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匪 落匪 第31章
作者:问尘九日
“是,都传说他们大爷暴猝是这位三爷的手笔,可也没证据。”
“太狠的人不好管,”薛鸷看向仇二,“二哥,过两日你带人去给他们二当家撑撑场面,不过你得和他说清楚,天武寨这次扶他上去,有两个条件。”
仇二:“你说。”
“一是他们后山上那块平地,我们天武寨要了,二是给他三个月的时间,让他把他们那位三爷弄死。”
不等仇二答话,李云蔚便问:“你要那块地做什么?”
“我想再买些马匹,让弟兄们闲暇时上那儿去练骑射。”薛鸷放下酒碗,忽然低声道,“听说朝廷如今在追剿南边的水匪海盗,剿灭了他们,只怕下一个就轮到我们这些山匪了,若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知道了消息,总得警惕些。”
李云蔚点了点头,接着半开玩笑地看向他:“没想到如今连我们大爷也开始未雨绸缪起来了,从前我说这些,你还讥嘲我活得太小心。”
薛鸷微微一笑:“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再说咱们天武寨如今蒸……蒸什么来着?”
“蒸蒸日上。”李云蔚道。
“是了,蒸蒸日上。”薛鸷扫了眼厅内那些或站或坐的土寇,“寨子上下两千多条人命,谨慎些没什么不好。”
*
金凤儿提着漆红食盒推门进屋:“哥儿!”
他小跑着来到桌案边上,不等放下食盒,便急匆匆道:“我才刚看见大爷他们回来了,如今都聚在那聚义厅里吃酒呢。”
沈琅没什么表情:“是么?”
“哥儿不高兴吗?”金凤儿问,“大爷这回也去了怪久呢,连端午都没在寨里过。”
他没答话,只看了眼金凤儿手里的食盒,问:“今日又吃粽子?”
“不是。”金凤儿说着打开食盒,把里面的碗碟摆出来:“今儿是妈做的槐叶冷淘和粉团,妈说这几日暑热,吃这个很解暑。”
沈琅接过那双木箸,却没有动筷,他轻轻搅了搅那碗槐叶冷淘,忽然道:“他怎样?”
金凤儿一时没反应过来:“哥儿问谁?”
“你刚才说回来的那个。”
金凤儿笑笑道:“大爷全须全尾回来的,哥儿放心。”
沈琅冷着脸:“谁担心他了。”
“是我说错话了,”金凤儿觑着沈琅的神色,小声说,“其实大爷对哥儿也算……唉,哥儿染上疫病的那段时日,大爷听了妈的话,还特地去庙里替哥儿给‘干娘’续上了香火呢。”
说着他忽然又轻轻叹了口气:“若大爷不是土匪就好了。”
沈琅却只是冷笑:“你当他是真心吗?”
“我这样的一张脸,又是这样的身体,这辈子大概也只能招致坏人觊觎,却不会平白无故的有人来……”爱我。最后两个字被沈琅轻轻吞进了肚子里。
他嘲谑地垂下眼,像在自言自语,“他怕我死,不过是担心以后夜里没人的床可上,没处泄|欲罢了。”
金凤儿不敢多言,怕沈琅生气,可心里又觉得他说这话太自轻,也太悲观,于是他犹豫片刻后,还是道:“或许……或许大爷对哥儿真有几分真心呢?哥儿这么好。”
“就是真有,”沈琅的声音忽地停顿,紧接着又笑了,那笑很轻慢,一点温度也没有,“他也只想把我困在这寨里,要我做他一时兴起的玩|物。就像笼子里剪羽的鸟雀。”
“这样活着,倒不如死了好。”
金凤儿听他这样说,慌忙道:“哥儿快别这么说……也怪我多嘴,不该提起这些的。”
沈琅没再应声,他低头吃了口冷淘,方才那些话,他其实也是对自己说的。
昨日午睡时,他又梦见了薛鸷,醒来,满脑子都是那个人的身影。
他想起那日自己从潮热中惊醒过来,浑身酸痛得活像是死过一回了,抬头却看见薛鸷正坐在榻沿上盯着他:“醒了?好点没有?”
沈琅才刚醒,没力气说话,因此只轻轻哼了一声。他嗅到这个人身上有一股香火的气味,和从前他在阿娘身上闻到的有一点相似。
“我才刚去这附近寺庙里烧香,从小到大,这还是头一遭,”沈琅看见他冲自己笑了笑,“我和佛祖说,沈琅此番若能大愈,就折我十年阳寿来换。”
这个匪头的眼神全然不像是在撒谎,沈琅哑着嗓子,声音发虚:“……大当家好慷慨,若到时果真折寿十年,可别怪在我身上。”
薛鸷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你不总说像我这样恶的土匪合该短命么?都短命了,也不差这十年。”
顿了顿,他又说:“沈琅,别再生病了,我心里难受。”
沈琅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总不愿意相信这人说的是真话,可薛鸷的眼神太真了,真得令他心口发紧,逼得他连闭上眼,也能看见那双眼睛。
沈琅一直都很清醒,可唯独关于薛鸷的部分,他想不明白。他觉得自己该讨厌他,甚至该恨他,可他没法否认,和这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其实是快活的。
和薛鸷待久了会烦,可不见时却又忍不住想念。
细想起那些亲密时刻,也不全是薛鸷在强|迫,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已经矛盾地同这个人一道堕坠在其中了。
这个发觉让沈琅不禁有些痛苦。他对谁动情也不该对这个匪。那日害他痛失怙恃、家破人亡的凶手是匪,将他囚困在这里的人也是匪。
他不该为了毒药丸上的那丁点糖霜放松警惕。
“吃什么呢?”
窗子忽然被人推开,沈琅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转过头,目光就撞上了薛鸷那张微微醺红的脸,他耳垂上仍扣着那半只碧玉耳环,沈琅注意到他的下巴上隐约冒出了一点泛青的胡茬。
薛鸷对着沈琅露出了一个笑,他故意拖着有些粘腻的尾调喊他:“沈琅。”
“愣什么,不记得我了吗?”
沈琅没说话,低下眼又搅起了那几根面条。
薛鸷推门进屋,他瞥了金凤儿一眼:“你出去玩会儿秋千。”
都不必他开口吩咐,只一个眼神,金凤儿就知道他要赶自己走了,他一边往门边走,一边小声告状:“哥儿这几日又不吃饭了,那一碗凉面,我看他搅和半天了。大爷,你管管他。”
说完,不等沈琅开口,金凤儿就迅速地退出去一步,顺手还把门关上了。
“又不高兴呢?”薛鸷走到他身后,俯下去伸手圈住他的身体,“我都不在,总不能又是我惹的你吧?”
沈琅:“你吃了多少酒,臭死了,走开。”
“哪臭了?”薛鸷偏头在他脸颊上很重地亲了一口,他笑着说,“我才刚回来你就对我大呼小叫的,岂有此理!”
“想我没?”他问。
沈琅没回应。
“我给你带了手信。”说着,他忽然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对金镯子,抓起沈琅的手,就套在了他一边腕子上:“上回出去,没看见好看的,这回进了铺子,我一眼就相中了这一套。”
沈琅抬起腕子看了眼,这是纯金的镯,金累丝的工艺,中间镶的血红珊瑚颜色也好,他稍一掂量,便知道这一对镯子大约值什么价钱。
“好看吗?”薛鸷打量着沈琅的神色。
“还行。”
他握住沈琅的腕,认真打量着:“大小也正好,你皮肤白,戴什么都好看。”
说着他变戏法似的,另一边手里又不知从哪儿拿了只金项圈出来,在沈琅面前晃了晃:“还有条长命锁呢,这也是成套的。”
沈琅看见那项圈底下坠了个长命莲花锁,工艺也很精巧,薛鸷给他戴上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口有种莫名的酸,可一开口,却又是讥讽的语气:“你们寨里过着这样的穷酸日子,买了这个,大当家该不会把钱袋都掏破了吧?”
薛鸷替他整了整衣领,或许是吃了酒,他没听出沈琅话音里夹带着的那些冷刺:“倒也还没穷成那样,再说,这一回过去,也赚了不少银子。”
他说着,走到沈琅面前,盯着他左看右看,忽然傻笑起来:“你戴这个也好看。”
盯了会儿,又道:“这长命锁好像大了些,也罢,大了总比小了强,小了寒酸。”
他自说自话了半天,忽地便搬了个木凳坐到沈琅旁边,随后略有些轻浮地搂住了他的腰,他确实有些醉了,他想亲吻这个人的欲|望很强烈,想像狗一样拱着鼻子抵上去闻嗅他身上那股独有的味道,想抱着他在榻上酣睡,一直睡到天黑。
可他又舍不得就这样睡去,比起那些事,他更想听沈琅的声音,想和他对话,随便说些什么都好。
“沈琅,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呢?”
沈琅没看他:“没什么可说的。”
“我差点忘了,还有一个。”薛鸷醉醺醺地靠向他,“回来时我在路上看见有卖五色丝线的,想着要过端午了,就买了些,得闲时给你编了条长命缕。”
“我手笨,不是太好看,你将就着戴。”
他醉意上来了,抓着沈琅的腕子折腾了半天,却怎么也戴不好,于是便喊了外头的金凤儿进来。
金凤儿推门跑进来,打眼一看见那长命缕,脱口便道:“……真是巧了,哥儿前几日也给大爷编了条这个。”
薛鸷一愣:“给我?”
他抬头看向沈琅,后者不承认:“他胡说,我没有。”
“哥儿不是给我和妈都送了一条吗,下剩一条,哥儿叫我收在盒子里了,我以为是给大爷留的……”
不等他说完,薛鸷便问:“在哪里?”
金凤儿过去把木盒子打开,将里头那条端午索取来拿给了薛鸷,后者接过去,笑着问沈琅:“真是你给我编的?”
沈琅不说话。
于是薛鸷笃定:“就是给我的。”
两人的目光对上了,可沈琅却仍旧沉默。
金凤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一次悄没生息地溜了出去。
“你帮我戴上吧,沈琅。”
沈琅一开始没有动,可迟疑片刻后,还是伸手替他系上了,薛鸷的掌心有些烫,等他系好后,就一把抓住了他即将要收回去的那只手。
“我不在,你心里有想过我,对吗?”
“对吗?”
“沈琅,又不说话。”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鼻头一痒,随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淌了下来,薛鸷还没反应过来,沈琅倒先吓了一跳,匆忙地拿帕子往他鼻子上按去。
看见他的动作,薛鸷忽然笑起来。
沈琅:“你笑什么?自己拿手按住啊!”
“没事,这几日总顶着毒日头赶路,可能有些上火,”薛鸷用那帕子把鼻血抹干净,紧接着又没头没尾地说,“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
“你紧张我。”说着,薛鸷很突然地便朝他欺过来,然后重重地抱住了这个人瘦薄的身子,“你不说,但我能看见。”
第3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