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君 侍君 第44章
作者:孚玉
“不要,下一个。”
一连十几道菜没留下一道,谢玄额角青筋隐起,怒道:“你们两个,不吃就给我滚出去!”
两人面色一变,谁都不敢再说话,老实的闭上了嘴。
饭桌上总算安静下来。
谢玄一扫方才的怒气,转头温声细语的冲楚容道:“你想吃什么?”
楚逍瞧着他这般模样,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席间谢玄又是为楚容夹菜添汤,又是剥虾挑鱼刺。李福泉站在一片道:“主子,您安心吃吧,老奴给楚公子剥就可以了。”
谢玄理都不理,自顾自剥着。
察觉到楚逍好奇诧异的眼神,楚容面色僵硬,在桌底踢了踢谢玄,这才让他停手。
楚容看着弟弟发愣的模样,拿过一个虾,剥好放到他碗中,温声道:“快吃。”
楚逍面上一喜,低头开始扒饭。
那边谢玄却是把筷子一撂,幽怨的看了楚容一眼。他勤勤恳恳给楚容剥了半天,楚容连个好脸色都没有,笑都不笑一下,转头却给楚逍剥了个虾。
李福泉心中觉得好笑,皇上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吃楚二公子一小孩的醋。
楚容瞥了谢玄一眼,唯恐他又发什么疯,又剥了一个放到他碗中。
谢玄这才满意,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吃完朕带你去听曲,秦淮最出名的戏院,你肯定喜欢。”
楚容轻轻点了下头。
一顿饭总算这么有惊无险的吃完了。
谢玄说的那家戏院虽不大,却极受欢迎。
台下坐满了看客,有富豪书生,也有身上穿着补丁的坡脚老人,甚至还有几个小伙找不到座位,蹲在楼梯上看。
李福泉将众人引上二楼包厢,里面早已备好了茶水瓜果。谢玄随意挑了一个带楚容进去。
“这视野好,又安静,坐这。”
楚逍本想跟上去,却被谢临拽着领子,进了隔壁。
“哎,你干嘛?”
谢临毫不客气道: “你过去干嘛?讨嫌啊?”
楚逍也知道谢玄不待见自己,闻言悻悻坐在了位置上。
“不知道今日唱什么?我还没有听过曲呢。”
谢临一脸‘你真是个土包子’,他勾唇笑道:“你知道什么曲听着最爽,最有意思吗?”
楚逍不解的摇了摇头。谢临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楚逍脸色大变,压着嗓子骂道:“你这个变态!”
他就知道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谢临笑着倚在软椅上,饶有兴致盯着楚逍红透的双颊。
“改天我带你去见识一番。”
“要去你自己去!”
“哦?你真的不想听听吗?”谢临引诱道,“说不定会喜欢呢。”
楚逍脸红的更厉害,心中有几分动摇和好奇,正要说话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有唱曲的优伶登台了。
两人不再说话,齐齐往楼下看去。
他们脸上化的妆并不像寻常戏子那样厚重艳丽,反而浓淡相宜,赏心悦目,配合婉转清丽的嗓音,一时让楼上楼下的人都沉迷其中。
楚容等人一口气看了两场,那曲调时而哀怜悲伤,时而活泼欢快,带着江南人独有的软糯柔情,简直演尽了悲欢离合,爱恨生死。
第三场戏开始前,大厅内突然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热烈欢呼。李福泉解释道:“这场戏名叫芙蓉泣露,乃是这家戏馆最受欢迎的一场,场场座无虚席。”
“哦?”谢玄来了兴致,对楚容道,“那可得好好看看。”
楚容专心盯着戏台,只见一位身段纤细,容貌俊俏的女子上场。
伴随着一阵悠扬的琵琶声,女子咿咿呀呀的开唱:“妾本王公女,家住九重阙,芙蓉名,桃花貌,三千珠翠,天下尽羡,状元郎你且抬起头,让本宫看个真了。”
急促的鼓声猛然响起,女子变了音调,凄凄道,
“怎料一朝山河碎,十万铁蹄踏,梦中锦绣乡。”
“风萧萧,雨飘飘,胭脂泪,恨难消,红颜薄命不由已,今朝侍君前尘了。楚腰云鬓,香闺锁玉,红帐鸾鸣,凭栏望,江山不在,泪先流,谁人知我断了心肠,看这荒唐人间,只当大梦一场......”
台下的戏子忘情唱着,看客们陶醉其中,无不为之动容,谢玄原先便觉得这词有些奇怪,听到这脑中却是轰的一声。
这曲子叫什么来着?
芙蓉泣露。
芙蓉.....楚容!
谢玄面色骤变,李福泉不经意回头,被他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
不仅是他,隔壁的燕雪深也皱起眉头。唯有谢临颇有些幸灾乐祸,想看看楚逍的反应,不料这货倒在椅子上睡着了,他顿时僵住了笑意。
另一侧,谢玄面上血色尽褪,一时竟然不敢扭头去看楚容。
任是个傻子,都能听的出这曲里头唱的是何人。他原先只以为燕京城里的风言风语要不了多久就会被遗忘,谁曾想却越传越广,还被人编成词曲,登台吟唱了!
谢玄艰难的扭过头,出乎意料的是,楚容神情异常平静,他竟窥不出一丝愤怒或者其他的情绪。
楚容听的很认真,鸦黑的长睫微微覆下,像是在思考什么。
“叫他们别演了。”谢玄强忍怒气,低声吩咐道。
楚容注视着楼下的花旦,忽而出声道:“你不看完吗?”
谢玄脸色骤变,这句话像导火索一般点燃了他的五脏六腑,他也说不清自己那一刻缘何愤怒,只觉得台下那婉转勾人的曲调此刻刺耳至极。
他猛地站起身,企图挡住楚容的视线,好像这样就能让他听不到似的,接着抓住茶壶狠狠朝楼下掷去。
那壶四分五裂,发出砰一声巨响,惊得楚逍猛然睁眼!
戏声戛然而止。
第49章
一楼的客人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后,纷纷朝二楼骂道:“谁啊?谁投的?哪来的神经病。”
“就是,还让不让人看戏了!”
没多久, 那些声音也渐渐如火苗般熄了下去,只因二楼站立的黑衣男子脸色实在太过吓人, 他周身缠绕的戾气和强大冰冷的气场, 如同一只索命的恶鬼,让人不由得害怕。
谢临低声说了什么, 没多久就有两个男人下来,将唱戏的女子扯了下去。
还不等看客不满,又下来两个凶神恶煞的男子, 一脚踹翻了前面富豪的桌子,众人一看这架势,顿作鸟兽状, 一哄而散。
“把戏馆的老板叫过来。”谢玄沉着脸道。
楚容目睹着这一切,眉心微凝:“你要做什么?”
谢玄寒声说:“我要问他究竟有几条命, 胆敢编排这样的曲目哗众取宠。”
他声音狠厉, 却不敢去看楚容的眼睛,彷佛那是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
“你...先回去吧。”谢玄声音不自觉放低了很多,“这件事交给我处理。李福泉,送他们回去。”
楚容根本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心情, 临走前, 他对谢玄道: “你一人,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何必白费力气。”
谢玄心一紧,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戏院的班主听说有人来砸场子,带着几个大汉就气势汹汹的过来了, 结果被三下五除二按在地上。
班主吓得连连求饶:“各位大人,小人不过开个戏院唱个小曲,怎么得罪各位大人了?若有得罪之处,小的在这给你们赔礼道歉行不行啊?”
谢玄阴冷道:“我问你,今日这场戏是谁排的?把那人叫过来。”
班主:“什么戏?”
旁边的小厮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班主面色一变,哭诉道:“大人说的可是芙蓉泣露?大人可真是误会小的了,这戏根本不是我们写的,也不知从哪传过来的?满城的戏班子没有一个不会唱的。”
谢玄额角青筋暴起:“满城的戏班子都会唱?”
“是是是.....”班主道,“因为大家伙都爱听,所以都会唱。不止咱们秦淮城,就连苏杭,扬州,这戏在整个江南一带都非常受欢迎......”
谢玄厉声打断:“从今日起,谁敢再唱一个字,我就砸了他们的戏班子!”
班主打了个寒颤,心道,这人好大的口气,连别人唱戏也管,未免也太霸道了。
“你可知这芙蓉泣露讲的是什么?”
班主自然知道,这戏讲的是一个名叫芙蓉的公主,亡国后委身敌国皇帝的故事。皇帝垂涎公主美貌,将她锁在香闺中,日夜欢好。公主时常郁闷哭泣,昔日疼爱自己的父皇母后皆已远去,唯独留下自己被困在这深宫中,日复一日的消磨老去。
皇帝宠爱公主,将天下珍宝尽数捧到她面前,只为博美人一笑,甚至为她筑了一座高楼,名为芙蓉楼。
最后公主郁郁而终,香消玉损。皇帝站在高楼下触景生情,痛哭一场,此后再也没去过芙蓉楼。一年后皇帝又有了新宠,渐渐将公主遗忘,唯有那座曾经的高楼还耸立原地,无声诉说着芙蓉公主凄惨的命运。
这曲子哀婉凄凉,缱绻悲伤,既唱出了公主的郁闷感伤,又唱出了帝王薄情的讽刺,深受百姓喜爱。
见班主点头,谢玄冷笑一声:“既知道,那你告诉我,芙蓉所指何人?
班主不说话了,他多少知道一些,皇上和亡国太子楚容的风流事传遍大江南北,被编成的戏曲数不胜数。可这戏又不是他写的,自己不过是混口饭吃.....
正想着,外面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他的思绪。
一个穿着官服的胖子小跑进来,看见椅子上坐着的男人,神情惶恐。他二话不说,直接跪下:“卑职蒋明,参见皇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班主闻言浑身一震:“皇皇皇....皇上?”
他抬起头愕然的瞟了眼那俊美无匹,气场强大的男人,两腿一蹬,竟是吓的直接晕了过去。
谢玄这次真动了怒火,不惜暴漏身份,勒令太守蒋明在全城严查,凡是唱芙蓉泣露的戏院,一屡贴封条,关大牢。
这一查他才发现情况远比自己想象的严重的多,茶馆说书的,书坊卖话本的,秦楼楚馆唱艳曲的,字里行间,低吟弹唱的无不是楚容,或讥讽他贪生怕死,苟活于世;或感慨他命运多舛,天骄陨落;或惊艳他皎皎如月,色若春花;或羞辱他以色侍君,如同娈宠;或可怜他身困囚笼,命不由己。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谢玄心沉下去半截,这还只是在秦淮城里,天下之大,又岂在秦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