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无厌 贪心无厌 第61章
作者:番茄加糖
经此一遭,他也没了先前制糖时的快乐,又觉得对方既没了味觉,糖豆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了,干脆就歇了送糖的心思,方才来之前把剩下的莲子糖都分给了宫人,自己只胡乱抓了几颗装在了荷包里。
谢君棠问他:“单给一颗就想打发朕?”
云岫抿了抿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陛下,您觉得太甜了么?”
谢君棠笑道:“没怎么尝出来,你也送朕一匣子吃才好细品。”
方才还说糖霜多了,这会儿又说没尝出来,前后矛盾,现在云岫手上也没有一匣子莲子糖,加上情绪有些低落,怕他看出来就想着出去躲一躲,于是只好半真半假地说:“不巧了,来的路上不慎撒了,掉在地上怪脏的,等下回再做罢。”
谢君棠一本正经道:“既如此,你叫人去把送康王的那匣子讨回来送我,他小孩子家家的,别吃坏了牙。”
云岫听后觉得既无语又好笑,对方这话实在难评,想了想便道:“这事我可做不出来,不如您下了圣旨让冯公公去讨罢。”说完就跑了。
人走后,谢君棠脸上的笑意转眼就淡了,他把嘴里的莲子糖咽下,随后传了冯九功进来,让他去问跟着云岫的几个宫人今日云岫都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冯九功领命去办,回来就把康王那边的事都给说了,又斟酌着字句道:“云小公子和楚大夫说话时特意把人支开,所以说了什么,底下那几个小东西都没听见。”
谢君棠神色莫名,又命他把楚大夫找来。
到了九月下旬,谢君棠又恢复了每日去宣政殿理政的习惯,虽之前感染时疫的事没有明说,太医官以及近身服侍的宫人嘴巴也牢靠,但他久未露面,加之又连锅端了几户人家,康王的婚事也没能如期举行,宫外便生了许多猜疑。
近来以各种借口进宫请安的折子特别多,尤其是宗室,争前恐后的,但谢君棠没那么多功夫去见他们,大多都给回绝了,实在回绝不了的,略见一见,或是让他们跪在宣政殿外磕个头就打发了。
永安长公主近来往宫里跑得格外勤快,云岫远远地瞧见过她几回,虽然明知对方不能再把自己如何,但当初留下的阴影实在太重,导致仍对她惟恐避之不及。
可今日兴许是没看黄历,竟然没能同前几回一样提前避开,被她逮了个正着。
永安长公主还是那副富贵风流的装扮,一见了他就笑盈盈地用团扇轻点了点他胸膛,戏谑道:“许久不见,怎么见了本宫还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云岫讪讪地支吾了几句,不自在地敷衍着她。
永安长公主笑了笑,有意无意地道:“如今咱们也算一家人,实不必这般拘谨,不妨你就随陛下一样叫本宫一声皇姐,倒显得咱们亲近些呢。”
这话云岫并不敢接,突兀的沉默让场面愈发尴尬。
好在永安长公主是个能屈能伸、八面玲珑的人,见此也不恼,竟还无话找话地说明自己进宫的来意,云岫这才得知原来她是为了康王的事来的。
永安长公主忿忿不平地道:“真是把咱们皇家的颜面扔在地上踩烂了,蹬鼻子上脸也不过如此,康王是什么身份?他武康伯府说好听点是功臣之后,是伯爷,可本宫看来也不过是家破落户儿,他家女儿干出这样没脸的事,真是藐视天家,没把陛下放在眼里!”
康王与武康伯家小姐的婚事原定在八月末,因时疫错过了婚期,无奈只能推迟。近来康王大安,礼部便请奏谢君棠,希望钦天监重新算个黄道吉日,好让这桩婚事圆圆满满,谢君棠也准了,哪知新的婚期随旨意刚传达给武康伯府,没过两天,就传出准王妃跟人私奔了的惊天丑事来。
云岫听了这事,震惊之余,也有些佩服那位刘姑娘,在皇帝赐婚后竟公然与人私奔,虽说有不忠不孝之嫌,但也不得不说很有孤注一掷、无畏无惧的胆魄,教人钦佩,只是这话自然是不能明说的,“那您进宫来是想……”
永安长公主笑道:“一则是为了看看康王,二则就是为了向陛下禀报此事,刘氏这小贱人和她那奸夫已经抓到了。”
云岫杏眼圆睁,没想到竟这么快就把人抓回来了,不免有些心惊肉跳,“不知如何处置……”
永安长公主冷笑道:“暂无定论,这事还得陛下拿主意,毕竟是他赐的婚,又事关他亲侄儿,终归不能轻易放过这对奸夫淫妇,要叫他们付出代价、生不如死才好。”
云岫不置可否,永安长公主又问他是不是也要去找谢君棠,想邀他同路。云岫忙寻了个借口和她道别,溜达了半天估摸着长公主应当走了,这才去了宣政殿。
不想楚大夫和几个医官都在,云岫便没进去,等了大半日才见冯九功过来同他说,人都走了,陛下请他去呢。
路上云岫忍不住问:“是请平安脉么?怎么花了这么久的功夫?”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神情不由地紧绷起来,眼底布满焦色,“莫非是陛下身子有恙?”
冯九功笑道:“您别多想,是陛下特意传他们来的,说是从前的方子吃着没什么效果,让他们重新诊脉商量出个新方子来呢。楚大夫他们问了许多,事无巨细的,宫里又一向规矩多,做什么都有惯例,尤其是这寻医问药的,因此就耽搁到了这会儿。”
听说是谢君棠主动请医官他们来的,云岫吃了一惊,随之有淡淡的喜悦如春草萌芽一般自心底破土而出,他下意识加快了步伐走入殿内,见谢君棠正在看奏折,手边摆了盒糖,正是莲子做的糖豆,不禁一愣。
谢君棠见他呆立不动,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盒子,很快就猜到了缘由,便道:“想什么呢?朕还不至于真和康王抢这点子东西,况且都过去多久了,你那匣子糖早进他肚子了。这是皇姐带来的,除了这个,还有其他几样糖和点心。朕想起你上回做的莲子糖剩下的不都撒了么,咱俩统共没吃到几颗,这回托皇姐的福,倒是有现成的了。”说着拈起一颗塞进他嘴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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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周五见~
第119章 般配
云岫赧然地含着糖不说话,见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折子上,便把上回藏在这里翻了小半的《金匮要略》拿了出来坐在一旁静静地看,遇上不明白的地方就记下来,准备寻机去向楚大夫请教。
他看久了觉得脖子酸就抬头看一会儿谢君棠,如此反复几回,忽见对方脸上显出不快之色,就有些担忧他动了真怒会对病体不利,正想着如何开口规劝就发现对方也看了过来,倒一时让他不好意思了。
谢君棠见他方才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瞧,一会儿嘴角噙笑,一会儿眉头深锁,仿佛悲喜无常,现在目光又闪躲不定,着实古怪,便问他:“朕脸上沾了糖霜么?或者朕是朵花变的?你怎么像只采蜜的蜂儿一样盯得死死的?”
云岫被他说得愈发无措,于是顾左右言它地道:“可是出了什么事?”问完又自觉失言,有打探朝政的嫌疑。
谢君棠将奏折扔过来,云岫下意识去接,接到手又更加不知所措了。谢君棠笑道:“和军机大事没什么干系,你只管看,再说……之前你不还看过密报么。”
被这么一调侃,云岫又不自在起来,下意识搓了搓当初烫伤的手指后才慢吞吞地看起折子来,一看才知上头写的是宗室联名请求谢君棠严惩武康伯一家,更强调要把那奸夫腰斩于市,并赐白绫给刘氏。
云岫有些不忍,“康王情况特殊,刘姑娘不愿意也是情有可原……”
谢君棠道:“但有损朕和皇室的颜面也是千真万确。”
云岫沉默了片刻,还是觉得面子和人命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但伤了颜面的不是自己,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的道理他是知道的,也不知如何才能周全此事。
谢君棠道:“刚才皇姐同朕说,民间遇上这种事,会把人沉塘以示惩戒,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皇室作为天下的表率,更该如此,况且确实是他们有错在先。”
“可是……”云岫想说何至于此,刘姑娘他们罪不至死,却被对方递来的莲子糖堵住了嘴。
谢君棠自己也吃了一颗,然后道:“不过朕没答应,还对她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道理再没有比皇姐用得更得心应手的人了。”
云岫一愣,紧接着扑哧一笑。
谢君棠凑近了笑着说:“你也觉得朕问得好么?”
云岫捂住嘴,明知不该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陛下也觉得刘姑娘他们罪不至死?”
谢君棠拿回奏折,转身坐回御椅里,道:“恼归恼,喊打喊杀倒也不必。”
云岫想到从前的石壁天书案来,愈发觉得对方有时候真的是个很宽仁的皇帝。
谢君棠又把问题抛了回来,“你觉得康王和刘氏是否般配?”像是怕他有顾虑,最后又补充了一句,“朕要听你的实话。”
云岫垂眸,随后摇头道:“刘姑娘不愿意,那自然是不般配的。”
谢君棠笑了两声,让人捉摸不透他因何而笑,云岫惴惴地看着他,未料到对方突然收敛了笑意,正色问道:“那你觉得朕与你般配么?”
云岫脑海里空白了一瞬,唇线紧绷,心跳骤快,只是还没等他想出答案,谢君棠已经抢先一步替他答了,他说:“哦,朕病了一场都给忘了,你原先就是不愿意的,那自然就是不般配了。”说罢在那封奏折上写了几笔,随后把折子扔在了一旁。
好像有什么从指缝里溜走了,云岫怔怔地望着他,反驳的话,赞同的话,不知要说哪一句。
幸亏这时冯九功走了进来,说殿外有人求见,云岫心劳意攘,也没去听究竟来的是什么人,便借口回避出了殿门,抬头就见几道熟悉的身影被小内侍领着朝这边走来,正是明德堂的宗室子们,其中一人正是谢瑜安。
云岫心头一跳,自那日郡王府门口一别,他俩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平心而论,他是很想上前与对方叙叙旧的,也想问问松萝、红椿几人的近况,可此时此地、众目睽睽之下见了,又算个什么事呢?不过徒增尴尬和麻烦罢了。
思及此他便歇了这份心思,远远地躲开了。
只是躲开了人,心里却有了挂碍,觉得自己对不住许多人,实在于心难安,眼下阿倦又不出现,无人可以诉说,只能默默地吞回肚里。
云岫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不说,没人会知道今日这件小事,然而他大大地低估了谢君棠的手段和心眼子,未料到对方会在用晚膳的时候,突然阴阳怪气地道:“情比金坚?藕断丝连?”
云岫正在盛汤,听到这话一时没明白过来。
谢君棠冷着脸,一口饭也没吃,面对递来的汤碗也坚决不碰,又觉得谢瑜安这名字扎嘴,他不愿提,就指着墙上挂着的字画算作提示。
那字画,云岫很早以前就看过,写的是曹植的《灵芝篇》,此刻顺着谢君棠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对应的是“伯瑜年七十,彩衣以娱亲”这句,愈发不解。
冯九功站在一旁悄悄做了个口型,云岫琢磨了半天,才勉强分辨出他说的是什么,立马就愣住了,不明白谢君棠为何要提谢瑜安,且提就提了,直说便是,指着那副字算怎么回事?两者有什么干系么?
殊不知,当下在谢君棠眼里,它带了个“瑜”字就是十恶不赦,不仅是这字画,天下但凡带“瑜”、“安”这两字眼的都有罪,若不是这人还存了几分理智,记得自己姓什么,恐怕所有姓谢的也都罪不容诛了。
云岫十分困惑,他白天见到谢瑜安就避着走了,别说是搭腔说话,就连眼神都没对上过,实在不知他究竟在生哪门子的气,何以说出那八个字来,便道:“我什么也没做。”
两人白天究竟如何,谢君棠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如今这场气不过是被之前那些“愿不愿意”、“般不般配”的话引出来的借题发挥罢了。他讥讽道:“可朕怎么觉得你什么都没做却比做了的更不对劲?如果问心无愧,何故躲着不见他?”
云岫被他弄糊涂了,照他这样说,避而不见反倒是错了。对方不仅话不中听,连此时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带着一股尖刻的揣度,仿佛自己是犯了天条,要被天打五雷轰才够抵罪。他本就因为白日里两人的那番话有些别扭,后来见到谢瑜安,情绪更为低落,如今又遭他抢白,几样愁绪积在一块儿爆发,也恼了,口不择言道:“既然觉得我该见他,您不如好人做到底,现在就送我回去。”
话音方落,就见晚膳的几碟子菜被扫落在地,发出一阵丁零咣啷的巨大声响,冯九功几个近身伺候的立马就跪了下来。
许是气狠了,谢君棠发泄完又开始咳起来,云岫想起那些诸如“气大伤身”、“气急伤神”的话来,后悔自己没沉住气,他上前给对方拍背,不想又被推开。
谢君棠咳得面红筋浮,气喘汗流,却仍发狠道:“好好好!总算是把你的心里话逼出来了!朕就知道你人虽在这儿,心却一直飘在外头,不是在庆顺郡王府就是系在谢瑜安腰带上!既如此,朕就成人之美,把你送还给他!”说完就让冯九功即刻把人送出宫去,像是和云岫多待一刻都难以忍受一般。
云岫坐上出宫的马车时,整个人还是恍惚的,若是换作以前,能出宫回去,真是再好不过了,可眼下如愿以偿,他却笑不出来,觉得像有一把卷了刃的钝刀在心口慢条斯理地进出,麻木又痛楚,无边无际。
阿倦在他脑海里道:“云岫,你被抛弃了。”
第120章 撞破
云岫一哆嗦,勉强扯起一个笑,顾左右言它地说:“阿倦,你总是出现得这么及时。”
阿倦道:“是啊,不然怎么看你的笑话。”他顿了顿,又恶意满满地道:“你现在就像一条被轰出家门的狗。”
云岫并不辩驳,垂眼看着手道:“我也觉得像。”
阿倦见他呆呆的,两眼空茫,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有些于心不忍,便道:“你有什么打算?”
云岫攥紧手,像是在深思熟虑,良久才道:“阿倦,咱们回青萍府去罢。”
阿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问他:“不去郡王府么?”
“自然要去。”云岫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阿倦没好气道:“那你还说什么回青萍府的浑话?莫非还打算同谢瑜安一道回去?我劝你省省心,人家有鸿鹄之志,是不会离开帝都的。”
“我知道。”
“那你还……”
云岫像是下定了决心,眼神也逐渐有了焦距,“先回郡王府去,松萝几个以及我的百宝箱还在那儿,带上他们再走。”
阿倦笑道:“哟,难得看你自己拿一回主意,像是三言两语间,你一下长大了,倒让我有些刮目相看了。百宝箱确实要拿,少了什么也不能少了它。不过……”他拖长了语调,突然话锋一转,耐人寻味地道:“人各有志,这话放在谁身上都是一样的,我看你还是好好问问他们,兴许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和你回青萍府的老家去呢。”
云岫微愣,心里有些难过,但细想又觉得合乎情理,却一时还无法释然,不过他不是个刻薄的人,阿倦的话他是赞同的,只是今夜已经有过悲欢离合,再要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难免更加不好受,他需要寻求一点点别样的安慰,于是他问阿倦:“你呢?如果可以选择,你想同我回青萍府么?”
阿倦冷笑道:“我有的选么?云岫,你不要欺人太甚。”
心蓦地往下坠,云岫这才意识到,原来阿倦也是想留在帝都的,这似乎也解释得通,因为他很早之前就做过猜测,阿倦身前八成是在帝都做官的,如此他想留下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种认知让他愈发失落,觉得果然被阿倦说中了,自己现在狼狈得像一条被丢弃的狗。
也就在这时,马车晃了晃,忽然停了下来。
冯九功这次只安排了一个替他驾车的人送他出宫,也不知这人是不认识路还是图省事,没去庆顺郡王府的大门,而是把云岫就近扔在了一条小巷子里就立马驾车离开了。
巷子又深又暗,今夜又无月光,云岫只能摸黑前行,好在没走多远就发现前方有一点微弱的光亮在风中摇曳,走近了一看,发现是只灯笼,上头有雨打风吹的痕迹以及庆顺郡王府的徽记。
云岫这才认出这儿是郡王府的一处后门,曾经他在这儿见过方玉,对方奉命给自己送来一把白玉如意。
他对着黑漆漆的门扉呆立了很久,久到阿倦不耐烦道:“傻站着做什么?望夫石么?还是指望着马车调个头来接你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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