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匪 落匪 第44章
作者:问尘九日
“我摸到两条鱼,想给你炖汤喝。”
“这么好?”
“……”
金凤儿也听见了,他先是气得跺了跺脚,然后才看见沈琅的脸色有些不好,于是他轻声问:“没事吧哥儿?”
“没事。”
嘴上这样说,可刚回到屋里,沈琅吩咐金凤儿把门关上,金凤儿于是又折跑过去关门。门栓刚上,他就听见了沈琅呕吐的声音。
“哥儿!”
他晨起时没吃进多少东西,因此吐出来的也并不多,金凤儿心疼地替他拍了拍后背,又给他递了块手帕。
“哥儿怎么了?”
沈琅接过手帕捂住嘴,等稍缓过来后,他才轻声说:“没事。”
第47章
十月十一日, 寅时末。
薛鸷和弟兄们在聚义厅里胡闹了大半宿,出来后又独自在林间道上乱走了一通,灌了一肚子的冷风, 醉意被冲散了大半, 因此那股莫名其妙的兴奋劲也逐渐消退了下去。
这几夜他都故意吃的烂醉, 每每醉到不省人事, 只等第二日一睁眼, 一天就又这么囫囵过去了。
白日里还好, 一旦入了夜,他就总会不自觉地想起沈琅来, 然后鬼使神差地走到他屋前。
今夜他走走停停,终于还是无意识地走到了沈琅住处附近,只是刚到坡道下边, 薛鸷就忽地站定, 不再继续往前了。
那日他故意叫人放邵妈妈进去,就是想让沈琅知道, 他薛鸷就要成亲了, 他想要找个伴儿是很容易的事, 也并不是非他沈琅沈琅不可。
可那个人却只是让邵妈妈送来了那只碧玉耳坠, 那只耳坠他分明早就说弄丢了, 薛鸷已很久都没见他戴过了, 如今却又出现在了他眼前。
果然这个人总爱撒谎、总是骗他。
邵妈妈红着眼对他说, 沈琅每日梦魇时,总把这只耳坠死死抓在手心里。他才不会信。都是那个人教她的、骗人的鬼话。
可最后他到底还是心软了, 第二日一早就让人撤去了那些守门的土寇,薛鸷以为沈琅很快就要来向自己服软道歉了,但其实并没有……
他甚至还把那一卷婚书、喜字写得那么漂亮。
于是薛鸷才消下去的那一丁点的火气, 顿时又冒了上来,甚至愈演愈烈。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可沈琅却仍旧显得若无其事、无动于衷。
他好像一点都不疼、一点也不嫉妒、一点都不难过。或许真的就只剩下那个可能了……沈琅不爱他。
那股萦绕在心口的愤怒和不甘,渐渐的就转成了对那个人的恨意。薛鸷伸手一把扯下了一棵树上挂着的红绸,忽地咬牙,心说,一个残废,我管他怎样想。
至少那个付悠悠对他是真心的。
想到这里,薛鸷忽然又觉得,那个病瘫子果真就像仇二说的,很不知好歹,要不是他好心留下他主仆的命,他这会儿早过了黄泉路,投胎去了。
可他忽而又想到,若是这人早早投了胎,说不定还能投生个普通人家、做个健全人,也就不必再吃那家破人亡的苦了……思及此处,薛鸷心里不禁又有些发酸,有种微微的涩疼感。
这样想着,薛鸷忽然提步走了上去,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沈琅房门之前,他在门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摸出钥匙打开了锁。
房间里漆黑一片,那日的血腥味早已散去,屋内的气味又重新变回了那股令薛鸷很熟悉的香气。薛鸷走得近了,才隐约看见那榻上被棉被包裹起的一团隆起。
他沉吟良久,才试探着开了口:“你睡了?”
没有人回应他。
薛鸷在心里想,只要他肯回自己一句,明天他就把那个姑娘送下山去,什么压寨夫人,他不要了。
他再给沈琅这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可是沈琅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吭过一声,甚至连动也没有动过半下。
薛鸷在原地枯站了会儿,忽然说:“你要这样,也好,今日咱们就彻底撂开手,以前那些,我都忘了。沈琅,以后你我就当作是陌路人。”
沈琅还是没应声。
薛鸷彻底失望了,他冷哼了一声,随后沈琅听见他狠狠地摔上门,走了。
等他走了约莫一刻,沈琅才慢吞吞地撑起了身子,随即一直默不作声躲在角落里的金凤儿也静悄悄地走了过来。
“东西都拿好了?”
“嗯。”
沈琅又问:“妈呢?”
“妈怕引人注意,已先拿了包袱到那坡道上等了,”金凤儿用气音说道,“禾生哥也在那里等着呢,咱们得快点了,别让他们着急。”
“好。”
……
天才刚蒙蒙亮,天武寨里便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奏乐声。
今日是薛大当家大喜的日子,眼下大多数土寇都围挤在聚义厅里外,等着看热闹、分喜饼、吃喜酒,以至于寨里的其他地方相较之下,都显得分外冷清,就连巡防队伍也比平日里少了大半。
因怕发出太大动静,沈琅并没有带上那架木辇,所以全程只能靠金凤儿和邵妈妈轮流背着走。
几个人心里太紧张了,脚步也慌乱,时不时还要警惕着四周有没有巡防的队伍,金凤儿背着沈琅摔了一次,第二次差点又被凸起的石头绊倒时,在前边领路的禾生终于忍不住了:“不然我来吧?”
金凤儿感觉自己的脚是真的有些软了,也不敢逞强,于是问了身后的人:“哥儿,行吗?”
“让他替你吧。”
沈琅于是又被换到了禾生背上,这人看着虽然精瘦,但到底是每日清晨都跟着那两位当家在校场上锻体的土寇,其实很有一把力气。
沈琅刚伏在他背上,禾生就感觉自己嗅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他的耳朵红透了:“你、你搂着我的脖子吧。”
“好,”沈琅搂住他,“多谢你。”
“没、没事。”
不知是今日寨里的守备真的太松懈,还是几个人运气好,他们一路沿着那条小溪,钻进了枯叶尚未落尽的丛林,都没有被人发现。
也好在这几日天气很晴,都没有下雪,路也不算太难走,在日头完全升起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靠近了寨子的边缘。
“前边那儿……有一处哨卡,”禾生一面小声说着,一面将沈琅送回到了金凤儿背上,“我找借口,把那两个人引开,你们……快点儿跑。”
“一定、不要迟疑。”
正当他还想对沈琅说些什么话时,一回头,却看见了跟在他们后头的仇二。
禾生的腿一下就软了,面上也显露出了惊慌的神色,几人顺着他的视线向后看去,都看见了仇二那张阴沉的脸。
“二、二爷……”禾生往回走了几步,直接就在仇二面前跪下了。
“你好大的胆子,”仇二瞪了他一眼,又抬头看向沈琅,“还有你们。”
他眼下本应在聚义厅里同李三一道张罗着喜宴,可今日起早,他心里却不知怎么,总挂念着沈琅那边。他怕这个人会想不开。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沈琅,他就莫名想起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样壮烈的话。于是他便推说出来解手,人却去了沈琅那里。
到了沈琅屋前,就看见那木门只虚掩着,仇二立即上前把门轻轻推开,“吱呀”一声,门开了,可屋里榻上却空无一人。
他第一反应是金凤儿又带着沈琅出去散步了,可很快他便发现那架木辇还停在桌案边上。
仇二立即便追了出去。
好在他来得早,那几个人并没有走太远,他上了几个望楼往四下一望,就看见了沈琅的身影,这个人穿的衣裳大多是浅颜色的,有别于这寨中匪寇常穿的灰褐色。
他脚程要比那几个人快多了,没一会儿便追了上来,只是不知为什么,他并没有拦下他们,而是悄没生息地跟在他们后头。
仇二看着伏在金凤儿背上的沈琅,这个人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仇二并没有在他的眼中看到怕。他看向沈琅的神情变得很复杂:“……你要走?”
“二爷明知故问,”沈琅说,“怎么,你要拦我么?”
“你想过我大哥吗?你走了,他怎么办?”
沈琅忽然笑了笑:“他怎么办?他有温香软玉在怀,再过个一年半载,说不准就有了孩子。”
顿了顿,又道:“我留在这里,难得等他来日高兴了,让我做个二夫人吗?仇二,你那么讨厌我,觉得我会害了你大哥,不如就放我下山,你心里也痛快不是么?”
仇二寒着张脸,没说话。
紧接着仇二忽然把跪在地上的禾生拽了起来,说:“你起来。”
“二爷……”
“我送他走。”
说完,仇二便一言不发地拽着他的胳膊,走向了不远处的那处哨亭。
他冷着脸对守在哨亭内的那两个小土寇说道:“三爷那边叫你二人过去帮忙,这里先由禾生守着,等吃过中午那场,你们再来换他。”
那两个小土寇闻言十分高兴,两人方才还在埋怨说自己运气差,偏偏抓阄抓到今日轮守,别人都在那里吃酒沾喜气,也不知道他们晚上回去还能不能吃到几口剩酒。
如今听到有这种好事,两人顿时过来拍了拍禾生的肩,说:“好兄弟,下回再有好事,我俩一定也想着你……”
不等他们说完,仇二便皱眉催促道:“别废话了,三哥那里还等着呢。”
两人这才小跑着走了。
等两人离开后,仇二吹了声口哨,招呼金凤儿他们过来,他的视线仍然停留在沈琅身上:“我再带你们走一段,绕开那些陷阱后,你们就得自己走了。”
沈琅:“好。”
顿了顿,他又说:“多谢你。”
仇二面无表情地:“在这山上,至少还有吃有喝、衣食无忧,下了山,一切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你要想好。”
“若现在你反悔要回去,我就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不用了,”沈琅笃定道,“我要走。”
仇二扯了扯嘴角:“行。”
两人跟着前头的仇二,很沉默地往山下走去。
仇二对这山里的路太熟悉了,知道许多便捷的小道,因此不到半个时辰,便带着他们走到了半山的位置。
“从这里下去,就不设陷阱了,”仇二转头看着后边气喘吁吁的那两个人,“你们自己走吧。”
“换我来吧,”邵妈妈对金凤儿说,“你拿包袱。”
于是沈琅又到了邵妈妈背上,前者抬眼看向仇二,还是那一句话:“多谢二当家。”
“那么,”沈琅轻声,“就此别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