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替嫁之将 第175章
作者:猛猪出闸
他张着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响,圆睁的双目滚下颗颗热泪,仿佛灵魂在淋着暴雨。见他这样,四哥豁达一笑:“第二次受伤了,伤得太重,没保住。没事,死不了。”
随之黯然,“可惜,四哥再也不能拥抱你了。”
叶星辞的手抖得如风中枯枝,再一次去抓那条空荡荡的袖子,而后崩溃大哭。这得多疼啊,多疼啊!他瘫坐在地,嘶哑地嚎啕,再无方才的冷静。
他想起,幼时四哥带他逛集市,用双手举着他看杂耍,又让他骑在脖颈。怎么,怎么会只剩一条胳膊了,四哥是将军啊!四哥也使得一手好枪啊!
四哥拖着虚弱的身体蹲下,用右手为弟弟拭泪:“别哭了,明天起我改用剑了,一样上阵杀敌。”
“躺得好好的,怎么起来了。”二哥搬来椅子,扶四哥坐下,愤恨地低吼,“他娘的,我一定要给老四报仇,砍昌人一百条胳膊!”
叶星辞站起来,渐渐止住悲声,整个人剧烈地抽噎。他盯着四哥飘荡的左袖,断断续续道:“你,你回兆安吧,回家好好养伤。将来再上阵杀敌,好不好?”
“我没事,歇几天就好!”四哥抡动完好的右臂,神情坦荡而刚毅,“我才不回家,丢了条胳膊,却寸功未立,愧对这七尺之身。若我建功凯旋,这伤才算值得,母亲也不至于太难过。”
四哥这是视死如归。以他的身体,再上战场,凶多吉少。
叶星辞垂眸,紧咬嘴唇,刹那的动摇之后,他摇了摇头。
不,不能说。
一个沉默多时的旁观者,信步踱到叶星辞面前,轻柔地开口:“小叶子,我和你一样,担心你四哥的安危。或许,你能终止这场战争。”
叶星辞猛地抬眼。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太子凝重的面孔光怪陆离。
“你再想想,宁王是否对你提起过什么作战方略?哪怕只有一点信息,也能帮到大齐的将士,让他们少流一点血。”
太子的视线,适时地移到四哥脸上的刀伤。叶星辞随之看去,心如刀绞。
他竭力让自己冷静:“大家都知道,宁王想议和,这个念头始终未改。何不从今夜止戈,各退一步?”
第288章 进退无路
“笑话!”父亲高声嗤笑,脸色阴沉,“只有收回流岩和奇林,方能平息战火。那本就是大齐的疆土,被北人强占了三年。就此休兵,愧对夙夜忧急的圣上!愧对已经牺牲的千百将士!愧对你四哥那一条胳膊!”
这一番怒吼,震得叶星辞双耳刺痛,心跳和思绪更乱了。
他又看向四哥,明澈的眸光渐渐闪出无措:“我、我听闻,在大齐官吏治下,百姓过得并不好,现在倒安居乐业。”
“逆子,怎能为敌人助威。”父亲怒不可遏,阔步而来,参天巨树般立在眼前,“你知不知道,流岩是你的高祖带着叶家军,用血肉一寸寸填出来的!背祖忘宗的东西,跪下,将叶家祖训背一遍!”
巨大的威压感,如山崩地裂。叶星辞慢慢矮了下去,两腿一弯,扑通跪地。
叶家的祖训,他已很久没背诵过、想起过。
但一字一句,都刻在脊梁上,至死难忘。
“忠君亲上,以报国恩。孝亲敬长,以笃纲常。处于家也,可表可坊。仕于朝也,为忠为良。凡我子孙,不愆不忘。”
随着念诵,泪水滑过双颊,落在装着俸禄的布袋。他合起双眼,一遍遍夯实开始松动的内心。
不,不能说。
“民为贵,社稷次之。小五为百姓着想,没什么不对。”太子从容挡在父子之间,双手扶起叶星辞,“你盼着和平,大家都一样。待齐军取得优势,收复流岩,战事也就平息了。前任官吏无能,将来,就由叶四将军去管理军政民生。他喜欢边关的生活,又文武兼备,一定能造福于民。难道,你还信不过你四哥吗?”
叶星辞飘忽的目光定在四哥身上。四哥眉头紧锁,在听二哥低语着什么。
“现在,你四哥不肯离开沙场,一心舍身取义。”
太子鼓动优美的双唇,轻声细语。像儿时躺在一起讲故事,也像在蛊惑。
“你必须助大齐打出优势。你不单是某人的王妃,还是儿子和弟弟,是大齐的命官。宁王这几天在忙什么?你很了解他,推测一下,他下一步的动向。”
“不,不!”叶星辞骤然惊醒一般,仓皇失措,转身朝外跑,“我要回去了!”
这个举动,令所有人都瞬间看出,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角落里的夏小满拧着双手,怔怔地旁观。少年再智勇过人,也不得不被环境和情绪、亲情和家国裹挟,逼到了悬崖边,只差最后一推。
夫妻恩爱,行将断送。
夏小满想阻止,又无从开口。
“可苦了小五了!”
四哥突如其来的慨叹,拴住了叶星辞的双脚。
看来,四哥从二哥口中知道了他顶替公主出嫁的事。忽然,四哥面露痛苦,左袖滴出血水。原来是气急攻心,创口迸裂,浸透了绷布。
那血色如一抹残阳,灼痛了叶星辞的双目。他扑回四哥身边,有心帮忙,又怕碰疼了,只能张着手惶然大叫:“军医,快召军医!”
“别急,我没事。”四哥枯白的唇角扯起微笑,“小五,你要是想到什么关于昌军的事,就跟大家说说。等收复失地,就太平了。到时,我养好伤,你陪我练剑。”
叶星辞的双眸颤抖欲碎,嘴唇蠕动着。他盯着四哥血红的衣袖,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坍塌。
仗再打下去,按照楚翊的设想去打,四哥也许会死。
四哥艰难起身,来到沙盘边,一把掀开盖布。他擎起烛台,映着起伏的山川平原,目光灼灼如烛焰:“小五,你来看看,能不能想到什么?”
叶星辞拖沓着步子,游魂般靠近,盯着衡连山西脉。那里,有一条地图上不存在的峡谷,藏着楚翊的制胜之道。
白天,他们刚刚一起探过。
他迎上四哥殷切而温和的目光,发抖的手伸出又缩回,痛苦地紧攥成拳,敲打头颅。
“小五,你怎么了?”四哥不解。
忽然,帐外巡夜的卫兵唱着军歌经过,高亢入云:“……山河北望兮,跃马提刀。上报君父兮,下安黎庶……九万里风休住兮,铁骑吹取雁鸣山。”
他像挨了一鞭,浑身一震。
他假扮公主,前出重云关远嫁那日,将士们也齐声高歌为他送行。郑昆的遗言,又响彻耳畔:别辜负了大齐的社稷。
他几乎咬碎了牙,再度看向四哥苍白的脸。
一滴泪,落在沙盘。
他也在大山西脉落下手指。
“这里,有一道地图上没有的峡谷,直通重云关后方。”
他收回手,整个人瘫软下去,蜷起身体,将脸埋在双膝,泣不成声。
“你明明知道,刚才却不说?!”父亲一声暴喝,鹰隼般锐利的双目俯瞰沙盘,“太险了,实在太险了……你们何时探的路?
“今天。”叶星辞梦呓般呢喃。
“何时再去?”
“明天。”
父亲长舒一口气,略做思忖,随即部署:“老二,你亲自带兵,连夜探查,重兵设伏!若驸马明日出现,务必生擒,用他换回流岩。否则,按兵不动。”
二哥得令而出。
父亲冷锐的视线,又移到叶星辞身上,语调慈蔼了一些:“哭什么?你四哥不用再拼命了,叶家军也能少流很多血。你总算,做了点有用的事。你既知道,刚才怎么不说?”
“小五只是太害怕了,他哪经过这些。”四哥来到叶星辞身边,用仅剩的右手揽着他,“驸马绝不会轻饶你,这两年你委身于那家伙,真是委屈你了。明日一过,就留在四哥身边。”
叶星辞啜泣着摇头,泪水滴落膝盖,混着下跪时沾染的尘土,一片浑浊。原本澄澈的爱意,终被命运搅浑了。
四哥注视着他的脸,忽然意识到什么,哑着嗓子放轻声音:“你和他之间……都是真的?”
叶星辞没回答。
四哥的神情顿然复杂,张着嘴许久无言。
帐外歌声未歇。
尹北望走近夏小满,低语道:“去,告诉那些唱歌的,可以停了。顺便,让厨子做点夜宵来。”
见夏小满红着眼发愣,他冷冷地蹙眉,又说了一遍。
夏小满回神,溜出营帐。
尹北望看向兀自恸哭的少年,移开视线。心痛和不忍如涟漪般闪现,又归于冷漠。接着,涌起一丝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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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星辞失魂落魄地飘出营帐,如无根之草。那袋俸禄,他交给四哥保管了。
父亲和四哥都叮嘱他,务必藏好自己。明天遇伏,就装作不知情。待功成之后,就迎他回家。
父亲怕他暴露,更多是出于功利吧。而四哥,是真的担忧他的安危。
太子走在一旁,似乎在说今晚月色很美。叶星辞浑浑噩噩,脑中一片狼藉,什么也听不清。双脚像踩着棉花,深一步浅一步。
“哎,是你呀!”
一声清脆如铃的呼唤,触动了混沌的知觉。他茫然侧目,见一个陌生的布裙少女手端托盘,正透过腾起的热气朝他笑。
她约莫十六七,瘦小伶仃,头发和粗糙的皮肤一样有点发黄。挽在脑后的发髻,代表她是已婚妇人。
她是谁?
叶星辞眨眨眼,困惑而歉意地笑了。他走近些,继续端详她,鲫鱼粥滚烫的鲜香扑鼻而来。
“不记得我了?”少女歪头一笑,“前年春天,你骑着白马,我站在官道边,你还折了枝杏花送我呢!”
叶星辞隐隐记起她,点了点头。
没错,是有这回事。当夜,公主就跑了。
“我男人到这边跟亲戚学厨。”少女自顾自道,开心溢于言表,“他悟性高,学两年就成掌勺师傅了,最近在军营的小灶烧菜。”
夏小满快步而来,瞥一眼太子,从她手里夺过托盘。低声催她快走,别乱搭话。
太子淡漠地盯着她。
“真是太巧了。”少女退了几步,打量叶星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公主的马车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车。啧,你都长得这么高大了……刚才我正给军爷洗衣服呢,你一进辕门我就瞧见你了,你似乎是从北边赶来的。”
太子的眸光倏然一暗,阴沉沉地罩着她。
第289章 狭路深情
“哪来这么多话,滚!”夏小满尖声呵斥。
叶星辞魂不守舍,胡乱说几句“辛苦了”,便牵着白马匆匆离去。
夏小满将夜宵送进营帐,回来时,见太子仍立在原地,冷冷望着那年轻妇人的背影。他后背窜过一阵寒意,轻声道:“殿下,趁热喝粥吧,喝完早点睡。”
“好啊。”太子柔和地瞟来一眼,把玩着一柄折扇,哼着曲走了,看来心情愉悦。
夏小满飞奔追上那年轻妇人,她疑惑地停下脚步。