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臣 榻上臣 第10章
作者:
殷玄没去春猎,坐在最首处饮酒,姿势并不端正,恣意的斜着身子。
玉来福给殷玄斟了酒:“陛下不去猎两只兔子玩么?”
“朕不跟他们玩。”殷玄扭头看着玉来福,“要是你背弓上马,朕倒是愿意跟你玩玩。”
玉来福垂眼:“奴才不会。”
殷玄但笑不语,将酒杯递到玉来福眼前,让他倒酒。
玉振业紧紧盯着那只酒壶,成王败寇,或许就在今日!
殷玄接过酒却没急着递到嘴边,看向玉来福:“你今天话格外少。”
“奴才该说什么。”
“会品酒吗。”殷玄把酒杯递到玉来福眼前。
玉来福心里一阵发毛,以为殷玄知道了什么:“奴才不会品酒。”
殷玄带着些压迫的把酒杯递到玉来福嘴边:“朕让你喝。”
“是。”玉来福张开唇,让殷玄把那杯酒灌了下去,然后抿了抿嘴,道,“奴才只觉得辣,别的尝不出。”
殷玄笑了几声,让玉来福继续给他斟酒,接连喝了几杯。
三巡过后,微醺之意上来,在场的臣子们反倒更加放的开,吟诗抚琴更加恣意。
为了助兴,每年这时候都会有驯兽师前来表演,今年也不例外。
不一样的是,往年顶多是些猴子、鹦鹉之类,今年却用铁笼装了一只老虎上来。
驯兽师谦卑行礼:“陛下放心,这只虎受过训练,不会伤人。”
铁笼打开,老虎慵懒的甩了甩头,迈着步子走出铁笼,在场一片寂声,酒醒了小半。
驯兽师口中喷出火焰,燃起钢圈,发出声召唤的啸音,老虎箭步跃起,钻过火圈,又慢悠悠的走到驯兽师身旁,懒散的蹭了蹭他的头。
确信了这只虎的确听话,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响起来。
老虎在阵阵的欢呼中表演的更加起劲,驯兽师却隐约察觉不对劲,这只虎好像进入了一种极其亢奋的状态,步伐也逐渐焦躁。
驯兽师不断发号施令让老虎停下,但它已经完全不听召唤,驯兽师将铁链套到老虎头上,试图将他牵引回笼子里,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它。
它狂躁的咆哮一声,猝不及防的一口咬上驯兽师的头颅,叼在口中左右甩动,伴随着凄厉的惨叫,现场混乱一片。
虎身撞倒了表演用的火盆,却不知道火里加了什么,撞翻之后烘的一声炸起白烟,滚滚的包住在场的人。
只听一声兵刃出鞘声,吕默最先反应过来,高喝一声:“护驾!有人行刺,御林军,护驾!!”
尖叫滚爬声在白烟中此起彼伏,御林军持着长刀,却茫然在白烟中,不知该向何处出手。
虎啸传来,听着像是有人被老虎咬断了胳膊,血腥浓郁,但只闻其声,白烟完全遮蔽了视线,三步之内也看不见人影,这让人格外的恐惧。
惊叫声惨绝的呼喊起来。
殷玄从投壶的箭篓里拾了一支箭,旋身去抓金马弓,而就在此时,另一个人的手同时抓住了这柄长弓。
殷玄看不清那人是谁,但隐约看见了那人的手,指节修长,不像武将的手,倒更像一只写字的手。
那人感觉到他抓住了弓,便松开了手,不知隐匿到了何处。
殷玄单手握住弓,回眸时对上一双莹绿的兽眼。
老虎的身体几乎隐匿在白烟里,咧着嘴沉步走来,殷玄眯起眼,那双眼比兽更冷,让老虎也有一瞬的犹疑,炸着毛,却不敢与他直面冲突。
虎的身形一跃,又钻入白烟,不知藏到了何处。
此时,殷玄侧身拉开了长弓。
吕默听见了开弓声,不知道是哪个胆大包天,敢在这种情况下拉弓,白烟缭绕,根本看不清你我,简直像是闭着眼射箭。
没用人会在这种情况下用箭,贸然开弓不仅容易伤到自己人,还可能激怒猛虎,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吕默急的低喊:“不要妄动!”
不知道对方听见没有。
吕默手心和后背都冒出一层薄汗,整个人紧绷着,准备随时迎接暴起的猛虎。
就在此时,一道利器穿破皮肉骨骼的闷响传来,有巨物轰然倒地。
射中了……吕默诧然。
而且这一箭力道极大,从猛虎的鼻梁处射入,竟将整个虎头洞穿。
殷玄冰冷的垂下手,长身而立。
然而就在御林军以为猛虎已死,警戒解除时,没有人注意到暗处有人冒出头来,将短弩对准殷玄,接连发出两只暗箭。
第13章
空气剧烈流动,不知谁喊了一声“当心暗箭!”
这声音十分仓促,众人未能及时反应过来,殷玄身形稍定,只见两只短箭一前一后直逼而来!
叮的一声刺响,殷玄用长弓挡开其中一支,飞快后退,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下腰,另一支短箭贴着他的鼻尖飞过去,似乎还能闻到兵器划过时的冷腥。
刀光剑影全集中在殷玄一人身上,不管明刀暗箭,都直奔着要他的命!
两柄长剑贴着殷玄的前腹和后背堪堪擦过,殷玄几乎以一种不可能站立的姿势安然无恙的立身在两道利刃之间。
殷玄反手割杀夹击他的刺客,在弓弦上留下一抹艳色,就在此时,一道人影握着匕首冲出来,抓住最后的时机刺向殷玄后心!
这一刀来的太快,太突然!实在逼得他毫无转圜余地!
躲是必定来不及,殷玄沉着的调整姿势,打算用不致命的地方扛下这刀。
他绝不是受死的姿态,匕首刺入他身体那一刻,他将立刻反杀。
千钧一发之际,殷玄视线中只看到一清瘦的白影从他眼前擦过。
玉来福不知从何处扑出来,撞开了这柄短刃。
玉来福两只手握着刀柄周旋,试图把匕首夺过来,但那人显然发了疯,红了眼,不顾一切的将匕首刺进了玉来福腹中。
冷兵器入骨的穿透声响起,鲜血流到那个人手上,那人才仿佛找回些理智。
玉来福双手还握刀柄,定神抬眼,两人只有一拳距离,蒙面下的那双眼,他熟悉至极玉振业!
父与子的目光相撞,玉振业惊诧的说不出话,他垂下目光,看到玉来福腹间,有一把泛着血光的匕首。
玉振业的双手几乎从刀柄上弹开,双眼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怔怔地看着眼前面色惨白的人,以及那把本该刺入殷玄身体,此刻却出现在自己儿子身上的匕首。
御林军的声音越来越近,玉来福抿着唇,他好像应该生擒刺客,可偏偏这个人是他爹,他做不到那么狠,做不到大义灭亲,这件事让玉来福左右为难,比挨刀子还难受。
痛苦挣扎中,玉来福一把推开玉振业。
玉振业反应过来,起身逃离,趁人不注意将脸上的面罩和衣裳扔进火盆里烧了,他恍惚的看着手上的血,满脑子只有几个字:
救他儿子……救他儿子……
玉振业骤然失去理智的跟御林军一起拿起长席疯狂扇风,加速的驱散烟雾,高喊道:“救人……救人!!”
此时,白烟终于被山风吹散了一些,能看清人影了。
“擒拿逆贼!保护陛下!”吕默连射三箭,调动着御林军赶往殷玄身边,山林中的武将们也闻声飞奔回来护驾,原本一场完美的刺杀就要这样以失败告终!
隐蔽处,有人手指都要捏碎了!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快得没有人来得及阻止,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已经是眼前的局面。
玉来福腹上插着柄短刀,摇摇欲坠的站在白烟里,身影在烟雾里显得单薄又朦胧。
他伸手往身旁抓了两把,试图抓到些能攀扶的东西,但只抓到一手空无。
吕默倒吸一口气,几乎下意识的飞奔过去,但他离玉来福太远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玉来福失了力气,脚步不受控制的虚踩着向后跌开。
玉来福握着刀柄跌入一人怀里,他是准备道谢的,抬眸却被那人的眼神吓了一跳。
他从没见过殷玄脸上出现这样惊惧的神色。
哪怕是方才在刀光剑影中被逼到极致,决定生扛下一刀的时候,殷玄脸上也没有半分的惊恐。
可玉来福只是一个低等的奴伎。
殷玄很长时间里也这样想,但他看到那柄匕首出现在玉来福腹部时,他手足冰冷,心口不可抑制的抽痛。
玉来福衣襟上的血像朵盛开的花,越晕染越大,到了刺目的地步。
殷玄克制着发抖的手,抱起玉来福,猛然抬头,呵斥道:“御医!还不速去传御医来!”
玉来福不知道是他太重了,殷玄才一直在发抖,还是因为殷玄在害怕……
殷玄拥着他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低声的哄他:“别睡。”
玉来福合了合眼,又强迫自己半睁开:“奴才不会死的……”
他转眸看着殷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奴才还有很多的心愿没有完成……不会轻易死的……”
吕默将眼睛别开看向别处,终究是他多操心了。
殷玄的帐篷,太医趋步而来。
帐中安静的落针可闻,玉来福垂落在床边的手上鲜血满布,殷玄的脸色更是难看到极致。
殷玄听见动静,目光沉郁的落在太医身上:“治好他,不然提头见朕。”
“是。”太医暗揩了把冷汗,上前给玉来福把脉。
把脉检查之后,太医神色轻松了许多:“回陛下,公子的伤势虽看起来严重,但好在没有伤及要害,如今气息浅弱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的,只要拔匕止血,将养一阵,必能恢复如旧。”
“还请将公子的身体扶起一些。”
玉来福听进了太医的话,艰难的动了一下,一条冷汗立刻顺着耳畔流下来,脱力的跌躺回去。
潘全要上前去帮忙,殷玄抬手挡回潘全,自己用手掌稳稳当当的托住玉来福的后背,帮他调整姿势,让玉来福舒服的靠在自己身上。
太医将一块帕子递到玉来福嘴边:“拔出的时候会有些疼,还请公子忍耐。”
玉来福配合的咬住帕子,点了点头。
殷玄用双臂环抱住玉来福,轻轻按着他的手,避免他因为疼痛剧烈挣扎。
玉来福其实不止一次的诧异于殷玄对他纵容,堂堂帝王亲自照看一个奴伎,这事挺离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