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匪 落匪 第7章

作者:问尘九日 标签: 三教九流 欢喜冤家 破镜重圆 古代架空

  外面风渐小了,天上似乎飘起了小雪。

  薛鸷转头看了会儿今年的初雪,好半晌才低低地笑:“那我们两人一样,都是光杆儿一人。”

  被窝里渐渐又暖起来了,沈琅有些犯困,可有薛鸷这么一个人戳在自己旁边,他根本不敢睡:“谁和你一样了。”

  薛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外袄里摸出一小把指盖大小的果子,拈起一粒送到沈琅嘴边:“甜的,吃么?”

  “不要。”沈琅抿起唇。

  “这回不唬你了,真是甜的,再骗你我就是王八。”

  见沈琅还是不肯吃,薛鸷干脆直接捏开他的嘴,把那果子硬塞进他嘴里,沈琅忍不住抿了,这一小粒果子的甜香便在他口腔里化开,竟真是香甜的。

  “甜吧?”薛鸷松了手,朝他笑。

  沈琅瞪着他:“你手脏不脏?”

  “不是,我给你果子吃,你还嫌我?”薛鸷踢他的脚,“小白眼狼。”

  踢完才想起他那脚是坏的,贴过去碰了碰,才发现沈琅的脚冷得像冰一样。

  “诶,你这脚……还会疼么?”

  沈琅又不说话了。

第8章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大多数时候都是薛鸷在说,沈琅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只偶尔被前者用手肘戳撞得不耐烦了,才不咸不淡地答应两声。

  先睡着的人是薛鸷。

  听见身侧渐渐的没了声音,沈琅才有些犹豫地偏过头去看他,地上的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风吹熄了,因此他也不大能看清这人的脸。

  轻微而匀称的呼吸声融在雪粒落地的“沙沙”声里。

  沈琅心里虽很烦他,可也不得不承认,被这人挤到角落里后,他的不安和孤寂消退了许多,身体也缓缓变得温暖起来。

  他逐渐在这种温暖里感觉到了困倦,可心里却总害怕这人是在装睡,只待他一闭眼,他又要故技重施吓他一跳,因此沈琅一开始并不是很敢睡,可惜到后头实在撑不住,到底还是昏沉着睡了过去。

  可能是半夜里受了惊吓的缘故,沈琅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好像还在沈家府邸,那间院中小室内。

  先生看了他新作的诗词文章,连连赞许后,又轻轻叹息:“楫舟,你若去考试,定如桂林一枝,昆山片玉,及第成名只是迟早的事,来日煊赫、荣耀满门,那可真是……”

  “只可惜啊,”老先生几不可闻地叹道,“……可惜。”

  自从他坠入冰湖之后,沈琅便总见先生在叹气。

  他一直都知道老师在可惜什么。可惜他此生与功名利禄再无缘分,可惜他满腔学问只能烂在肚子里,可惜他只能寄居在这么个苟延残喘的壳子里,被困在那雕花刻锦的床榻之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便很少再亲自出门行商。

  老太太便趁机在沈栖明屋里塞了不少标志丫头,个个都是尤物佳人,沈栖明也并不避着躲着不与她们亲近,只是可惜他屋里迟迟没有人怀上孩子。

  沈琅知道是母亲一直在悄悄地给那些妾室们喂药,父亲似乎也默许了这种行为,那时候沈琅既懂也不懂,他想,他们也许是觉得怕亏欠了自己。

  可他也知道,这种亏欠维持不了多长时间,总有一天他们会再一次选择放弃自己,把目光移向下一个新生的、健全的孩子。

  终于,沈琅发现有两个常来看望他的小娘,似乎已经开始动了心思,以为只要他死了,她们的肚子就有了机会。

  那一天,沈琅在自己常喝的汤药里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他久病成医,接过药碗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

  他知道里面一定被下了毒药,可那一瞬间沈琅感觉到的并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沈琅丝毫没有犹豫,便将那碗汤药喝得一滴不剩。

  那次他几乎九死一生。

  沈栖明果然为此大怒,沈琅房内被买通的那个丫头根本禁不住拷问,三两个耳光下去,便什么都说了。

  后来沈琅听说,那两个意图谋害他的小娘都被捆起来毒打了一顿,一个不知怎么的就投了井,另一个则匆匆地被赶出去卖了。

  很奇怪,那个小娘死的时候他分明还在昏睡,并没有亲眼见到她纵身跳入井中的场景,可后来在好几场梦里,他却总能见到那个女人坐在柳下井沿,怨毒地盯着自己。

  就在女人褪下鞋袜,行将坠入井中时,沈琅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抬眼看着低矮的棚顶,缓了好一会儿才从那乱七八糟的梦魇中清醒过来。

  身旁早就空了,只剩一件大袄还盖在被子上边。雪也已经停了,可沈琅却莫名觉得这棚里比夜间更冷了,寒风凛冽,冻得他眼睫上的几分湿润都结成了冰霜。

  *

  薛鸷屋内。

  李云蔚将手里的账册递给了薛鸷,后者接过去后只随意地翻了翻,他大字不识一个,只叫李云蔚述报给他听。

  “眼下年关将近,年货、弟兄们的馈岁,都是一笔大开销。”李云蔚道,“适才汪氏交引铺的人递了口信上来,说是想求咱们接一单肉票生意。”

  薛鸷看着李云蔚问:“绑谁?”

  “王家银铺当家人的独子,十一二的年纪,每日都要去学塾里念书,这两家似乎有些生意上的摩擦,互相都不对付。”

  薛鸷回忆了一下,他们天武寨和这姓王的商人没有做过“生意”,去绑他的独苗,那也说不上什么仁不仁义:“他肯出多少银子?”

  “三百两。说是只求在年前给他家寻个不痛快。”

  薛鸷道:“还算划算,咱们绑了那小子,再管那王家人要三百两赎金,刚好给弟兄们过个好年。”

  他顿了顿,又说:“那些富商豪绅交上来的‘头钱’,再往里凑些,年前让山下的丁伯送去县衙打点,还一个,千万别忘了散些银子给衙役差使。”

  李云蔚:“这我知道。只是官老爷那里只怕少说也要吃掉几百两,咱们天武寨的兄弟如今越来越多,这么些银子散完,才过完年只怕又要吃紧。”

  “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也不必把钱花的太小心了,”薛鸷笑道,“大不了挑个殷富的巨商‘砸窑’去,把他吃干抹净就成了。”

  李云蔚闻言却有些担忧地说:“话是这么说,可我们天武寨如今树大招风,我看小心行事才是正经。”

  “老三我说你这人,别的什么都好,就只总是怕这怕那的。那依你说,咱们小心行事,等库中的银两花完了,咱们一没钱养兄弟,二没钱笼络官老爷,岂不是死的更早?”

  薛鸷说完便将手中的账本丢还给了他,踏步到窗边,目光遥遥落在不远处新搭的那处小屋上,状若无意地提起:“三哥,那处新屋是不是建好了?”

  “嗯。”

  “那瘫子搬进去了?”

  “没呢,”李云蔚道,“今早我顺路过去看他,人看着怏怏的,听他妈妈说好像又病了,想是近些日子天气骤热骤冷,又下了雪,他住在那里难免受寒。”

  薛鸷听见他病了,不免有些心虚,这瘫子体弱多病,这场病保不齐也有他那天夜里狠狠吓了他一跳的缘故。

  “让人先把他挪进去吧,这样冷的天,再住在那棚子里,就是身体强壮的也要冻死了。”

  “行,过会儿我让人去知会他妈妈一句。”李云蔚答完了,才笑着问他,“寻常倒没见你对谁这么有善心。”

  “那小少爷又瘫又病,怪可怜见的,”薛鸷没什么表情地说,“你不也给他求新屋子住么?”

  “他年纪虽小,但茹古涵今,咱们天武寨里尽是些山野莽夫,缺的正是肚子里有墨水又会出主意的,养着这人日后定然有用。”李云蔚道。

  薛鸷笑笑:“我看不然,那瘫子小狗一样,很有些坏脾气,当心到时候不但收服不了,还反咬我们一口。”

  李云蔚也笑:“大爷狼都杀得,怕什么小狗?”

  当天夜里,金凤儿便背着沈琅住进了新屋。

  薛鸷今日日正时分叫人请了汪氏的人上山细谈“生意”,因知道近两年汪家生意正是如日中天,薛鸷于是趁机又敲诈了人家五十两“买酒钱”,然后才叫了几个兄弟把人送下山去。

  午后他独自拿上弓箭去了后山,野猎了些不大不小的玩意,也就是这时节还能猎着些野物,等到再晚些大雪封了山,鸟兽动物都猫起来过冬了,到那时就吃不着这些新鲜玩意了。

  回来时他听见新屋这边动静,便猜到是沈琅住进来了,薛鸷也懒得拐回去卸下弓箭和猎来的野物了,拿着家伙径直就走进了那间小屋。

  屋门虚掩着,薛鸷招呼也不打,用脚尖便推开了门。

  里头人不少。金凤儿立着,邵妈妈坐在榻沿上,还有个满头华发的老妪,后头跟着个提药箱的小童,看样子像是正在给榻上的沈琅诊脉。

  听见身后的动静,众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了他,异口同声地:“大爷。”

  那小童见着他,害怕地往老妪身后缩了缩,薛鸷看向那老妪:“郑婆婆,你怎的在这?”

  那老妪愣了愣,才起身给薛鸷道了个万福:“大爷不知,今晨邵妈妈央我来替这小哥儿看一看病、施一施针,我忙完了分内的事,便想说过来先替他胡乱医治着,并不动用库房里的草药。”

  郑婆婆想得多,虽然三爷让沈琅住进这里了,可大爷那边没发话,沈琅这身份在寨子里也不尴不尬的,既算不得外人,也算不得自己人,自己过来替他瞧瞧病倒不妨事,但要说动用库房里那些救命的草药,那可不是她能擅作主张的。

  不料薛鸷却并没有计较,只道:“不打紧,我原也想叫你过来看看他的,只是今日忙忘了。”

  说完又将自己腰间的牌子丢给金凤儿:“你家少爷要什么药,拿这牙牌去库房领用就是了。”

  金凤儿把那牙牌接了,忙替沈琅向薛鸷道了个万福。

  “怎么突然就病了?”他看向榻上的沈琅。

  沈琅看上去有些怏怏的,并不说话,身上盖着好几件袄子捂着,全是他给的衣裳。

  邵妈妈忙替他答:“回大爷,想是这几日骤热骤冷,不仔细添了风寒,再有,这山里脏东西多,也许是让邪祟撞客着了,倒也说不准。”

  薛鸷莫名被噎了一道:“胡说。这山里有这么多兄弟汉子镇着,哪来的什么脏东西?”

  邵妈妈闻言连忙说是。

  给沈琅瞧过病后,郑婆婆便领着孙儿回去了,金凤儿去库房领草药,邵妈妈则忙着烧水给沈琅擦身子。

  屋子里顿时便只剩下了薛鸷和沈琅两个人。

  薛鸷提着刚猎来的野物走到床榻边,低着脸问沈琅:“我问你,这新屋子好不好?”

  沈琅并不理他。

  “你怎么不谢我?”

  他一凑近,野物身上那隐隐的血腥气便传了过来,沈琅觉得难闻,便皱起眉,脸也偏了过去。

  “好歹做过富家少爷,怎么这般不知礼数?”薛鸷说着就用冰凉的手去捧他的脸,触感很软,只是发着不寻常的烫,“我待你这么好,你还给我甩脸子。”

  沈琅挣扎着想要躲开,又伸手去扯他的手腕,只是他现下手上软绵绵的,实在使不出什么力气。

  他瞪着薛鸷:“滚开。”

  薛鸷闻言狠狠掐了一下他的脸颊:“你信不信我立即赶你去雪地里住?”

  他并不是开玩笑的语气,可薛鸷却没在这瘫子眼睛里看见怕。也是,这小少爷又残又病的,想来并没有什么好“贪生”的,自然也就不会怕死。

  两人都没再说话,薛鸷也不松手,直掐得沈琅半张脸都泛白,不知是不是起了热的缘故,这人的眼角眉梢看上去都带着几分红,看上去实在有些可怜劲。

  “算了。”薛鸷终于松开手,没好气道,“看你年纪小,饶你这一回。”

  “早知道你胆子这么小,一吓就病了,昨晚就不吓了你了,”他这样说着,面上却并没有什么愧疚神色,他盯着沈琅那半边脸,被他掐过的地方已经红了,于是心满意足地说,“这样,我留只野鸡让你妈妈炖汤给你补一补,就算我给你赔罪了。”

上一篇:被偏爱的小仆人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