。
为了天道,为了诛恶,为了除后患——的确要除后患,这残魂简直是祸害,早该诛杀干净。
祝尘鞅唯一做错的事,是没将他杀透,让他续上了最后一口气。
陆焚如盯着草叶上的血,这些血迹蔓延开来,将整片视野染得殷红,像是蒙上了层血幕。
时空在他眼中扭转。
他还是不得不看见过去发生的事。
他不得不看见,抱着昏死的他,走过这片草丛的祝尘鞅。
……
这是几年前的事了。
等不到师尊,想来采些蘑菇的陆焚如,叫一阵山风吹得栽下山涧,昏迷不醒。
祝尘鞅将他从弱水里捞出,一路抱着,脚步匆匆。
陆焚如身在幻境,不由自主跟上去,待到看清眼前景象,眉头却越蹙越紧。
……祝尘鞅很扛不住这些弱水。
与他不同,陆焚如生在黑水洞中,这一支妖族世世代代久居弱水畔,并不畏惧弱水寒毒。
可祝尘鞅不一样,祝尘鞅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压他胸腹,涌出的弱水落在身上,立时嘶声刺耳,冒出青烟。
祝尘鞅却似毫无知觉,只盯着他惨白到极点的脸色,真元流转,将冰寒弱水蒸干,以袍袖替他阻住冷风。
昏迷的少年狼妖被他抱着,一路穿过山林,去找那一株生在石间的老松。
月下松影摇曳,陆焚如才惊觉,原来这也是山中精怪——也难怪,他和那上古妖圣的残魂厮杀半宿,那苍松都依旧伫立,没落半根松针。
当时他未曾来得及细想,现在想来,能有这等本事,定然不是凡物。
“你这小徒弟没事。”苍松立在月下银辉里,沙沙作响,“你这伤倒是不轻,去打相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