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替嫁之将 第44章

作者:猛猪出闸 标签: 强强 甜宠 轻松 古代架空

  觥筹交错,杯中酒是累累血债。

  丝竹之声,是冤魂在幽幽哀诉。

  “陈公子比我还小一岁,可他的承受能力比我强多了。”叶星辞看着谈笑风生的陈为,“我心里一直不舒服。”

  楚翊解释:“我其他舅舅全都夭折了,四舅几岁时,我外公外婆先后病故,所以没人照顾他。母妃雇了几个人,他们也不敢管他,放任他天天逃学,在市井间厮混长大。不像你,一直在宫里,涉世不深。”

  “对了,那些县官是不是给你送礼了,你收了?”叶星辞盯着男人的侧脸,语气严肃,像品行端正的贤妻在质问应酬归来的丈夫。

  “放心,没收。”楚翊温柔一笑,“什么能收,什么不能收,我心里有数。兄长的钱可以收,外官的钱不能收,会授人以柄。”

  亭外一池月色,与宴席的灯火、盛着葡萄酒的银杯交相辉映,和乐融融。热络的氛围中,众人开始行“飞花令”。

  楚翊觉察到,身边的小宫女明显紧张起来,始终垂眸盯着盘子。她自幼陪在公主身边,从识字情况和言谈来看,应该读过不少书,但也许是半睡半读。那句“铁锅炖大鹅,鹅翅馋我”,令楚翊震撼至今。

  在座的官吏都是进士出身,最次也是举人,她当然紧张。

  第一轮以“秋”为题,每人背诵一句带有“秋”的诗句,“秋”字须落在该人行令顺序的位置。第一个行令,“秋”便要在第一字,以此类推。等第八人行令,“秋”便又回到第一字。周而复始,直到有人卡壳为止。

  楚翊沉吟须臾,先行了句:“秋千院落夜沉沉。”

  以“秋”为第二字的诗句很好想,只要是“中秋”开头的即可。叶星辞松了口气,接道:“中秋谁与共孤光。”

  “一半秋山带夕阳。”第三人接道。

  见叶星辞眼波乱转,在那紧张地数人头,盘算再轮到自己时该如何应对,楚翊笑了笑,低声道:“你要是不喜欢玩,就先回去休息,回头我带你吃夜宵。”

  “那我撤了。”叶星辞忙不迭离席,带着于章远和宋卓回驿馆了。

  楚翊目送那道摄人心魄的倩影溶于夜色,将视线移到对面的丹宇知县身上。

  三十多岁,白净面皮,是李青禾被革后的第二任知县,刚从州里调任地方。别人说什么,他都奉承地笑,有点唯唯诺诺。见年轻俊逸的皇叔正打量自己,丹宇知县一惊,立即整整官服和乌纱帽,起身敬酒。

  “王爷不辞辛劳来巡察水运,大昌正是因为有王爷这样的栋梁之材、股肱之臣,才会国运昌隆,下官敬王爷一杯。”

  “这位大人过誉了。”楚翊盯着对方腰间的黄铜令牌,眸光闪动,一个计划迅速在脑海中成型。他温和一笑,随意地问:“本王看你也是年轻有为,哪天回县里?”

  男人恭敬道:“不敢耽搁公务,明日一早就动身。”

  别啊,你回去那么早,我还怎么去你的县衙查东西?

  “不用那么急。”楚翊语重心长,“丹宇县也沿江,将来可能也会开设渡口,多待两天再走。你年轻,好不容易来一趟翠屏城,该多看看、多学学。”

  “谨遵王爷教诲。”

  “各位也一样。”楚翊又看向另外五个知县,谆谆善诱道,“考察一下城里流行什么新奇的东西,带回县里,鼓励民众效仿,这样市井才繁荣,对吧?”

  众人纷纷附和:“王爷所言极是。”四舅瞧着楚翊,嘿嘿一乐,似乎看出他在盘算什么。

  “我自己呢,明早就动身去别的州府。”楚翊笑吟吟道,“巡察其他新开设的渡口。届时不必相送,低调行事。”

  不用再述职、打小抄了,杨知府明显松了口气,大肚子忽悠乱颤,招呼众人继续行酒令。

第82章 王爷怎么听墙根呢

  楚翊以解手为由离席,瞥一眼肃然侍立在亭外的罗雨。后者立即拔足追随,到僻静处开口:“王爷有何吩咐?”

  筵席间空气污浊,楚翊迎着秋夜微凉的风深深吐纳,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凉亭:“知道哪个是丹宇知县吗?最年轻,长相白净的那个。散席时,趁乱把他的腰牌借到手,明天我们去他的县衙转转。”

  “明白。”罗雨利落地点头,“可是,对方发现丢了腰牌,恐怕也会立即回县里,以防有人招摇撞骗。”他稍稍一顿,吐了吐舌:“当然啦,我不是说王爷招摇撞骗。”

  “没关系,你只管借,我有办法。”

  楚翊的办法很简单,那就是在散席之后,借着月色散步、赏荷、吟诗作对时,假意栽跟头,将丹宇知县撞进池塘。可怜这家伙不会水,被人捞上来时,浑身湿淋淋地发抖,还吐出许多蝌蚪。

  如此,对方发现腰牌丢失,也不会急着回县里,而是认定为掉进了池塘。

  离开府衙,楚翊和陈为、罗雨散步回驿馆,吹一吹周身的酒气。

  “臭小子,马上就过生日了。”楚翊看向自己的护卫,“等办完事,看看当地有什么好吃的,请你吃一顿。”

  “对了,这个给王爷。”罗雨挑眉一笑,亮出丹宇知县的铜制腰牌。其上铭刻着:大昌,晟州,翠屏府,丹宇县,令,并年月。他顶着一张书生般清秀文气的脸,丝毫看不出是武艺卓绝,还擅长顺手牵羊的高手。

  楚翊收下腰牌,在罗雨肩上拍了拍,以示赞许。他略带惭愧地开口:“你为我处理了江湖杀手的头目,瑞王的谋士。现在又……你刚跟我时,我还教育你,再也不能伤人偷盗。决定是我做的,脏的却是你的手。”

  “我心里一点负担都没有。”罗雨若无其事地耸耸肩。

  “大外甥。”陈为嘿嘿一笑,“据我观察,你与公主进展神速啊。现在,有几成把握了?”

  楚翊腼腆地抿了抿唇,抬手比个“七”。想了想,又傲然一笑,挺直脊背,改为“八”。同时想,快三更了,她肯定睡熟了吧。

  翠屏府驿馆是个三进的院落,他们住东路首进。

  月色罩在东厢房的门扉窗棂,泼了银漆似的,一片清灵通透。楚翊走在庭中,放轻脚步,怕惊醒梦中人。不禁想象,小五的睡相,应该很可爱吧。

  一阵隐隐的梦呓,打断了楚翊的绮想。他走近东厢房,在屋檐下侧耳细听,确定是从小五房间发出的,像是在喊“娘”。

  楚翊心底潮起一股酸涩的心疼。也许,是在苦厄中相依为命的孙家母女,让她触景伤情,因思成梦。

  **

  眼前大雾弥漫。浓雾中,赫然一座华贵的敕造府邸,是定国府。

  到家了!叶星辞欣喜若狂,下了马跑进门,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他狂奔到娘的小院,空空荡荡。

  搬家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也是叶家的人啊,你们搬家怎么不写信告诉我。写信,为什么要写信?哦,对了,我在异国他乡。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叶星辞瞬间惊醒,口中仍在喊“娘”。脸上湿冷,他摸了一把,是泪。娘这时,是不是也正在梦中苦寻自己?

  “还好吗,做噩梦了?”门外人影晃动。

  叶星辞一惊,随之听出是楚翊。他抹净泪痕,朗声揶揄:“你怎么像采花贼一样,还是王爷呢!若非我醒了,你就要溜进来了吧?”

  “你这朵带刺的花,我可不敢采。”门外人轻笑,“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叫厨房去做。”

  叶星辞心里蓦地一热,娘也总怕他饿。如今,终于有除了娘以外的人将他挂在心上。他随口拒绝:“我不饿,肚子不太舒服,吃不下。你也快去睡吧,天亮还要赶路去外县呢。”

  门外的人离开了。

  每到夜深,就格外想娘。孙小姐经历凄惨,可只要娘在身边,她就还有最后的依靠和屏障。叶星辞蜷在床上,咬着被角,几滴清泪悄然洇湿枕巾。

  娘是个安静的女人,但并不怯懦。

  叶星辞八岁那年中秋,父亲从西北军中归家团圆。晚宴散后,一家人在水榭闲坐品茗,娘也静静地坐在主母文茹郡主身后,目光和衣裳都淡淡的,依然明艳出尘。那年,她才二十四岁。

  叶星辞很少说话,怕引起父亲注意。可父亲还是突然点他,要考他诗词。看看他在东宫这一年,作为太子的伴读,都学了什么。

  他紧张得要死,额头冒汗,脑浆子也随之流失了。

  父亲问他最近读了什么,有什么难忘的名章佳句。他嗫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再而衰,三而竭。”

  父亲沉下脸,说了句“美人卷珠帘”,他接“万径人踪灭”。父亲斥责道:“把人都吓跑了,这还是美人吗?”

  父亲又说“一寸光阴一寸金”,他咬着唇思索,接了个“三寸光阴一个鑫”。哥哥们都笑,去年过门的二嫂也在笑。比他小一岁,最受父亲宠爱的小妹则说:“倒也没错啊。”

  父亲脸色冷峻,又出了“昨夜西风凋碧树”。叶星辞僵在众人眼前,脑中就像凋零的碧树,空落落的。他含糊接道:“独上高楼,风大站不住。”

  父亲威严硬朗的面孔铁青,说再错就打他。然后,出了上句:“仰天大笑出门去。”

  他转转眼睛,嘟囔着不知道。父亲怒拍茶几,说必须知道,要不然,就现场对一句!他慌了,改口说:“我知道作诗的人接下来说了什么,按照逻辑,他会说:哈哈哈哈哈哈哈。”

  “拿板子来!”父亲对下人怒喝。

  叶星辞看见娘脸色发白,嘴唇颤抖。他吓得跑出水榭,兀自解释:“父亲,我没说错。诗人既然仰天大笑了,肯定要说哈哈哈的。”

  很快,他被捆在长凳。父亲接过下人拿来的粗硬的栗木杖,照着他屁股狠打。只一下,他就发出非人的惨叫,差点昏死过去,哇哇大哭。

  大家都来劝,就连不待见他的文茹郡主也说算了,跟小孩子较什么劲。书读不明白,将来在军中谋个差事也就行了。气头上的父亲不理会,咆哮着:“谁上前来,就连谁一起打!”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不敢妄动。

  这时候,娘跑了过来。

  娇弱的身子趴在他身上,护着他,告诉他别害怕。那一刻他知道了,世上有一个地方,最柔软也最坚固,最逼仄也最辽阔,那就是娘的怀抱。

  那天他才发现,原来她有那么大的嗓门儿。

  她瞪视父亲,冷笑一声,扯开嗓子抢白道:“老爷,今天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怎么就打起孩子来了!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你人高马大,一身好力气,就去身先士卒,朝敌人身上使劲儿!连我这个不大识字的都知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他书读得不好,老爷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或者,去责备东宫的师傅!何况,小五是太子的伴读。你要打他,也该先入宫请太子示下。你这就去吧,要是太子说随便打,妾身绝不拦着。”

  这番全方位的抨击驳斥,将全家都钉在当场,一片沉寂。

  郡主先斥责:“放肆!李氏,你怎敢用这种语气跟老爷说话,快退下。”四哥也小声说:“姨娘,你可别说了,父亲动气了。”

  叶星辞仍记得,当时父亲被噎得退了一步,气急了举起木杖,要连娘一起打。娘就大叫:“叶大将军真是越活越威风,打起女人来了!”

  父亲极爱惜名声,丢了家伙,愤然离去。后来,娘被郡主责备了一通,看在中秋佳节的份上,这事便过去了。

  娘又恢复成安静的样子,除了早晚向郡主问安,足不出院。以至于仆人们都传,中秋那天,李姨娘是鬼上身了,才敢公然顶撞老爷。

  中秋后,叶星辞回到东宫找太子,头一件事就是脱{裤子,展示臀部的一片瘀伤,奶声奶气地诉苦:“殿下,我背不上诗,挨打啦!快看!”

  太子大笑,说今后没人再敢打他,自己会保护他。

  回忆许久,叶星辞依旧难以入眠,起身掌灯,翻看那本多年前捡来的《兵略》。尽管精心保存,由于频繁翻阅,书页还是卷边了。他一看书就困,唯独看它不困,出门也要带着。

  “行”、“藏”、“动”、“静”,他们现在所做的,暗查与瑞王有关的旧案,多像“行”篇中的绕后制敌,出其不意。

第83章 趁热喝,我亲手熬的

  不过,在两个时辰前的会面中,夏小满责备了他。对方一直潜藏在附近,见他回到驿馆时身边只有于章远和宋卓,便露了面,径直跟他回房。

  对待地位高于自己的人,夏小满一向温顺如羔羊。这次却罕见地冷下面孔,门刚合起,便在黑暗中用那双猫似的大眼睛直勾勾瞪过来,发出诘问:“叶小将军,你胆子也太大了!”

  “不大,怎么敢顶替公主呢。”叶星辞淡淡回应,脸上浮起惭色,也知道自己这次过于任性了。他没掌灯,以免被有心人看见屋内的身影。

  “如果不是在这偶遇你,我会跑到顺都去,然后扑个空。我当然可以等你,但那会耽误很多时间!你身份特殊,这不是在东宫,没人宠着你,不能再行止由心了。”夏小满摸黑坐在桌旁,给自己倒茶。那松鼠立在他肩头,从腮帮子里翻出花生吃。

  “抱歉,这事我欠考虑,我做错了。”叶星辞很干脆地认错,“我实在想出来走走,太乏味、太憋闷了。”

  “园子那么大,都搁不下你了?”夏小满的语气,和他在东宫训斥那些宫女太监时一模一样,尖刻犀利,如同他尖尖的下巴。

  叶星辞也没惯着他,往床上一躺,声音冷冷地刺破黑暗:“夏总管,我明白你的辛苦。但我不是你手下的小太监,别这样教训我。”

  沉默片刻,对方低声道歉,口吻柔和下来:“你觉得憋闷,可太子爷的处境,比你憋闷百倍千倍。公主在宫里时,她是连结着帝后和太子的纽带。公主离开后,他们就像一把没人握着的筷子,呼一下散了。你知道么,中元节那天,万岁携后宫放河灯……”

  叶星辞慢慢坐起,静静听着。

  听到皇上申饬太子,不顾病榻上的皇后而去看望装病的俞贵妃,他的心狠狠地揪痛,道:“我知道,俞贵妃一直想取代皇后娘娘,甚至还想让皓王取代太子。圣上是万乘之尊,一国君父,怎能,怎能单单痴迷一个女人,沉溺于经营自己的小家,这是……取乱之道。”

  “还好,俞贵妃小门户出身,娘家无势,只有一个做知府的兄弟,不然会更狂妄。”夏小满摩挲着肩上的松鼠,说起此行的目的,“殿下听说,你被指婚给瑞王,叫我来帮你一起想办法,不能嫁他。”

  “巧了!我现在做的,就是这件事。”叶星辞简单讲了讲,可能与瑞王有关的兼地案,“我私自出来,另一方面也是讨厌被那老瘪三骚扰。明天,我们要去丹宇县,接着查案。然后带孙家母女回顺都告御状,由小案牵出大案。一旦瑞王涉嫌触犯国法,我立即退婚,这样又能继续拖延嫁人的时间了。”

  “此番出门暗查,由宁王一手主导。他不想让你嫁给瑞王,那他也对你有意吗?”夏小满慢条斯理道。

  叶星辞脸上发烫。他庆幸,此刻被黑暗包裹。如果脑袋会发光,他现在就是一个红灯笼。他从容道:“我们只是朋友。他不希望我嫁给卑鄙小人。而且,他查这些,也是出于天理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