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匪 落匪 第78章

作者:问尘九日 标签: 三教九流 欢喜冤家 破镜重圆 古代架空

  北边的冬是真能冻死人的。上京城附近的山林里有薛鸷特意派人设下的埋伏,因为天冷,鞑靼军队每一日都需要大量的木材烧火取暖,可偏偏只要一上山,就要死人。

  今日午后,薛鸷派兵来偷袭了他们一次,到了晚夕,两边却迟迟都没有动静。

  战阵间无常势,有时两边可以一日连打好几场,有时却一连几日不曾起冲突。

  因今夜雪下得深,阿剌忽失不免也睡沉了,梦里他率兵回到了故乡,可城中却早已尸横遍野,推开房门,也不见阿布与额吉的影子。

  他在梦里悲愤之至,脚一软,跌跪在地上,口中发出了一声怒吼。

  因为情绪波动过大,阿剌忽失突然从这场梦中惊醒了过来,他原以为自己还在营帐里,可即便睁了眼,眼前却还是一抹黑,挣动了几下,才发现自己手脚被缚,嘴里不知被塞了一团什么东西。

  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才发觉自己眼下应是被人绑在了马背上,因是横挂着的姿态,又不知道已这样行了多远的路,现下他只觉浑身都被震得生疼,胸腹部尤为明显。

  紧接着他感觉到马蹄渐缓了,身后的人似乎勒紧了马绳,随后他感觉到身体忽然腾空,旋即他就“咚”一声被人摔到了泥地上。

  身上罩着的麻布袋被人猛地扯下,阿剌忽失终于看清了悄没生息地把他从营地中带走的这个人。

  这是大宁的那位年轻将领,薛鸷。

  他的目光沉了沉,薛鸷伸手拽掉紧绑在他嘴上的布条,阿剌忽失下意识地便将堵在口中的布团吐了出来。

  他正待开口说话,却见薛鸷先开了口:“先别说你那鸟语,我听不懂。”

  说罢他朝后招了招手,命那人道:“你同他说。”

  这人是他离开襄阳那日,沈琅塞进队伍的一个“舌人”,能通知大宁与鞑靼两国的语言。

  “将军,”那人低声道,“他问你抓他来做什么?”

  薛鸷半蹲下身,忽然一笑:“你杀了我那么些弟兄,你猜我抓你来做什么?”

  阿剌忽失道:“你既能潜进我营帐,将我迷晕,想要我的命,是很简单的事,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将我绑了带回来。”

  又道:“我若死了,也还有下一匹‘头狼’顶上,你想用我来威胁他们,是没有用的。”

  薛鸷听了那“舌人”所转述的,却道:“谁说我要用你来威胁你那些残兵败将?”

  “再说,我要是杀了你,那瓦剌不就没人管了。”

  阿剌忽失瞪着他:“那你要做什么?”

  “我要你帮我一个小忙,”薛鸷道,“我留下你的命,倘或来日他们要清算我,你就带兵再攻进来。”

  虽然薛鸷并没有说得太详细,但阿剌忽失究竟也不是个蠢人,他想起了薛鸷的出身,忽然笑了:“我明白了,你们的‘大汗’不信任你。”

  话罢,不等那“舌人”转述,他便又自顾自地“呵呵”笑了起来。

  薛鸷听他笑得恶心,干脆一巴掌打了过去,见他仍笑个不停,薛鸷干脆利落地又是一巴掌。

  这两巴掌几乎将阿剌忽失打晕过去,嘴里头出了血,两只耳朵也轰鸣作响。

  “你不答应,也可以,我现下就杀了你。”

  阿剌忽失被他这接连的两巴掌,和那如同鹰隼一般的眼神震住了。

  他看见薛鸷拖过来一把战刀,光是听着它划过地面时的沉闷声响,阿剌忽失就足可以想象到它的重量与杀气。

  紧接着,薛鸷让那“舌人”用布团重新堵住了他的嘴,阿剌忽失只来得及发出两个含糊的、类似于“等等”的音节。

  只见眼前刀光一闪,自己那只左臂已然被斩下。

  血溅了一地,薛鸷将那柄战刀丢到一边去,又取出一块干净的绸帕擦了擦溅染在脸上的血迹。

  那舌人得了薛鸷的吩咐,忙拿了止血的伤药按敷在他那手臂的断口处。

  因被堵住了嘴,阿剌忽失并没有喊出声来,只在那地上不住地颤抖着,口中发出难以忍受的“唔嗯”声响。

  直等到他镇定下来,薛鸷才重又开口:“我弟弟因你截断了一截手臂,无论如何,你也得还他。”

  那阿剌忽失几乎要痛晕过去,也不知究竟听没听进去他所说的话,只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薛鸷让舌人掰开了他的嘴,往他肚子里灌下去半坛烧酒。

  阿剌忽失总算喘过来了一口气,方才那极速失血的剧痛让他如今有了一种劫后逢生的庆幸之感,让他忽然无比想要活下去。

  倘若带着眼下这些剩兵回去,将被瓦剌咬下的领地夺回来,也许还可以将功补过……

  “决定好了么?”薛鸷又伸手握住了那柄战刀。

  阿剌忽失终于开口,嗓音有些微抖:“……你难道不怕我到时候食言不来?”

  薛鸷笑道:“你为什么不来?打大宁费了你们这么多兵,却一点好处也没得到。洪将军死了,只剩我一个,他们若要翻脸对付我,你们到那时候再来拿下中原,我就是还活着,也绝不肯帮他们,你们想要什么,不是手到擒来么?”

  “不来,你甘心?”薛鸷道,“就是你怕死不敢来,也没什么,算我薛鸷命坏。”

  薛鸷所说的,也正是他心里所想的,阿剌忽失忍着疼笑道:“那好。”

  后一句话他留在心里没有说,阿剌忽失在心里说道,我只望你那位‘大汗’能早日处置了你。

  成事之后,薛鸷又连夜将他放回到离上京城有两三里远的一处林子里。

  把人丢下马后,薛鸷又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几乎将这个本就失血过多的鞑靼首领拍晕过去。

  阿剌忽失往前踉跄了几步,听见身后那个汉人将领说了句汉话,他没有听懂,但听语气,那绝不是什么好话,可一回头,薛鸷却已经打马飞了出去。

  ……

  第二日一早,鞑靼军队忽然撤兵回到了关外。

  同时间,年仅十岁的天子宣布退位让贤,将帝王权柄送至摄政王燕昭手中,与蒲太后母子二人就此退居别宫。

  因为这一场战,又是移迁金陵新建皇都,又是被攻破了许多城池,眼下本就不丰的国库早已是耗尽了,接到燕昭手里来的,几乎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烂摊子。

  大宁诸多事业百废待兴,旧朝那些官吏,新帝燕昭也只好仍然留用。

  至于打了胜仗回来的薛鸷,则获封大将军,又被授予国公一爵,这已是大宁自开国以来,对武将的顶格封赏,加之薛鸷受赏,连带着天武寨那一群匪寇们也一并鸡犬升天。

  大宁朝建国近二百年,文臣也踩在武将头上二百年之久,如今却蓦地矮了薛鸷等人一头,心里自然是为此生了不少怨怼。

  薛鸷若是出身世家,便就罢了,偏偏他是草莽出身,一群三教九流之辈,若是从前,就是将他们抬得再高,也不过是他们皂靴上的一粒灰。

  可是如今薛鸷他们却爬到了与这些文官们平起平坐的位置上,斗了不知多少年的苏蒲两党终于放下了旧恨新仇,转而一同攻讦薛鸷等人。

  而沈琅因从前是新帝门下僚客,新帝便让身上尚无功名的沈琅破格进了内阁,只是登基几月,却不曾授予他正式的官职,始终只算是一位“殿阁大学士”。

  但因为新帝燕昭格外宠信他,自从登基以来,采纳并推行了沈琅进谏的不少政策,因此内阁中人也并不敢看轻他。

  也正是在沈琅的举荐之下,仇二受封安抚使,率领部分兵马驻守西北,预防鞑靼等异族再度犯境。

  一切看似都在向好发展。

第81章

  乾枢殿内, 香烟袅袅。

  殿外传宣太监弓着腰快步进殿,他先是朝着上首那位新帝行了个揖拜礼,随后禀上道:“陛下, 沈大学士到了。”

  “宣他进来。”

  说完, 燕昭放下朱批, 又吩咐身后宫婢:“把香炉挪下去。”

  沈琅素来不爱燃香, 内府御药房新近研制出的这一批香团味又太重, 倒是提神, 不过他料得沈琅必然不会喜欢。

  金凤儿推着沈琅走进殿来,燕昭因见他面色不大好, 于是又让殿上火者出去将殿内的地龙烧得再旺一些。

  “陛下圣安。”

  “免礼,”燕昭看着他道,“怎么朕看你面上又有了几分病容?”

  沈琅:“有么?大约是昨夜没睡好。”

  “一会儿我叫太医过来替你瞧一瞧。”

  “不必麻烦。”

  “有什么麻烦。”燕昭笑了笑, 将放在腿上的那只手炉拿给他, “来,暖暖手。”

  沈琅道了谢, 才让金凤儿接过来, 不过也只是在膝上放着。

  燕昭又递了几本奏疏给他:“你瞧瞧, 这又是来说你家那位薛大将军的坏话的。”

  沈琅见他递奏疏时面上并没有怒容, 反倒是有几分调侃的意思, 因此也只将那几本奏疏随意地翻了翻, 扫了眼落款名姓, 也就合上了。

  “怎么不说话?”

  “我若替他说上一二句,陛下必然觉得我偏私, 倒不如不说了的好。”

  燕昭闻言又笑了笑:“朕知道薛大将军的委屈,这些人不过就那几件小事借题发挥,将这些折子留中不发也就是了。”

  将那些折子放到一边, 燕昭话音一顿,又道:“今日宣你来,实是为商议另一件要事。”

  “新都虽尚未建成,可有些世族豪富,眼下却留在金陵城迟迟不肯归京,也有不少因战乱而四散逃亡的流民,尚未返回原籍,导致如今地方有许多田地无人耕种。”

  沈琅思忖了片刻,而后道:“他们不愿回乡,大概率是因为无田可耕。陛下不若发布一道诏令,若有流民主动返回原籍、且家中无田地者,则由当地官府出面,将那些无主荒地均分下去。”

  “若荒地不足,就下令限制那些‘广有田畴者’手中握有的土地,逼他们将多余出来的那部分田地低价出让给当地官府,再由官府分配给那些流民。”

  他顿了顿,又道:“这部分土地,较之原先那些无主荒地,前三年税负自然要更高一些,用以补足这笔债,实施细则我已与他们商量出来了。”

  话毕,他便吩咐金凤儿,呈上了一本奏章去。

  “再就是设置一条期限,只有在明岁开春之前返回原籍者,才能分得那份田地。”

  “若是这般还有人不愿返回原籍,那必是在异乡也有了一条谋生之路,也并不耽误来年的课税。”

  燕昭翻了翻那奏本:“人家若不肯出让呢?”

  “一开始先不要说出让,只说‘诸君世受国恩,而今战祸方止,当顺天时、合民心,捐有余之田以济苍生’。”

  “他们必然不肯。”

  “是,他们必然要闹,”沈琅道,“等他们闹得累了,再改口说‘出让’,大部分人肯了,那一小部分人也只能顺从。”

  燕昭沉吟片刻后,才道:“其实朕亦有此意,只是如今既要与民修养生息、轻徭薄赋,又要安抚民生,处处都是需要银钱的时候……可才安定下来,既不能加重税负,国库又要怎样才能充盈起来呢?”

  他这些日子,正是为这个而头疼,开了几次朝会,却没几条奏议是能入他耳的,送上来的这些奏疏中的条陈,也并没有什么很新鲜的话。

  听了他的话,坐在他下首的沈琅却微微一笑:“百姓没钱,可那些官吏和豪绅手上不可能没有。”

  燕昭闻言也笑:“你这话不错,可朕总不能一个个地抄了他们的家。”

  “这个倒确实是难事。”

  燕昭叹了口气:“我如今坐上了这把龙椅,才知做皇帝也并不怎样痛快,留下这一堆烂摊子,全等着朕给他们擦屁股。”

上一篇:被偏爱的小仆人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