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树苗的思念独白 小树苗的思念独白 第48章
作者:杳声徐徐
配合这行礼姿势,何逸钧分明是在睥睨施怀笙。
愤慨,不安,焦躁,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成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
侍卫们拐了方向,朝他靠近。
他心跳加快, 有了意识, 连忙低下头去。
圣上注意到他了, 还是认出他了?
如果认出他是郁家逃子,那他必死无疑。
如果认出他是书斋先生,那他必死无疑。
如果认出他有想杀天子的反叛之心,那他也是必死无疑。
到底都是必死无疑。
施怀笙缓缓道:“让他抬头。”
“是。”侍卫猛然推着何逸钧的额头抬了起来。
何逸钧站不住脚, 又因为腿麻了,被这么一推就直接倒退了几步远,好不容易才刹住步子,心想:……好用力, 还是臭三巾温柔。
施怀笙打量着何逸钧,何逸钧却用一种闪躲的目光望着施怀笙。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施怀笙严肃大声道:“看朕。”
何逸钧定了定目光,看后他面前这位龙袍老人。
就在这时,他脊背之上刹那间出来一股痛入骨髓的灼烧感,浑身碎掉了一般,疼得他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双臂撑着身子,面朝地板。
他闭眼,再睁眼,就看到他身边落着一个铁棒,原来是刚才有一个人在他后面用铁棒打了他一下。
他不愿向施怀笙求饶,他没那么弱,他是个宁死不愿认输的强人。
施怀笙在那心高气傲道:“朕的直觉没有错,你不好好行礼,反而还用这种眼神看着朕,是对朕有什么不满?还是对太子位的选中之人有什么不满?”
何逸钧面无表情,从口出挤出两个字:“并无不满。”
施怀笙气得青筋暴起:“再打!”
何逸钧脊背上又是一阵疼痛,似乎比方才还要重上几分,一口殷血直接被呛了出来,沾在灰色的大衫上。
但他仍然保持着跪倒时的动作,叫人好不生佩服。
他现在的意识有些模糊,视线也模糊了起来,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自己好像在原地旋转,五脏六腑好像裂开了。
他只知道自己还活着,只是活着很难受。
即使这样,两边耳朵还是灵的。
耳边还能听到声音。
卫兵道:“回禀陛下,臣,已经将睿文王殿下施清奉带过来了。”
施怀笙问道:“睿文王,你的明卫对朕、或者对朕的爱子感到不满,而朕,应该怎样惩罚你最合适?”
施清奉道:“臣觉得,臣,应该代替臣的明卫接受他应该受到的惩罚,而臣的明卫则可以免去本次的惩罚。”
何逸钧:!!!
四面八方,鸦雀俱静。
施怀笙问道:“怎么说?”
施清奉道:“明卫时常陪伴在臣身边,臣时常教导明卫。如果明卫做错了事,也是臣教导的问题,所以明卫的错也是臣的错。而臣的错便是所有错的源头,先除根,才能除枝,不除根,除枝无用。臣,肯请陛下照臣的说法惩罚臣。”
施怀笙道:“睿文王可要想清楚,朕只要说出,按你这说法惩罚你的话了,你别无回头路。”
施清奉道:“臣已想清楚,请陛下降罚。”
何逸钧心道:不要!
无奈叫不出声,没有人听得到。
何逸钧心道:为什么你要替我受罪?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早知道我就不将对施怀笙的憎恨透露出来了,我只想一个人承担这份苦,我很坚强,不需要有人与我共担这份苦,是我对不起你。
施怀笙道:“朕虽然念及你父亲建国的功劳,但面对这件事,朕绝不心软,根据五欣荣六富贵七至善,他挨了两棒,你则挨五棒,共七棒。”
施清奉不说话。
施怀笙问道:“你可愿意?”
施清奉道:“臣可愿意。”
施怀笙道:“打!”
“是!”侍卫道。
然后,何逸钧意识里只剩下撞击声了,那是铁棒撞击骨肉的声音,每一声都能让他进一步清醒。
他也在逼自己清醒,想睁开眼睛看看替他受罪的那个人,无奈他只能通过所以分辨他周围那些人大概站在什么位置。
何逸钧因为在书斋时有郑竹暮监管,习武时间极少,平民区比较穷,吃得也不好,来到新家后更是躺平了。
一心要么想着报仇要么想着跟三巾出去玩,晚睡晚起,这才导致体力有明显的下限。
再加上他现在才十五岁,再挨一棒可能都要晕倒了。
他悔恨,又显得那么无助。
侍卫简直就是个壮汉中的壮汉。
施怀笙沉声道:“何夕沉?”
何逸钧道:“是我。”
施怀笙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朕?”
“因为施戎晦气!施戎杀了我儿,居心不轨心怀鬼胎,连老天都不想放过他!选好的吉日却万里乌云,吉日刚好也是中书令遇害这天!吉时刚好也是中书令送葬这天!此乃天意啊!施戎生来注定祸国殃民,国难难避,庶民无辜,连老天都觉得太子位不配传给施戎!天之意,你们何必要违!”
但这并不是何逸钧的声音,而是皇后的声音,从人流那头隔着长空遥遥传来。
这一串话彻底让何逸钧清醒过来了。
施戎刚从殿中跑出来:“父皇,儿臣无罪,儿臣属实不知皇兄他是怎么死的。”
施怀笙叹了口气:“朕知道你没有杀他。”
施戎道:“承蒙父皇信任。”
施怀笙又叹了口气:“退下吧。”
何逸钧望向方才棒击声终止的位置,一眼便看到了倚靠在墙壁旁的施清奉。
施清奉闭着眼睛,也吐了一口血,现在已经气息奄奄了。
而他旁边蹲着的还有一个人,那人一身华服却不是皇后,如果猜的不错便应该是四夫人了。
四夫人好像在轻声喊着施清奉的名字,有几分柔弱,几分苍老。
可施清奉就是没有醒来的倾向,看来是伤得不轻,比他想象中的伤势严重多了,他本以为他主子的武术那么厉害是能挺得住的。
不知是什么力量让何逸钧顶住疼痛,一瘸一拐来到施清奉跟前蹲下,刚想开口叫出施清奉的名字,却被嘴里那一摊的血水给弄得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倒在墙边的这个人。
看着看着,眼睛的温度渐渐升高,还带着一丝湿润。
四夫人面色疲劳,声音如同深秋的细风:“刚才那名武将最后一棒打歪了,打在了睿文王的腰上……”
何逸钧抢过话:“然后睿文王就成这样了吗,然后就醒不过来了吗。”
四夫人不回话,像是默认了,又感觉何逸钧现在的情绪好像有些失控,于是定定地看着他,似感到抱歉。
何逸钧跪着,让施清奉靠在自己肩上,惋惜道:“净棠,明卫这个职位,换个人来当吧,我不适合呆在你身边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我没告诉过你,我不值得。”
施清奉没有吱声。
何逸钧觉得他是听不见了,自己也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然后便将他放回墙边。
这时,何逸钧的手忽然被谁给抓住了,抓得格外的紧。
何逸钧低头一看,才发现施清奉正在拧着他的手,面上却不见一丝波澜,仿佛在做梦,梦里梦见了他想抓住的东西。
“净棠……”
何逸钧想起施清奉第一次碰他手的时候,当时还是在玉兰园的时候,在教他怎么拿弓、怎么做埋伏的时候。
施清奉忽然说话了,好像在说梦话一样:“不要走……”
何逸钧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又听施清奉重复了这三个字,拧着何逸钧的手也越来越紧了,都把红印给拧出来了。
接下来,施清奉终于克服住痛苦,努力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目光锁定在何逸钧身上,明净迷离,澄澈恍惚。
何逸钧挣脱不开他的手,遂安慰道:“嗯我不走,而且我也没说过我要走啊,应该是你听错了吧,就算我刚刚真说了,也不是真的啊,不必当作一回事,呃……你伤得很严重,先休息一会,睡一会觉,御医就快到了。”
施清奉似乎故意不听他的话,依然抓着他的手,迟迟不松开,非常的固执。
何逸钧天生冷漠无情,瞬间变了态度:“放开我。”
施清奉居然回复他了,声音薄薄的:“不放。”
果然他是故意的!
何逸钧低声道:“人那么多,你也敢。”
施清奉又重复了那句“不要走”,何逸钧问道:“我走了那又如何?”
施清奉道:“不如何,我……现在难受。”
何逸钧道:“那就等御医来,你先好好躺着别动,御医能治好你的。”
施清奉轻咳一下,之后没再说话,方才望着何逸钧的那双眼睛竟是泪汪汪的,眨眼间阴晴难应。
何逸钧语气又转了回来,发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似的,也不再挣脱施清奉的手了,还主动帮他擦眼泪:“三巾乖,别哭了,御医来了就好了啊。”
“而且我也不走嘛,我一直陪着你,如果你还感觉难受的话,我就背着你赶到御医跑来的路上,更快与御医相遇,虽然你太重了我背不动,但是也可以试试,因为……你之前背过我很多次了,我总不能一直让你背吧。”
第5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