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昼眠梦君) 朕与将军解战袍(昼眠梦君) 第144章

作者:昼眠梦君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基建 追爱火葬场 穿越重生

  “宗策,”他冷冷道,“还不跪下接旨?”

  副官恼火地想要上前理论,但被宗策按在了身后。

  他静静地看着苏成德,良久,摘下头顶的缨盔,向着对方手中那卷明黄色的圣旨,犹如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膝盖一弯,跪在了尘土里。

  他曾无数次午夜梦回时,带着一身冷汗从噩梦中惊醒。

  可当命运的洪钟真正于耳畔敲响的时刻……

  宗策发现,自己竟出乎预料地平静。

  可能是因为平叛这一路上,总能见到炊烟袅袅;路过农田村庄时,家家户户门前鸡鸣犬吠;

  还有坐在田边休息的老农,在望着大雪覆盖的田垄时,那满是风霜沟壑的脸颊上,难掩的欣喜笑意。

  这些人或许是夏人,或许是屹人,但那人说过,战争结束后,他们都只会是大夏的百姓,重归故里,再在这片土地上耕种、收获、代代延续。

  山河一统,苍生离苦,宗策想。

  他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

  苏成德叹息一声。

  他对在场其他人道:“你们就不必跪了,去一旁等着吧。陛下这份旨意,与你们没有关系。”

  副官听他口风,觉得不太对劲,在屏退其他人后坚持要留下,苏成德见状,意味不明地睨了他一眼,也没有再说什么,自行展开了圣旨,开始朗声宣读起来。

  那声音犹如从天外传来,飘飘渺渺,听不真切。

  宗策低垂着头颅,沉默凝视着膝前的荒草,每一个字都像是流水一样滑过他的耳膜,又不带半点痕迹地奔流而去。

  念完后,苏成德喊人用托盘呈上来一个瓷瓶,深深看着宗策,半是憾恨、半是唏嘘地说道:“领旨谢恩吧,这是陛下赐给你的。”

  “不可能!”

  副官目眦欲裂地从地上跳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前,揪着苏成德的衣襟,几乎要将人从地上提起来。

  他红着眼睛怒吼道:“将军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几年征战,拼死为大夏打下多少疆土,又怎么可能做出谋逆之事?定是有人诬告陷害!快说,那人是谁!”

  苏成德被他勒住脖颈,一张脸涨得通红,呛咳着说不出话来。

  宗策立刻上前捉住副官的手腕,手背青筋凸起,强硬地将两人撕扯开:“放肆!还不快给苏公公赔罪?”

  甘愿豁出性命追随他,从大夏一路到北屹的副官,还有边上那些心腹们,饶是宗策已经接受了自己注定了结局,也不忍他们因自己而受到牵连。

  见副官还在嚷嚷着要见陛下,宗策干脆下狠心,一脚将人先踹去了半条命,这才扭身向苏成德躬身行礼,语气急切地求情道:“苏公公见谅,罪臣管教下属无方,他在军营里浑惯了,是个粗人,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计较。”

  他心知,自己已经没有资本护住这些人,所以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

  副官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几乎要咬碎一口后槽牙。他强撑着半边身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就听到了自家将军竟自称“罪臣”,不禁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宗策。

  “将军,您在说什么?”他咳嗽出一口带着血沫的痰,颤声道,“您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做出背叛陛下的事情?”

  宗策没有理会他,只是伸手去拿那个瓷瓶。

  “将军不要!”

  副官的眼泪哗啦一下就下来了,他顾不上太多,痛哭流涕地爬过去想要阻止,甚至口不择言地说将军与其这样,要不咱们就反了吧,您带着兄弟们逃到海上去,或者去西边的那些小国,不管怎样,总有个活路。

  但换来是宗策更加狠厉的一脚。

  “允许你留下,是为了让你引以为戒,从今往后,不得对陛下有半点不忠。”他看着狼狈倒地的副官,冷声道,“再让我听到你说这种混账话,你就从神机营自行除名吧!”

  神机营是宗策麾下众军嫡系中的嫡系,这话对于副官来说,不亚于亲爹要将他扫地出门。

  他像条丧家之犬瘫在地上,尽管痛苦得浑身颤抖,涕泗横流,五指死死抠着地面,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却不敢再阻拦了。

  但苏成德却按住了宗策的手。

  他的面色有些古怪,从宗策手中取回瓷瓶,轻咳一声道:“不急。看在你为大夏立过不少功劳的份上,陛下允了你半日功夫,直到太阳落山前,你都还有时间。”

  “家中若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趁这段时间,回去准备准备吧。”

  苏成德特意提醒他:“但是,陛下只准你坐这辆马车回去。”

  宗策缓缓收回了手。

  他的余光注意到因为副官闹出的动静,已经开始骚动不安的军队,既欣慰于那人的思虑周全,胸膛深处又泛起一阵隐痛。

  神机营哗变,对于现在百废待兴的大夏来说,不吝于一次伤筋动骨之痛。

  这是他这个主将犯下的错,本该就由他一力承担。

  只是,还有什么需要他交代的吗?

  宗策有些茫然地思索起来。

  临行前,已经和阿略道过别了;手下的军队,肯定也会有他人来接管;前世的夙愿,如今也都已经一一实现。

  他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但鬼使神差地,宗策仍旧坐上了那辆使向旧都的马车。

  望着远去的滚滚烟尘,副官再也忍不住,伏地痛哭失声。

  苏成德盘膝在他身边坐下,手中把玩着那瓶让副官恨得咬牙切齿的毒酒,听着他断气似的哭声,忽然笑了一声。

  副官捏紧了拳头,怒吼道:“你笑什么!”

  苏成德也不生气,还好心递过去一张帕子:“行了,擦擦吧,放心,你家将军死不了的。”

  哭声戛然而止。

  副官睁着一双肿成核桃的眼睛,哽咽问道:“什、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家将军运气好,有一个头脑机灵遇事能找对人的好弟弟,还有一位一心为他着想的至交好友。”

  苏成德没好气地瞪着这个差点把自己掐死的小子,“当然,这些加起来,都比不上陛下的偏心,你知道祭祖大典上发生了什么吗?”

  副官呆呆问道:“发生了什么?”

  “先把你的眼泪鼻涕擦干净了,”苏成德哼了一声,嫌弃道,“再等咱家慢慢给你讲。”

  日暮时分。

  黄昏滚着金边的红云,夕阳透过云隙,迸射一条条绛色霞彩,横卧苍空,将世间万物都染成浓墨重彩的橙红。

  宗策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家中,身上盔甲一直未曾卸下,黄昏披在他的肩头,宛如一条暗淡陈旧的战袍。

  他已经坐在这里,喝酒、望天,发了足足一个时辰的呆。

  脚边是数个凌乱丢弃的空酒壶。

  经过这一个时辰的独自思考,他依旧保持着先前的想法。

  自己此生,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

  所以当夕阳自远山沉落,苏成德带着毒酒来到他面前时,宗策微微僵硬的身体动了动,缓缓起身,带着些许摇晃,走到了对方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苏成德看上去有些失望。

  “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要交代的吗?”他又问了一遍。

  宗策摇了摇头。

  酒意上涌,在昏暗的天色下,他的唇边甚至露出了一丝迷蒙的笑意。

  苏成德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无奈之下,递来了那瓶毒药。

  宗策猜测,应该是鸩酒。

  “那就好自为之吧,宗将军。”他说,“咱家就先回去复命了。”

  苏成德没有看着他喝下去。

  宗策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捏着瓷瓶的手忽然颤抖起来。

  他本该坦然赴死的。

  他本可以坦然赴死的。

  但是……

  宗策拔开了塞口。

  他仰起头,将那瓶毒酒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他的喉结滚动,舌根涌上苦涩的余韵。

  宗策明白自己的遗憾是什么了。

  他在等着苏成德开口,哪怕传递的只是只言片语,痛心疾首的指控,恨之入骨的诅咒,什么都好。

  也比那封圣旨中近乎公文一样、寥寥数语的冰冷旨意要强上百倍。

  他踉跄着走到庭院中的石桌边,拎起最后一壶酒,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下肚,即使知道烈酒只会让药性发挥得更快。

  但宗策不在乎。

  圆月的清辉洒落在院中,迷迷糊糊间,他感觉到身体有些异样,像是有一把温吞的火,静静地在五脏六腑间烘烤、燃烧。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

  但和前世不同,并不多么痛。

  可能是因为,那人终究还对他残留着一丝怜悯,所以才叫人特意配了无痛致死的毒药?

  宗策低笑一声,依靠在石桌边上,脑袋埋在臂弯中,心想,哪里有这么美的事呢。

  也可能是自己早已经醉死过去了。

  不然他怎么会看到月光下,还有蝴蝶飞过花丛呢?

  脚步声由远及近,但酒精麻痹了宗策敏锐的感知,直到那脚步声停在面前,他才屏息抬起头。

  看到来人,他微微睁大了双眼。

  恍惚了一阵后,宗策笑了。

  “陛下这身真好看。”他由衷夸赞道。

  殷祝仍穿着一身典礼上的冕服,宽袍广袖,金龙腾飞,头戴珠玉冕旒,华丽肃穆的衣冠让他站在这皎洁月色下,焕然如天神。

  但他的脸色却很臭,比被命令故意演戏的苏成德还要臭。

  “你知道朕在宫里等了你多久吗?”他咬牙问道,“你这人,简直是……”

  要不是宗略主动来找他说明情况,两边整合了一下信息差,殷祝都不知道他干爹对他居然有这么大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