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无厌 贪心无厌 第6章
作者:番茄加糖
众伴读一听都拍手叫好,“朱庭啊朱庭,你小子鬼主意还真不少哪!届时即便他去告状,只要我们不承认,谁都奈何不得咱们,反之还可以反告他一个污蔑之罪,让他百口莫辩!”
“妙啊妙啊!”
云岫听了他们的谋划,不由胆寒,终于忍不住对朱庭道:“朱小郎君,咱俩也算沾亲带故,你何至于此?若是让瑜安哥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你俩的表兄弟情谊又该如何维继?”
朱庭翻了个白眼,不屑道:“你还真当自己是我表嫂了?还敢来教训我?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男妻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连我祖父都说你与娼伶之流无异!表哥不过一时痰迷了心窍才会被你蛊惑,他迟早会醒悟过来的!”
他每多说一句话,云岫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在听到“娼伶之流”和“蛊惑”等字眼后,顿时眼圈通红,张口反驳道:“我不是!你们胡说!分明是瑜安哥他先……”
话没说完,朱庭已然耐心全无,出言打断了他,“少说废话,难道你以为多说两句就能拖延到表哥他们回来不成?你就死了这条心罢!今日你再装得如何楚楚可怜,使出那等狐媚勾栏功夫,我们这些人也不吃你这套!”说罢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人一拥而上,不顾云岫的呼救把人扛到了马背上。
云岫拼死挣扎,奈何他们人多势众,所有反抗皆为徒劳。不等他两条腿在马背上跨坐好,朱庭已经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五六鞭。
一向温顺的马驹吃痛,猛地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随后撒蹄狂奔。
云岫攥住马鬃才暂时没被甩下去,可大半个身子已随着剧烈颠簸悬在了半空。那马驹撒开了四蹄像离弦的箭一样没命奔跑,周遭尘土飞扬,横卧在马背上犹如是在惊涛怒浪间驾驶舟楫,天旋地转中脏腑都颠倒了个儿,险先从喉咙口呕出来。
云岫早已面无人色,惊叫连连,朱庭等人见了笑得捶胸顿足,乐不可支。
云岫右手使不上力,左手再怎么使劲仍是力有不逮,掌心被汗打湿,滑不留手。那马鬃像裹了油一般从指缝间溜走,下一刻只觉得身子一轻就被马驹甩了出去。云岫心生绝望,只觉得自己的性命如同一只断线的纸鸢,任风刮得支离破碎,他无助地闭上眼,在一阵剧痛中落了地。
见此,朱庭几个又是一阵爆笑,等笑够了才四散而去,临走前又把演武场上的内侍赶得一干二净。
“谁都不准理他!”
“也不知他摔成什么样了?要是断手断脚才好玩呢!”
“真摔成了残废就不用再天天见到他了!”
“这郡王世子的男妻也不怎么样嘛!”
“……”
云岫滚了一身尘土,发髻也散了,躺在地上疼得抽搐了许久,眼泪落在地上,泅出一片湿痕,秋日的太阳洒在身上竟无丁点暖意。他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喊了几声,除了风吹枝叶的簌簌声再无其他响应。
整个世界都在悠然自转,唯独把他一人给抛弃了。
***
也不知躺了多久,云岫稍微动了动,四肢疼得已经麻木,不像是长在自个儿身上似的。他试了好几次想站起来,可脚一着地就钻心地疼,一个趔趄又摔在了地上,兴许是骨头摔断了也不一定。
云岫只能四肢并用地在地上爬,企图能走出演武场寻到个人来求援。
他不敢朝明德堂方向去,怕又碰见朱庭那伙人。他记得演武场旁边是御花园,第一天来时那个领路的宫人曾说过,御花园占地颇大,连通好几处宫室,往日里途径此地或是来此赏景的人颇多。
在那里遇到的人定然不会因为朱庭他们而对自己视而不见。
云岫咬紧牙关,忍着疼痛慢慢往外爬,往日里再寻常不过的卵石草叶、砖缝石阶现下都如同钉板一样让他倍受煎熬。
他爬得气喘吁吁,眼泪混着汗水蒙住了视野,直到在花径深处恍惚看到一片玄色袍角,他大喜过望,徒然生出点零星的希冀来。
云岫奋力朝那个方向伸出了手,啊啊地向那人呼救,可那人像是没听到声响,那片玄色袍子在花枝上轻轻擦过,蝴蝶翩跹似的眨眼就不见了踪迹。
随着希望的落空,云岫也耗尽了最后一点气力,他呜咽数声,像一只气息微弱,奄奄一息的狸奴,最后昏迷了过去。
***
醒来的时候,云岫先看到的是赤红一片的火烧云,那云彩像一条瑰丽的巨龙盘桓在天际,壮丽如画,随后他才发现自己竟是趴伏在一个人的脊背上,那人驮着自己在泛黄的树影斑驳中正慢慢往前走着。
云岫低呼一声,惊诧道:“你是谁?”
那人停下了脚步,略微偏过脸来。
琼姿皎皎,高霞孤映,眼似点漆,深如寒渊。
云岫初见这样一张俊逸不凡的面容,不禁呼吸一滞,神魂皆荡,愣了许久才重复着方才的话,“你是谁?”
那人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目光移转开落在远处一口鱼戏荷花青石雕花缸上,然后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道:“你忘了?”
云岫一愣,觉得这嗓音煞是好听又莫名耳熟,再顺着对方视线看到那口大缸,顿时脑海中轰的一声,炸开无数烟花,他神情一动,不太确定地道:“……是……是你……”
那人把云岫朝背上掂了掂继续朝前走,疏离地应了声,“是我。”
第9章 裹伤
真的是他!
云岫很是惊讶,他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和中秋那晚的恩人再度遇上了。
那夜他既没看清恩人的脸也没问出恩人的名讳,虽后来谢瑜安让羽林卫的吕尚尧帮忙打听,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云岫原先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找到恩人报答对方了。
他低头去看恩人的装束,见对方身上穿着鸦青色侍卫服,蜂腰紧束,一侧还挂着一柄窄刃腰刀,端的是威风凛凛,气势非凡,暗道果然如谢瑜安推测的那样,此人真的是宫里的侍卫。
云岫激动得声音都在打颤,“恩人?真的是你!是你又救了我?”
“恩人?”谢君棠步伐一顿,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朝前走,他走得闲庭信步,似在逛自家后花园,不似那晚在宫道上步履匆匆。
云岫嗫嚅道:“我不知你的名讳,不晓得该如何称呼你,只能……只能这样……”
谢君棠没有应声,踩着满地霞光穿梭在花木扶疏间。
云岫有些失望,照常理来说,当他透露不知如何称呼的意思时,对方应当自然而然地顺势说出自己的名讳,再不济一个姓氏总该有的,然而这位恩人并不按常理出牌,让他的这点小心思落了空。
不过这点子失落很快就被别的情绪所取代。
在自己那么疼那么绝望的时候,能有个人愿意施以援手,真的是太好了!想到在昏迷前消失的那片玄色衣袂,他暗自欣喜,幸亏还有恩人碰巧路过发现了自己,而且他还愿意第二次帮自己。
云岫心怀感激,含着泪光道:“多谢……真的……真的谢谢……”虽极力忍耐,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啪嗒啪嗒掉得到处都是。
谢君棠脖子一僵,感到后颈上滚珍珠似的,又湿又痒,还有啜泣声断断续续地飘进耳中。
云岫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他用手去擦眼泪却越擦越多,怎么都擦不完。他捂住嘴想止住哭声,可哽咽声怎么止都止不住。
谢君棠又停了脚步回头看他,只见云岫的睫毛上还凝着泪花,眸子被水洗得犹如碧珠,透着雨后天空的清透色彩,再被漫天霞光一照,焕发出惊心动魄的美丽来。他似又不经意地转过头去,边走边道:“今年的雨水够多了,你在这儿打雷下雨,无人会感激你。”
这次的嘲讽云岫听懂了,平复了许久才稍稍好过了些,两颊上眼泪还在泄洪似的淌,他下意识攥紧对方肩膀上的衣料,声如蚊蚋地道:“恩人,你要带我去哪里?”
此时他们已经穿过山石叠翠,碧水潺潺,来到青石板铺就的宫道上,两侧高墙耸立,前路幽深不见底,让云岫感到很陌生。
不知不觉间他俩似乎已经走到离重华宫很远的地方了。
谢君棠淡淡地吐出三个字,“寒灰院。”
云岫不懂他为何又带自己去那儿,若是没记错,寒灰院在宫城另一头,这一来一回不知要费多少时候。现下日头都偏西了,万一谢瑜安回到重华宫迟迟找不到自己,又会白焦急一场。
毕竟以朱庭的所作所为,他只会在谢瑜安面前煽风点火,极尽污蔑之能事,绝不会主动把实情说出来的。
“……恩……恩人……不用去寒灰院,你把我放到太医……”话没说完,对方又回头看他,不知为何,被他那双眼睛一瞪,后面的话就自发被咽了回去。云岫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又委婉地道:“……会不会耽误了你的差事?”
“你的废话和你的眼泪一样多。”对方似乎有点不耐烦了,云岫只好闭紧了嘴巴,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又走了许久,久到天边的霞光敛尽最后一道金芒,太阳也彻底沉入宫墙的另一边,虽不是第一次见到夜幕下黑漆漆的僻静宫道,云岫还是忍不住敬畏地吞了口唾沫。
许是身为侍卫的缘故,对方对四通八达的宫城很是了解,走的路少有人烟,偶尔碰到个把人,也没有引起太多的注目。这座宫里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低头走路,脚步又轻又快,像游魂似的一下就飘过去了。
寒灰院仍和中秋那晚一样,死寂黑暗,连丝烛火都没有。也不知是目力过人能夜间视物还是因为对这座小院太过熟悉,到了闭着眼睛也能走的地步,对方行止间并未受到丝毫影响。
云岫被放了下来坐在床榻上,说是床榻也不过是一块支了四只脚的木板铺了层拼凑而成的旧褥子,这个时节睡上去已是单薄的了。
照理来说,侍卫只是在宫里轮班值守,就像官老爷们要去官府坐衙一样,休憩都是在专门的值房里,这人怎么会睡在这种地方呢?云岫百思不得其解,又见对方在箱柜中翻找,随后打了盆水并拿了纱布、药瓶走了过来。
谢君棠把东西搁在矮凳上,又不知从何处找了支蜡烛出来点上,屋里的夜色被驱开,烛火的光亮跳跃着映出一张带着病容的脸孔来。
先前晚霞似锦,绚烂如织时还不曾察觉,此刻在烛火下,云岫第一次见到这张脸的全部轮廓后才惊觉,这人的唇色浅得好似江上的一缕水雾,眼下透着淡淡青黑,像是许久都没有安眠过,苍白、憔悴却不会给人弱不禁风之感。瞧着你的时候,目光淡淡的,冷冷的,就像庙宇高台上那些俯瞰芸芸众生的神佛。
这人生病了?
云岫蓦地睁大眼,下意识想到那晚自己溅了对方一身水。
那夜他还咳嗽来着,莫非是那次着了凉到今天都没有好转?可自己竟还让人背了一路。
云岫既心虚又担忧,“恩人,你风寒好点了么?还咳嗽么?病了怎么还进宫当差?”
谢君棠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是不好告假……么……”
谢君棠半蹲在云岫面前,卷起裤腿上手捏了捏,云岫痛得嗷呜一声再没心思想其他,斯哈斯哈地直倒冷气。
腿上的伤不轻,此时血已止住半凝固在小腿上,谢君棠反复捏了许久,然后用沾了水的湿布巾替他清理伤口,“骨头没断,横竖也死不了。”
这人说话真不中听,云岫暗暗地想。
上药的时候也格外得疼,像是在伤口处洒了一把花椒面,云岫又给疼哭了,眼泪哗哗地掉,谢君棠又刻薄道:“劁猪都没你叫得欢。”
云岫没见过劁猪,不知道猪在被阉的时候是什么反应,下意识反问:“你见过?”
回答他的是伤口处被重重一按,即便之前骨头没断,现下也不好说了。
云岫一边抽噎一边想,原来他也没见过劁猪的场面。
处理完腿上的伤,对方又叫他脱了上衣,云岫的右胳膊还是动不了,一碰就撕心裂肺的疼,摆弄了半天外衫仍挂在手臂上。谢君棠只好亲自帮他脱衣,检查了右臂后道:“手骨脱臼了,忍着。”
第10章 哭闹
云岫还未反应过来就感到右胳膊被一拉一推,接着“咔哒”一声脆响,谢君棠又道:“动一动看。”
云岫慢慢抬起手,虽然还是有些刺痛不适,但确实能动了,他又惊又喜,杏眼里含着泪,笑对着人的时候像被月光温柔抚摸的溪水,泛着粼粼波光,“恩人,你会看跌打损伤?你好厉害!”
谢君棠继续给他擦药裹伤,“久病成医,不过是从前摔打得多了,自然会两手。”
云岫没听出深意,“你们做侍卫的平日里要习武还要戍卫宫城,定然很辛苦很容易受伤。”就连生了病都不能好好在家养着,这宫里的规矩未免太过苛刻了。
许是因为小马驹体型不大,脚力有限,外加一点运道加持,云岫没有摔成残废,可仍是摔得遍体鳞伤,额头上也破了皮,后脑勺上鼓起老大一个包,加之在地上爬了好长一段路,膝盖上、掌心里烂糟糟的已经没有一块好肉。
云岫举着两只被包成熊掌的手,心道看来接下去别说上弓马课了,恐怕他连笔杆子都拿不了了。
谢君棠把东西收好后吹灭了蜡烛,屋里又陷入了黑暗,像是一下回到了中秋那天夜里。
云岫突然想起来,先前借来穿的那套旧衣还在王府里,若是早知今日能遇到他……
“你走罢。”谢君棠突然道。
云岫怔了片刻,这才惊觉时候已然不早了,他着急忙慌地站起来,随之脚上一阵刺痛让他又跌回了床板上。
谢君棠没来扶他,疏离地转身去推门,那门仍旧嘎吱作响,像是随时会散架一样,话音混在这阵响动里变得异常扭曲,“你自个儿走回去罢。”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云岫很是不安,以为是自己哪里惹得对方不快,不然怎么就这样走了?他颤巍巍地站起来,一脚下去如同踩在刀尖上,冷汗刷一下就冒了出来,他一瘸一拐地挪出院子想去追,又被隐在门背后的一道人影差点吓死过去。
“贵人莫怕,是奴婢。”那人将灯笼往上提了提,云岫这才认出是上回送他去千岁殿的那个内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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